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上門 皇甫述,在搞什麽鬼?
初念的計劃, 便是将白石崖的礦山給毀了。
如果沒了這座礦,被毀了家園劫到礦上的百姓,可以重返家園。沒了這座礦, 朝廷就無需為開礦征集更多的民夫, 讓更多人飽受徭役之苦。
而且, 沒了這座礦, 皇甫卓在京中也不必再費心安排了。
他們什麽也無法得到。
原本她打算親自動手,但顧休承似乎非常在意她這個大夫的安危, 全程交由黑甲軍的人去執行。初念并不糾結是誰去做這件事的,她要的只有結果。
這日清晨, 她得到了結果。
白石崖的數十個礦洞, 悉數炸毀, 因為礦上停工,爆炸的時間又選在夜深人靜之時, 并未造成任何傷亡。
因為前幾日送回去的那幾個礦工進行了精心的鋪墊, 礦上大部分工人都覺得礦脈被毀是山神震怒導致,各種蠱惑人心的謠言漫天飛。顧休承讓人暗中聯系了當地的縣丞等人撰寫奏折,将這件事的始末完整記錄下來, 呈遞京城。
如今天底下戰亂四起, 全國各地各種天降異象,明裏暗裏地引導輿論, 認為天子失德,當由能者取而代之。殷離本就被膈應得厲害,這等子神神鬼鬼的事情報上去,不必旁人說,他第一個不樂意再在這礦上花心思。
聽說礦脈毀了,皇甫述的人都撤了, 那些礦工總算擺脫了終身被徭役的命運。接下來他們是打算回鄉重建家園,還是做什麽別的謀求生計,季輕會與他們商議。亂世生靈塗炭,這些事他們見得多了,甚至黑甲軍的兵源,也有不少是來自各地逃難的難民。
這件事到此為止,總算可以告一段落。
初念特意謝了顧休承,笑道:“今日高興,當浮一大白。”
少女難得一見的明朗笑容,似乎給周身鑲上一道朦胧金邊。顧休承只看了一眼,便垂下視線,嘴角保持着淺淡笑意,心跳卻似乎失了序。
放置在膝上的雙手,悄無聲息地縮到薄毯下方,而後緊緊攥住。
初念讓人去取酒來,為自己斟了一杯,中途看了看顧休承,随口調侃道:“世子這一年半載內,尚且不能飲酒,我便替你喝了吧。”
然後再斟一杯,兩只手兒分別拿起一只杯子,彼此輕輕碰了一下,先後倒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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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顯辛辣的瓊漿入喉,初念誇張地皺了皺眉頭,發出滿足的喟嘆:“能夠自由的喝酒,也不錯啊!”
說着想起世子在旁,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不是故意饞你。”
她是發自真心的感慨,前世她纏綿病榻,漫長的數年時光,滴酒不沾。她本并不好酒,但漫長的禁酒令,反而勾起了她不多的念想。
顧休承笑道:“我不饞,你盡管喝吧。”
初念卻搖了搖頭:“醫者不宜過度飲酒。”
說着便将杯子都放下了,回頭喊人将酒水都收走。不知是不是因為飲酒的緣故,她的眼中有些霧蒙蒙的,看着顧休承的樣子,有點軟。
這時候的初念,讓世子想起小時候曾養過的那只波斯貓。
它小小的一只,通身白毛,僅兩只耳尖和眼尾處有幾抹棕灰,眼睛則是通透的藍色,濕漉漉地盯着你時,能把人萌化了。
那只貓本是顧休啓的寵物,沒養幾日便趁人不注意溜到他的院子。彼時世子正在廊下看花,第一眼見了它便愛不釋手,撈進懷裏把玩,再不肯放它離開。顧休啓為了找它差點沒把國公府給掀了,可不管他如何鬧騰,顧休承都只是靜靜摟着它不放手。
那時的他病情反複得厲害,小傅氏為了不落人口實,最終還是讓步,讓他把那貓留下了。聽說後來又給顧休啓買了不少貓貓狗狗,才算暫時平複了他的怒氣。
年少的顧休承還沒學會掩飾自己的心思,用近乎執拗的方式得到了心頭好,結果沒幾日,那只貓忽然失蹤了。
顧休承讓人推着輪椅将家裏找遍,最終在後花園的合歡樹下發現了它的屍體。
原來是顧休啓搶不過他,便幹脆下毒将它殺了。
那日,顧休承在樹下抱着小貓的屍體,吹了許久的冷風,回去後又大病了一場。再後來,他便無師自通學會了掩藏自己的偏好,不論喜歡什麽,都會妥善籌謀,一旦出手,便牢牢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不容任何人染指。
只是随着年齡的增長,已經許久,沒有那種強烈想要得到某物的沖動了。
直至今日。
顧休承垂下了眼眸,掌心有些癢意,忍不住用指尖抓撓。
某些被忽略已久的心思,此刻忽然清晰了起來。
世子被謹慎隐藏的心思,初念沒有絲毫察覺,她去往藥房配藥,為他每日的治療做準備。
導致顧休承常年飽受痛苦、關節變形以至于不良于行的根本原因就是痹症,此症被無數醫者宣布為絕症,輕者終身病痛侵擾,重者甚至危及性命,顧休承從出生起被此病纏身,持續十多年,可謂病入膏肓,難怪被那麽多名醫宣布死期。
治療痹症方法複雜,根據症狀的不同,湯藥可選用防風湯,烏頭湯,或白虎桂枝湯,但湯藥的作用十分有限,只有姜氏的鳳鳴十三針,才是此症克星。初念前世也曾遇到一例類似病患,初治走了不少彎路,頗費了一番功夫,但最終還是将對方治好了。
因此對于治療顧休承的病,她還是很有把握的。
不過,這種把握,旁人卻不可能知曉。
但顧休承自從接受治療以來,從未對她表現出任何明面上的質疑,似乎根本不覺得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給一個豆蔻少女有何不妥。
對此,初念雖然沒說什麽,心內還是滿意的。
病患聽話配合,治療才更加事半功倍。
倒是她舅父姜道飛,對初出茅廬的她到底有些不放心,聽說初念已經開始為世子治療了,考慮再三還是決定讓姜承志将他送到縣城顧宅來,打算在旁為她打氣助威,順帶萬一初念有拿不準主意的時候,也可以跟她商量一二。
此舉無論是靖王妃、世子,還是初念本人,都是十分歡迎的。
在袅袅的安神香,和姜道飛半是擔憂半是殷切的目光中,顧休承躺在榻上,靜靜看着少女在他身上施針。一根根手指長的銀針紮入身體後,她便用艾灸繼續刺激穴位,借此來調動他身體內部的能量來輔助治療,針尾也會發出微微震動,形成如同鳳鳴的細微銳響。
被紮的穴位傳來陣陣熟悉的麻癢疼痛,很是有些難熬,但顧休承顯然已經習慣,動也不動地躺在遠處,靜靜握拳,垂眸靜靜地看着自己的腿。
初念艾灸時不忘時時擡頭查看他的表情,發現這人無論何時都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不由輕聲問道:“世子不疼?”
顧休承擡眸,與她探究的視線撞上,心中狠狠一跳,便道:“疼,但我受得住。”
嗓音有些微啞。
初念默默笑了一下,便沒再說什麽,垂眼繼續手中的動作。相比于之前的平靜忍耐,此刻的顧休承的心思卻活躍了起來,他看着少女柔白細嫩的手腕,再看了一眼自己變形扭曲的雙腿,心中不由升起了一絲久違的渴望。
這次,或許真的能康複吧?
如果好了,他是不是能擁有可以正常的雙腿?
可以行走,可以跳躍,可以習武……
顧休承的心慢慢揪緊,直至此刻才發覺,自己這麽多年以來飽受病痛折磨,失望太多次,已經忘記去期盼,已經習慣了大夫們的搖頭嘆息。即便是千裏迢迢趕來山梅縣,其實內心深處并沒有明确的期待,也沒真的想過,自己可能會是被治好的。
直至此時,直至此刻。
他忽然升起了一絲強烈的渴望,真切地希望自己能夠真的好起來。
所以這一次,是可能如願的嗎?
治療的過程非常漫長,初念全程保持高度專注,待到結束時,一條素白錦帕遞到眼前,她愣了一下接過來,才發現自己鬓發微濕,這深秋時節竟然出了一身細汗。
“謝謝世子。”
“你辛苦了,該是我道謝才是。”
初念莞爾一笑,順便幫他套上衣衫,系好衣帶,并将被子蓋好掖了掖被角,還彎下腰為他理了理淩亂的長發,低聲道:“你也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吧,我去幫你準備藥膳,等你醒了就能吃了。”
作為毀礦那件事的感謝,這段時間顧休承的藥膳都是初念親自準備的,因為更加用心,總算将他從黑暗料理中解脫出來,最近的胃口都變好了不少。
顧休承點了點頭,乖巧地躺着,目送她攙扶着姜道飛離開。
出去後,守在院子裏的一應人等都迎了上來。初念讓人暫時不要入內打擾,讓世子先睡一會兒,茜雪等人才退下了,只有姜承志跟上了他們。
舅甥兩個才開始閑談。姜道飛的表情堪稱眉飛色舞,連聲道:“當真是後生可畏啊。初念,你這一手鳳鳴十三針,使得可比舅父要穩當多了。”
姜道飛誇她一向不吝贊美之詞,這裏也沒外人,初念也不謙虛:“名師出高徒嘛,都是舅父教的好。”
姜道飛含笑點頭,看了一眼自家兒子,第一百零一次嘆道:“承志,你可得抓緊些了。”
父親對初念的誇贊,姜承志從來都是感同身受,并沒有什麽嫉妒心情,但矛頭直指自己的時候,也難免有些緊迫感,聞言不由苦笑道:“兒子知道啦!”
舅甥三人有說有笑地往回走,卻忽然聽到外頭傳來隐約的打鬥聲,不少守在附近的護衛都趕去增援。初念攔住一人,問他是怎麽回事,那人答道:“是那位皇甫公子。他今日登門求見姜大夫您,不過王妃與世子有令,近期謝絕訪客,可那皇甫公子太過嚣張,求見不成,竟然派人打上門來了。”
初念神色凝重,這皇甫述,在搞什麽鬼?
姜道飛在旁聽見了,不由問她:“這皇甫公子,就是上次在周村時,屢屢跟你們偶遇的那位?”
姜承志怒了:“幾日不見,他不僅未見消停,竟然還敢打上門來。還說是京城貴胄子弟,就這麽點教養嗎?”
初念卻沉默了下來,皇甫述那日私闖顧宅就很怪異,但畢竟是只身前來,現在卻大張旗鼓地鬧出這麽大動靜,這是為了什麽?
想到早上才聽來的消息,忍不住想到:難不成白石崖礦場之事,被他察覺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