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他們似乎都在等對方先開口,便成了一時無語,沉默了一陣子。

寧陵朝問,“凝晚,你還好嗎?”

凝晚輕聲道,“還好。”

其實兩人都知道不好,她顯然憔悴不少。

凝晚微垂着頭。

寧陵朝望着她,“景俊說,在那具屍體的身上找到了一個發夾,是你的?”

凝晚聞言目光顫了顫,說,“是我放上去的,在他們埋了他之後,又挖開,放了進去,再埋上土。”

她說的波瀾不驚,似個旁觀者,顯得冷漠。

寧陵朝倒願意她此時能流出一些眼淚,可是絲毫沒有,連一點悲傷都沒有,就只有平靜和冷漠。

天暗下來,祥叔送了一盞油燈進來,又悄無聲息的走出,燈光一閃一閃的,映在兩人臉上,一陣灰一陣明。

凝晚看向寧陵朝,問,“你喝茶嗎?”說着已給他倒出來一杯,推到了他面前。

桌上放着一個青色的茶壺,四個杯子,凝晚之前用着一個,又拿了一個給寧陵朝倒上水。

寧陵朝握着杯子,卻沒有往嘴上放,在手心裏捏着。

他突然覺得她此時倒像這間房子的主人,正在招待他這個遠方而來的客人,有種刺心的疏遠之感,卻又忍着不能暴發。

她待他如客人,甚至是外人,雖然在他心裏不是這樣的,但在她眼裏是。

仔細想想,除了他母親勉強牽扯上的那點情份以外,他們真的沒什麽關系,也從一開始就沒怎麽相處過,只比陌生人多見過幾次面,多說過幾句話,連朋友都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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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卻在得知她出事後,第一時間千裏迢迢而來,還差點送了命,她此刻也不是全不明白,只是覺得不大可能,他不過是心地好,也許就是湊巧來了這裏,不小心就受了傷,也許并不是什麽九死一生,怕有些誤會,或就是單純的心地好,也把她真的當做了朋友或妹妹,想到這裏,她釋然了,像一般毫無心思的女孩子那樣,大方的與他談起話來。

“寧大哥,上次見你,正遇到你走,這次你來,有一段時間了嗎?”

寧陵朝的情緒還低落着沒有回過來,突見她話題一轉,倒平淡的拉起了家長,一時有些不适應,遲頓了片刻才說,“沒幾天,就要回去了,明天早上的火車。”

凝晚目光動着,望向了房頂,“噢,明天早上。”

“我們一起回去。”寧陵朝說。

凝晚的目光顫了顫,唇啓了又合上,眸轉過去,又飄回來,一談到回去,表情上終于有了些動容。

寧陵朝樂觀的笑了笑,柔聲道,“凝晚,就要回家了,可以回去看看你的父母,你高興嗎?”

凝晚的眼淚終于還是掉了出來,卻是無聲的,呆滞的,眼睛一閃不閃。

她在他面前的兩次落淚,都是因為提到家人,他似乎已經抓住了她的這個弱點,拿捏的恰到好處。

凝晚顫聲道,“他們不會認我了,打我離開時起……現在,也更不會,寧願我是死了。”

寧陵朝勸慰着,輕輕的說,“不會認是嘴上說的,只要不是活不下去,天下沒有願意離棄自己子女的父母。”

凝晚的淚更多了,“可是如果是子女離棄了父母,傷了他們的心……我怕就是回去了,他們也不肯見我。”

寧陵朝嘆了口氣,淡淡道,“傷害這種事情,對于自己來說,哀大莫于心死,可是對于關心你的親人來說,卻是與你之間的生離死別,你自以為是的想法,最後造成的後果,可能就是對他們最大的傷害。”

“我對不起他們。”

“後悔了嗎?”

她不再落淚,只淡淡道,“我原以為愛情是高于一切的,生活讓我知道,原來它是經不起考驗的。”

寧陵朝沉默着。

凝晚說,“寧大哥,我殺了霍雲誠,現在是通輯犯……”

寧陵朝沉聲道,“霍雲誠沒死。”

凝晚呆了,震驚的望着他,搖了搖頭,擡起自己的手指看,喃喃道,“怎麽會沒有死,明明,往心髒上去的……他沒死!”她的目光變得陰冷,緊緊咬着唇,臉色白得厲害。

寧陵朝說,“他沒死,不過現在成了逃犯。”

凝晚不解的望着他。

“現在安城督軍府的督軍姓林,正是景俊的父親。”

凝晚的目光深深墜了下去,像突然陷進無限黑暗裏。

寧陵朝又道,“霍家,活着的,只剩下霍雲誠一個,逃竄在外。”

凝晚的眼淚又一次湧現出來,彎下頭,這次哭出了聲。

寧陵朝走了,要在城門關上前回去鑫盛公寓,臨走時,吩咐祥叔在明日他去火車站前,安排凝晚上火車,秘密進行。

第二天,天一亮北城火車站就戒了嚴,十步一崗。

九點半的時候,林景俊的車送寧陵朝來到站臺,專列已在旁等待。

兩人下了車。

林景俊有些感觸的說,“上次送你走,差不多大半年了,什麽時候再來看我呢,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最近總想起以前在國外留學時候的事情,感覺那時才是正常的活着。”

寧陵朝笑道,“一年前呢,算活着嗎。”

林景俊頓了頓,回答道,“不算,像是一場夢,那時候越是快樂,現在就越是痛苦。”

寧陵朝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別想了,你現在才二十三歲,以後還有更長的路。”

林景俊自嘲道,“我卻感覺有四十三,五十三歲了,覺得後面的路都是黑的。”

祥叔從車裏出來,遙遙站着,望寧陵朝。

林景俊拍了拍寧陵朝的肩,“走吧,結婚別忘給我送喜帖。”

寧陵朝道,“你也一樣。”轉身,向車門走去。

林景俊目送着他,直到那身影沒入車內。

寧陵朝進去坐到了窗口,向林景俊揮了揮,林景俊也向他揮手,寧陵朝突然想起一年前,差不多時節,他在西北火車站送別他們的情景,那時候車開走良久,他還是原地不動的站着,心裏空落落一片。

汽迪聲響起,一股白煙沖天直上,車軌哐當哐當。

他回頭一看,林景俊還站在月臺上,望着列車遠去的方向。

他起身向前走去,進了另一個包廂。

門打開,凝晚正坐在窗戶旁,微掀着簾子,向車尾處呆呆的望。

寧陵朝說,“如果你剛才下車的話,就可以破鏡重圓。”

凝晚道,“破了的鏡子怎麽能重圓呢,即使勉強拼在一起,膠住,也是碎的,永遠不會再圓。”

“如果他知道你沒死的話,一定會去找你。”

“所以,我讓他當我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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