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驚醒 初念終于看向他了
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片刻之前還在激戰正酣的雙方,硬生生都收了手。
鷹衛得了指令回到山莊漫山遍野地找人去了,季輕的人也不逞多讓, 紛紛追過去搜查。
有鷹衛問皇甫述怎麽處理這些黑甲軍, 皇甫述沉着臉道:“随他們找去, 人找到了再給我搶回來。”
初念藏身在隐蔽的角落, 看到這些人忽然不打了,反而轉回來找人, 心中有些焦急。
按照他們這個找法,她沒什麽信心能夠不動聲色地離開, 加上山莊裏頭還有個姜承志在。
若他被皇甫述的人找到了, 也是個麻煩。
想了想, 她貓着腰在角落裏快步返了回去,打算帶着姜承志一起走。
然而, 她還沒找到姜承志, 便先遇到了搜查的鷹衛。
初念此刻穿着鷹衛的衣服,臉上戴着一名普通鷹衛的面具,按理說身份隐蔽, 實際上卻沒那麽容易脫身。只因鷹衛們此刻不光四下裏搜查, 也在自檢。皇甫述知道她會易容,任何人都不會輕易放過, 在搜查的過程中,他已經下令,讓所有鷹衛、山莊裏的仆婦等內部人員,互相查問确定身份。
發現初念的這名鷹衛,見了她自然不會忘了盤問。初念随口編造的答案,根本經不起推敲, 那鷹衛立刻心中起疑,初念趁他不備撒出一把銀針,可惜對方身手不賴,閃身避過了大部分,其餘的銀針也沒有傷及要害。
就這麽一瞬間的功夫,那人已經高聲呼喊,惹來附近十來個鷹衛的注意,初念不敢戀戰,匆匆逃離現場。
好在鷹衛的附近有黑甲軍,聽到動靜也趕了過來,一看就明白怎麽回事,幫她将人給絆住了。
不過,此處的騷動還是引起了主力隊伍的注意,越來越多的鷹衛和黑甲軍源源不斷的湧往此處,初念避無可避,只能趁亂藏身在鷹衛的人群中。但這也不是長久之計,被黑甲軍纏住的鷹衛一邊打鬥一邊試圖指認出她,留給她的時間實在有限。
終于,她在趕來支援的黑甲軍中看到季輕的身影,再顧不得許多,猛地沖出人群,沖到季輕身側,抹去臉上的面具,借着他的庇護對他和衆人揚聲道:“我在這。”
只要季輕順利将她帶走,皇甫述的人也就無心搜索山莊了,但願姜承志能夠多躲一刻吧。
初念的現身,果然吸引了在場大部分的注意。黑甲軍聚集在季輕身側,而鷹衛們則謹慎的包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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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沒有立刻動手,畢竟皇甫述反複吩咐過,不能傷及初念。
短暫的僵持并沒有持續很久,皇甫述很快聞訊趕了過來。
“初念,我只是請你來說說話,你又何必費心逃跑呢?”
皇甫述的神情有些受傷,但初念僅以淡漠的目光掃了他一眼,并未搭理。但她卻很快發現,他身後跟着個鷹衛,手裏的長劍架着一個人推着往前走。
那個人,分明是姜承志。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皇甫述看到初念複雜的神情,順着她的視線看了一眼身後的姜承志,輕輕地笑了聲,但那笑意,卻充滿了諷刺和惡意。
“你的這位表兄,還是一如既往地莽勇啊。”
在場對峙的雙方皆不下百人,皇甫述卻只是看着初念,淡淡地說出這番話來。包括姜承志在內,恐怕都不懂他這話中的深意,但初念卻聽懂了。
今日的一切,跟前世劉武進擄走她之後發生的事,何其相似。
那時姜承志為了救她,只身闖入縣衙,結果卻被劉武進派人拿住,用以威脅。只是那時,皇甫述作為縣令大人的貴客,化解了他們的難題,而此時,抓住姜承志的人,卻變成了他自己。
這個人,片刻之前還在跟她真情實感地忏悔,轉過臉來,卻又開始用她親人的安危來威逼她就範。
皇甫述,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初念想,自己與他夫妻十年,卻感覺自己對他的觀感,每日都在刷新。
她淡淡地說:“我表兄不論何時都是這般赤誠,但有些人,謊言說得太多,恐怕連自己都給騙住了。”
前世的皇甫述,最初就是因為欣賞姜承志的這份赤誠,跟他成為了十分親近的朋友,彼此頻繁走動,也因此他才與初念有了更多的接觸,發展到後來的兩廂情悅。初念被殷家認回京城後,嫁入皇甫家,與皇甫述聯姻,姜承志得到消息後,還給他們寫信,表達了美好的祝福。
可惜,皇甫述辜負了他的祝福,以至于後來的幾年中,姜承志十分厭惡他。當然了,那時候皇甫述也不怎麽待見他,兩人可謂相見兩相厭。
曾經的初念還嘗試過讓兩人和好如初,總不放棄一碗水端平,如今這話,卻是徹底站在姜承志這邊了。
皇甫述聽了,果然嘴角下垂,臉色陰霾了下來。
随即,他卻笑了笑:“我變了與否,時間會證明。初念,別逃了,到夫君這邊來。”
夫君?
捕捉到這兩個字眼的人,不止是掙紮不已的姜承志,還有黑甲軍的衆人,他們都驚訝不已地看向皇甫述,又忍不住去看初念的反應。
初念卻沒聽見這個莫名出現的詞一樣,只是冷冷笑了聲,問他:“難不成,你要拿表哥來要挾我?”
皇甫述卻道:“是又如何?”
初念晦暗不明的眸子緊緊盯着他,半晌才冷笑道:“皇甫述,你真是越來越下作了。”
皇甫述冷冷地看着他,不以為意:“招式不在高下,管用就行。”
聞言,季輕在初念身側道:“你別出去,我們會設法救出姜郎君。”
姜承志也在那邊喊道:“初念,你別管我。”
初念默不作聲,皇甫述哈哈一笑,諷刺道:“一個個的,都挺情深意重啊。初念,你可別辜負了他們。”
初念想了想,還是繞過前方保護自己的黑甲軍,走到人前來。
皇甫述眼眸微動,滿意地招了招手,道:“到這裏來。”
“你把表哥給放了。”
皇甫述看向那鷹衛,道:“等你過來了,他就放人。”
初念無視姜承志的搖頭與身後季輕的阻止,緩步走到了皇甫述身前,微舉雙手問他:“不放心的話,要将我綁起來嗎?”
話裏話外滿滿的嘲諷意味,皇甫述卻絲毫不以為意,好整以暇地将她摟在懷中。
初念單手抵住他胸膛,目光冷冷地看向姜承志的方向,皇甫述這才想起來似的,對那鷹衛道:“還不放開他?”
那鷹衛立刻松手,将長劍放下。誰知姜承志非但沒有離開,而是奪了那劍轉身向皇甫述撲了過來。
“惡徒,我殺了你!”
皇甫述本能要反擊回去,卻被一把匕首抵住了咽喉,他神色複雜地看着懷中之人,摟着她後退兩步便避開了姜承志的攻擊。
姜承志畢竟不會武,很快反應過來的鷹衛控制住了。皇甫述摸了摸脖子上被劃破的傷口,手指搓了搓沾染的血腥粘膩,看向初念的眸中,閃過一絲狠戾。
“放開他。”初念沒有松手,匕首仍然指着皇甫述。
說完看向姜承志:“表哥,你先離開,我會設法脫身的。”
姜承志如何願意?初念便看向不遠處的季輕等人,道:“将他帶回去。”
在季輕的示意下,很快一名黑甲軍出列将姜承志拉扯了回去。
皇甫述冷眼看着這一切,忽然死死握住初念的匕首,低聲道:“設法脫身?你當我死的嗎?”
初念震驚之下,連忙握緊。
兩人無聲抗争,鋒利的刀刃将皇甫述的掌心割裂,猩紅血液湧了出來,浸潤了修長的手指與麥色手背,滴滴答答地落入泥土。
怔忡一瞬,初念狠了狠心,将匕首猛地拔.出,便要脫離皇甫述的掣肘,但這并沒那麽容易,皇甫述無視手心的傷勢,立刻将她的袖子拽住了。
此時,季輕讓人将姜承志帶走,自己領着黑甲軍沖了過來,事隔個把時辰,雙方人馬再度拼殺起來。
皇甫述在鷹衛的重重保護下,輕松地帶着懷中的女子越走越遠。
初念聽着身後短兵相接的動靜,漸漸放松了掙紮,她看向皇甫述,安靜了片刻,忽然嘆道:“你非得如此嗎?”
皇甫述頓了一下,低頭看向她,反問道:“我也想與你安安靜靜度過餘生,你為何偏要離開?為何不留給我一絲機會?”
初念扯出個諷刺的笑來,正要說些什麽,眼角微微一動,卻沒說出口,而是停下腳步,低下頭,将皇甫述受傷的那只手擡了起來,垂着眼說:“如今,你對自己竟然也這麽狠了。”
皇甫述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撕下一片衣角,将他掌心的傷口仔細包紮。
他近乎癡迷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那時候的初念,也是如此柔情小意,見不得他受到半分傷害。
或許是眼前的一切太過美好,試圖破壞這一切的人,就顯得更加可惡。
背後利器破空聲傳來的一瞬,皇甫述驟然轉身,将偷襲者踢得老遠,随即緊跟過去。初念趕到時,姜承志手中的長劍,已經握在了皇甫述的手中,劍尖已經沒入他的胸膛,汩汩的獻血流出,瞬間滲透了他的衣物。
“皇甫述,你敢!”
初念幾乎瘋狂地喊出這句話,握着劍的皇甫述回頭看他,眼底猩紅一片。
他的手微不可見的顫抖着,但終究,還是停止了送劍的動作,緩緩地,松開了劍把。
姜承志,是來殺他的。
初念方才,分明是察覺到這一點,不僅沒有提醒他避讓,反而刻意做出小意溫柔的模樣,試圖放松他的警惕。
原來,她是真的想讓自己死。
皇甫述深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胸口陣陣鈍痛。他冷眼看着那女子向地上的傷者撲過去,看她手忙腳亂地止血,看黑甲軍的人将姜承志帶走,看她臨走之前,投向自己的,那充滿怨恨的目光。
那一刻,皇甫述又一次回憶起了,多年以前,那個隆冬之夜,漫天的鵝毛大雪。
那時的初念,眼中的恨,甚至都不比今日呢。
鷹衛見黑甲軍将人帶走,正要追去,皇甫述卻頹然地擺了擺手,說:“算了。”
是夜,皇甫述輾轉難眠,閉上眼,便是那一夜混亂的場景。
天地蒼茫,雪白一片,寬敞的官道上,雜亂的車轍與馬蹄印記。數十披甲騎士護着輛樸素馬車往西北方向奔逃。其後數裏,他帶着大批人馬緊追不舍。
遲遲追趕不上,在下屬的建議下,他最後抄了一條近道,總算堪堪在前方攔截到了他們。
“殷初念,事到如今,你不打算出來再見我最後一面嗎?”
皇甫述攥緊雙拳,聽見自己,似乎是這樣說的。
那時的初念,蒼白的手兒掀開馬車外厚重的氈布,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曠野北風怒號,雪花飛卷,他的那句話似乎也帶上了刺骨寒冰,凍得連回憶往事的人,心中都冷了幾分。
“放箭!”皇甫述聽見自己發出一聲號令。
伴随這聲號令,耳邊簇簇箭矢離弦而出,在空中交彙成密集而令人窒息的網。利器紮入血肉,痛呼呻.吟遠遠近近,更多是奮勇的拼殺。
而他,則親手取出三根箭矢搭在弦上,瞄準那道熟悉到令人心疼的身影。
初念終于擡眼看向他了。
那眼中,無情無緒,無波無瀾,似乎看向一個完全陌生的敵人。
待他回神時,箭已離弦。
皇甫述猛然驚醒,黑暗中顫抖的手,緊緊地捂住了雙眼。門外的鷹衛耳朵微動,隐約聽見了屋內傳來極力隐忍的悲怆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