第3章
再也不是我獨自一人自言自語了。
周眠醒過一次後,每天都能保持清醒一個小時,這個時候我就會用一嘴不知道哪地兒的方言給他轉播當天新聞,我自己都覺得很神經,但是他笑了。
周眠,你笑得好醜啊。
又過了幾天,他狀态好多了,也能清醒半天,不再用呼吸機輔助,我會跟他講些以前的事情。大概是時間過得太久了,我也記不太清了,只能講個大概然後編點上去。我口才好,演技精湛,他被我逗的哈哈大笑。
周眠,你笑起來真好看。
趕在第三批橘子壞掉之前,你終于吃上了。我做的菜你也能嘗上幾口,我知道你吃的開心,但還要裝模作樣說我能有進步怕不是被雷劈了。
我現在去菜市場,大爺大媽都給我便宜價,還送我點其他的,問我是不是家裏小孩兒胃口好。
你也算小孩兒吧,鬧着小脾氣的大人。
顧淵的男朋友夏光隔一段時間才會來看看他,我并不知道為什麽顧淵會住進醫院,那是別人的事我也不好過問。他男朋友好差勁,都是有名氣有能力的演員了,自己不天天來看顧淵就算了,還不找個人來照顧他,讓他一個人躺在病床上。
嘁,光有錢不照顧對象的男人。
還好,周眠會跟他搭搭話。兩個人就像老朋友似的,一句接一句,什麽都唠上。
夜晚,周眠睡下後,我用浸濕的毛巾給他擦擦臉,學着夢裏的看到的樣子,撩開他的劉海在額頭留下輕吻。我不想鬧出動靜,他睡眠質量不太好,就靠着牆壁坐在地上。
這兩天我一直在想你的過兩天是什麽時候,我該用什麽樣子去迎接那份“驚喜”,但在靜靜看着你的睡顏後,我覺得這樣其實也不錯。
我悄悄挪動位置,扒拉在床沿上,用小指勾住你的,手撐着頭,把這兩天不敢面對你說的話趁着夜色告訴你。
我一個人絮絮叨叨大半個小時,腿有些麻,收回手,又坐到了地上。
“我愛你喔,從始至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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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我的,只有你的呼吸聲。
顧淵又把他那自裝的醜不拉幾的簾子拉上了,我連着幾天沒能跟他碰上面,只能隔着一層布唠兩句,偶爾能聽見他淅淅嗖嗖聲音。
躲簾子後幹啥呢?神神秘秘的。
我發誓,我不是故意偷窺別人的。
因為錢包落在了櫃子上,我去繳費的步子拐了個彎兒回去了,正好碰上顧淵出來。
“你————”
顧淵的秀發沒了,剃了個光頭。看到我,他有些不好意思,摸摸耳朵退後兩步,讓我進來。
我關上門,把錢包拿上,屋裏半晌沒人說話,我就默認他不太想提及。剛走到門前,顧淵就開口了。
“我要做手術了。”
我沒說話。
“腦癌,馬上要做手術了。”顧淵背對着我,平淡地說。
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就只能靜靜地看着他。門外有護士在催促,他卻沒動。
“我不知道怎麽面對夏光,我這副模樣還挺凄慘的。”他自嘲道,“國內手術他簽不了字,我前兩天就喊家裏人過來把字簽了。他這兩天一直再給我發信息,說想來看看我,我騙他說這裏有人在照顧我。”
“我在耽誤他。背上同性戀這個标簽,相當于把前途斷了。所以我今天連電話都沒打給他,他是正常的,該有更好的未來的。”顧淵終于轉過身來,我看見他眼裏淚光閃閃,整個人都在抖。他抹掉眼淚,扯出一個很醜的笑,往前走了幾步,說他要去手術了。
我擁抱住他,告訴他手術會成功的,你們一起會有更好的未來。
顧淵回抱我,說:好朋友,你們會的。
周眠醒了後就看見隔壁床空了,皺着眉問我顧淵人呢?我覺得沒有和他撒謊的必要,相處一段時間了大家都有感情了,便告訴他實情。
周眠聽完,祝福顧淵手術成功,又問:“那夏光呢?這不公平。”
我也覺得。身為愛人卻連清楚另一半進行重大手術的權利都沒有,屬實不公平。
因為擔心鄰床朋友,我和周眠都半天沒合眼。
“別是出什麽事了吧。”我嘀咕着。
門外突然鬧哄哄一片,有尖叫聲有哭聲,還有護士醫生提醒的聲音。我心頭有些不好的預感,帶着周眠出去看看。
走廊盡頭的手術室門口,是稍微空曠的位置。地上跪着一個衣裳華麗的人,旁邊的醫生搖着頭,遞給他一張紙。我拉着周眠避讓開人群,快步走過去。走進我才發現,那人是夏光————他應該是有事剛趕過來,額頭上全是汗水,人看上去也很淩亂。
我意識到我的預感是真的,拉住周眠不讓他再前進。
“怎麽了?”
我捂住他的眼睛,讓他不要看。在吵鬧的人聲重,周眠捕捉到幾個詞,“可惜”、“死亡”、“同性戀”。他大喘着氣,眼淚落入我的掌心。我也有些不好受,低頭靠在他的肩上抽泣。
世上哪有那麽多公不公平?
死亡太常見了。它剝奪人們活下去的權利,讓相愛之人失去彼此,把圓滿的家庭變得破碎,我們卻無法改變它;它擠壓着人們,本就不多的歲月,看清了人心,讓生活改變。
夏光或許一早就知道了吧。婚禮辦的轟動世界,照片記錄下他們幸福的時刻,所有人在一瞬間知道了這個有名氣的演員有一個同性別的愛人,但除了我們無人知曉他的姓名。。
顧淵啊,其實是被愛意包圍的人。
我想起下午被告知實情後,我告訴顧淵他會和夏光一起有更好的未來,顧淵的回複是你們會的,沒有也。
他一早,就預料到結果了。
我很久沒有哭得這麽累了。本質上來講,我們和顧淵也只是有聊的來陌生人,沒有互通任何聯系方式,卻把對方當成了朋友。
下葬日期選在了三天後。
陰沉了幾天的城市,終于放了晴。醫院旁還沒到花期的百合提前開了,枝頭的小鳥也沒叽叽喳喳叫着,似乎察覺到了氣氛的沉重。
複雜的流程結尾,我和周眠帶着捧花在給顧淵祭拜。周眠有很多話跟他說,絮絮叨叨半天。
我想說的都被他說完了,想了半天,把幾天前就想說的話說出來:“顧淵,要過的開心。”
回去路上,周眠含着糖口齒不清地問我:“你看旁邊了嗎?”
我轉頭看看腎表,什麽也沒有,奇怪道:“什麽?”
“顧淵的墓地旁邊。”
“沒有,怎麽了?”我向來不會觀察與我無關的事,問。
周眠合眼,嚼碎了糖開口:“旁邊那個位置,是空着的。”
“正常吧,還沒有人買下當然是空的。”
周眠瞥我一眼,跟看傻逼似的,說:“那是夏光買的。後面大片的墓地都是滿的,只有這兩塊是挨着的。雖然空着,但是有擺一束百合花,上頭刻着:顧淵之夫。”
我眨眨眼,腦子裏僅剩的那些對夏光有偏見的想法清空了。
我明明只參與了一場葬禮,卻感覺參與了四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