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易容 “不會吧,姜大夫跑了?”……
初念垂着眼, 掌心幾乎被自己的指甲掐出血來。
從皇甫述私闖顧宅那日,她就隐約感覺到有些不對,今日他帶人在顧宅門口鬧事, 便産生了某些令自己都覺得難以置信的猜測。
直至此時, 當他親口說出這些話來, 初念已經并不意外, 反而,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宿命感。
眼前的皇甫述, 原來并不無辜。
他經歷過前世,是那個背叛、欺瞞她的人, 是親手連發三箭, 将自己射殺在漫天飄絮的大雪夜那個人。
他怎麽敢。
怎麽敢說出這些話來?
初念心中冷笑, 她不否認,之前的自己, 的确是躲着他的。不過她躲着的, 是那個她以為無辜的皇甫述,是那個未曾經歷過前世一切的、對兩人之間恩怨情仇一無所知的皇甫述。
而不是眼前這個,雙手沾滿獻血, 滿腦子陰謀詭計, 将背叛二字當成家常便飯,将他人的感情當作武器狠狠插.入對方心髒的, 口蜜腹劍的皇甫述。
他看起來似乎有些激動。
他說十年。
這麽說,自己死後,他還活了十年?
算算年紀,也算是英年早逝啊。她可以合理地推測,他想得到的一切,其實并沒有得到嗎?否則無病無災, 怎會在三十來歲的大好年紀裏就早死了?
初念近乎冷漠地想着,卻不知,自己眼底一片殷紅,如同含着血一般,沉默地、用力地看着眼前的虛空。
深埋在心底的恨,如同藤蔓般絲絲蔓延開來,當皇甫述松手的一霎那,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甩在他的臉上,白皙的面皮瞬間浮起一個清晰的掌印。
皇甫述愣了一下,偏開臉吐掉嘴裏的血腥,苦笑一聲,擺出一副任你施為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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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吧,該打的,只要你心裏舒服一些。”
他話音剛落,初念緊接着又是“啪”“啪”“啪”三下,每一下都打得又狠又準,打得他頭偏過去。
“這一掌,為你對我的利用。”
“這一掌,為你對我的背叛。”
“這一掌,為你袒護的女人害我重病七年。”
三記耳光,打一巴掌,說一個理由。打完之後,初念慢悠悠地揉搓着酸痛的手腕,冷笑看他:“打你就打你,怎麽,你覺得我會舍不得嗎?”
皇甫述狼狽地捂着臉,艱難開口,齒縫裏都是血腥氣:“那你現在,解氣了嗎?”
初念驚訝地看着他:“你怎麽會這麽想?你讓我殷氏幾乎滅門,此仇不共戴天,你連射三箭取我性命,我們本就勢不兩立。你竟會覺得,區區四個巴掌,就能将這些仇恨消弭于無形?是你皇甫述變傻了,還是你以為我殷初念跟上輩子一樣天真?”
皇甫述緊緊握着她的手:“可是我後悔了,自你死後,我日日在後悔,夜夜不能安眠。我知道自己做錯了,可你總得給我機會!”
初念冷冷反問:“你所謂的機會,就是不顧我的意願,将我掠到這裏來?”
皇甫述連忙道:“不,我并不想為難你,我只想跟你說清楚。那時,父親得知是你從中作梗,放走了太子,對我十分失望。是我錯了,我大錯特錯,我以為殺妻謝罪,帶回太子,就能重新獲得他的信任。然而,就算我做了再多,又能如何呢?他的心早就偏了,是我傻,只有你,初念,那一輩子,只有你全心全意對我。雖然你最終也背叛了我,但我知道,你那是被我傷透了心……”
這些話,是皇甫述窮極一生,才終究想明白的道理。
可當他将這些話說出口時,才驚覺自己的荒唐與自私。看着初念冷漠的側顏,皇甫述心中一凜,連忙轉換話題,道:
“我後來才知道,你那些年身子不好,竟是扈十娘害你,你我之間諸多誤解,也是她與巴氏從中作梗。後來,我查清了好些事實,我也看清了不少人的真實面目,可恨可憎!初念,那些離間你我夫妻感情的罪魁禍首,我一個都沒有輕饒。雖然這次,我還沒來得及收拾他們,但你放心,我一定不給他們好果子吃。”
皇甫述的話語中流露出小意讨好的意味,初念卻已經心如止水。
但此刻,卻微微愣了一下。
扈十娘與巴氏,沒有輕饒?
那二人固然可恨,但對皇甫述的癡情忠心,連她這個旁觀者都難免嘆服,結果下場竟然是這樣嗎?
初念覺得可笑,十分可笑。
她嘴角的笑弧,卻讓皇甫述誤解了。他以為她終于将自己的話聽進去,大喜過望,正待詳細說明,外頭卻忽然傳來鷹衛的聲音。
原來是季輕追了過來,他們的人已經包圍了這座山莊。
莊外的鷹衛雖多,但抵不過黑甲軍不要命似的圍攻,他們別無他法,只好來請示皇甫述該怎麽辦。
皇甫述聽到禀告之後,頓了一下,對初念道:“我先去看看,初念,你在這邊等我,乖乖的。”
說完便匆匆離開,但到了門口,卻不忘叮囑外頭的人将這屋子守好,不許任何人進出。
初念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狀似不經意地走往北邊的窗戶,小心推開一條細縫,并不意外地,發現這邊也守着兩個配備兵器的鷹衛。
看來想要離開此處,必須另想他法了。
只是沒想到,皇甫述竟然也是重生回來的。
某個瞬間,初念覺得整件事情有些荒謬,不明白為何上蒼要如此安排,也不明白為何皇甫述會說出那番話。
皇甫述這個人工于心計,擅長蠱惑,不論男女私情,還是家國大事,就沒有不能為他所用的人事。與他打交道時,若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往往不經意被利用而不自知。
這個人,用得着你時,自然千好萬好,用不着時,便能親自取你性命,又或者是那些人的下場,被處以極刑……
如今他又再次說出那番話,是發覺自己,又有什麽利用價值了嗎?
初念冷冷一笑,她承認前世的自己面對皇甫述時,一直心存幻想妄念,但那份癡傻,用一次死亡,足以終結。
如果重來一次,她還會上這個人的當,她寧願上蒼降雷,将她原地劈死。
季輕由于判斷失誤讓姜大夫被人帶走,惹得世子舊疾複發,心中充斥着懊惱和悔恨,随行的黑甲衛聽說世子吐血,激奮的心情絲毫不弱于他,使得他們對鷹衛的圍剿都帶上了玩命般的兇狠。
鷹衛與黑甲軍的戰鬥力本來勢均力敵,但輸在氣勢和人數上,很快就被壓着打,這情形并不因為皇甫述的出面而好轉,相反他本人也被蜂擁而上的黑甲軍圍攏,困在戰局之中。
在他們忙于争鬥無暇他顧的時候,一道人影避開所有人的注意力,悄悄靠近初念被關押的房屋。
而初念正嚷着口渴,正讓人倒水進去。姜承志藏身在暗處,默默看着門口兩名鷹衛猶豫了一下,眼神交流之後,其中一人轉身去廚房,拎着壺水進去了。
屋內傳來初念與那人低聲說話的聲音,約半刻鐘之後,那鷹衛才拎着水壺出來,與門口守着的那人打了個招呼,便往姜承志這個方向走來。
姜承志心下緊張,連忙往陰暗處縮了縮,腳下卻不慎踩到一節樹枝,發出輕微的“咔嚓”聲。那聲音雖弱,卻還是被那名鷹衛聽見了,姜承志親眼看見對方面色一變,随即往自己藏身之處走了過來。
姜承志暗道一聲“糟糕”,但事到如今已經退無可退,他幹脆眼睛一閉,拿出來時準備的一把匕首,準備與那人硬拼。
但還沒來得及動手,便察覺自己被一雙軟手捂住了嘴巴,那人竟帶着自己,往更隐蔽處躲去。
“別出聲。”
那人低低說出這句話後,姜承志震驚地雙目圓睜,瞬間放棄了掙紮,安安靜靜地跟着對方在隐秘的窄道中疾走。
兩人悶聲趕路,總算走出了附近鷹衛看守的範圍,姜承志到底沒忍住開了口,問道:“你這又是哪兒學來的歪門邪道?”
前頭那鷹衛瞪了他一眼,伸手在臉上抹了一下,摘下一片柔軟的面具,露出其下的真面容,不是初念是誰?
姜承志不由自主地接過那副面具查看,口中啧啧稱奇:“這是怎麽做的,竟然跟那個鷹衛的臉一模一樣?”
初念随口解釋道:“這本是一塊半成品,想扮作誰,只要附在對方的臉上拓模便可成形。”
這鬼斧神工的易容術,是前世初念的師父教給她打發時間玩兒的。初念原本只打算做一兩張放在身邊有備無患,結果上次去刺殺劉武進時還真派上了用場,回到顧宅後,她便抽時間做了這種可能更有用處的半成品,還制作了一些能夠暫時改變聲線的藥丸,果不其然,這次便用上了。
剛才她假裝要水喝,誘了那鷹衛進屋,借口與他說話時,仔細觀察了對方的行為習慣和說話方式,雖時間緊急并不十分到位,卻也夠用了。趁其不備将人放倒之後,用最快的時間易容成對方,順順利利地出來了。
只是沒想到,無意中發現了藏身在角落的姜承志。
回憶起前世,也是這位表兄,不顧生死安危,冒着性命危險也要到縣衙裏救自己,心中便湧起淡淡的暖意,語氣不由得柔軟了些:“現在不便多說,你先抓緊時間離開,我去給季輕打個招呼。”
說完又摸出一副面具附在臉上,轉眼間又換了張面孔。
姜承志奇異地看着她的動作,但忍不住擔心道:“那邊正打得火熱,刀劍無眼的,你就別去摻合了。等會兒他們找不到人,自然就回去了。”
初念卻道:“不可,他們是來救我的,沒我的消息,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上次毀了白石崖礦脈一事,顧休承已經幫了她一個大忙,雖然初念嘴上沒說,心中已經欠下了一份人情。現在季輕帶着那麽多人來救她,如果她不聲不響地跑了,留着人家在這邊拼命,鷹衛的損失她不在乎,但黑甲軍的傷亡,卻不是她樂意見到的。
“行了,你要麽原路回去,要麽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等季輕帶着人退了,你再回去也行。”
姜承志拗不過她,又想跟她一起去,卻被初念一句話說服:“我穿着鷹衛的衣服方便行動,帶着你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沒辦法,他只能反複叮囑她注意安全,怔怔地看着初念離開的背影,心裏有些懊喪地想着:早知道初念有這本事能自己順順利利的逃脫,他還費這個勁跑來幹什麽?
好像只能拖後腿的樣子。
但如果時間倒流,他恐怕還是忍不住會跟過來。
關心則亂,即便理智說着不必如此,行為上卻未必能夠自控。
卻說山莊外圍,皇甫述與季輕正面相逢,兩個心情都不好,下起手來招招致命,原本還有些下屬從旁策應,打到後來,兩人鬥得飛沙走石,草木盡毀,根本沒有旁人插手的餘地。
這時,守在初念房外的鷹衛發現同伴遲遲不歸,意識到不對勁,進屋一看,大驚失色,連忙喊人沿着初念離開的路徑搜查,同時也不敢隐瞞,匆匆趕到山莊外,打算彙報情況。
結果,看見皇甫述正與敵方頭目打得難解難分,一時便有些猶豫,到底要不要說?
那鷹衛還沒糾結出個結果,皇甫述眼角餘光卻先看見他了,當即停下打鬥,猛撲到他身旁,怒問:“你怎麽在這?讓你守着人呢!”
季輕卻不因為他的收手而放棄進攻,一記劍芒劈了過來,皇甫述本能閃避,卻還是承受了強弩之末的一擊,嘴角登時滲出血來。
那鷹衛在這種雷霆之勢的逼問下,戰戰兢兢地跪地請罪,低聲回道:“姜姑娘,她放倒了鷹七,易容成他的模樣離開了。”
“易容?”皇甫述想起,初念似乎是有這麽一樁本領,忍不住放聲一笑,笑聲凄然中帶着些癫狂,“你們還愣着幹嘛,去給我找!掘地三尺,也得把人給我找出來!”
這邊的對話,也被季輕等黑甲軍聽見,甲一微微一愣,問他道:“不會吧,姜大夫跑了?”
不排除有這些人自導自演的可能,季輕略一思考,還是下令道:“我們的人也去找,必須在這些人的前頭,把姜大夫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