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游園 從未與哪個人這般長久的朝夕相處……
這天之後, 秦氏和初念之間又恢複了之前的狀态,平日裏都無視對方,只當沒有那個人。
好像那天的争端沒有發生過一樣。
但初念的心情, 還是受到了影響。
秦氏說姜承志要跟她成親, 這件事姜承志其實根本就沒有提起過, 初念自然也不會與他讨論。事實上, 自那天開始,除了幫他治傷, 初念已經不再跟姜承志多說一句話,非不願, 而是不能。
秦氏雖然無視她, 但只要她出現在姜承志身邊, 便無論如何也要守在一旁,絕對不給表兄妹兩人單獨相處說話的機會。
而一旦治療結束, 她多停留一刻, 便要忍受秦氏猶如實質的逼迫目光。
秦氏的諸般表現,被姜家父子明裏暗裏的勸說阻止,但她打定主意, 即便不能得到他們的支持, 依舊堅定地表達着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初念的态度。
這種無聲的抗争,顯得那樣堅定又決絕。初念可以說服自己相信對方這樣做毫無道理, 但也不能不承認,秦氏她做到了,她的态度令她十分不爽。
不得已,她去探望舅父和表哥的次數和時間都明顯地減少了。
因為山梅縣還有個摸不清招式的皇甫述在,她甚至不能任性出門散心,只能悶在屋子裏, 接受黑甲軍的保護,每日不是在自己院子,就是在世子那邊。
好在這種枯燥無味的生活,她前世經歷了太久,不存在什麽習慣不習慣的問題。
初念臉上又沒了笑,世子一開始并不知曉內情,但總覺得她不大對勁,才讓人去查,得知了姜家人的這樁争執。
聽了事情始末的世子沉默良久,季輕不由道:“這個秦氏委實可惡,也不看看這父子兩個的命,可都是姜大夫保下來的。主子,要不我們把她趕走吧,日日杵在這太礙眼了。”
顧休承搖了搖頭,嘆道:“把她一人趕走,豈不是叫姜家父子為難?他們兩個,是她在這世上僅剩的親人了。”
季輕想了想确是如此,雖然內心為姜大夫不值,卻也知道這是她的家務事,旁人确實不好插手。
好在,姜道飛父子還是把初念的為難看在眼裏,并不打算在這裏長期逗留,待姜承志傷勢穩定之後,他們便主動拜謝了主人,告辭離開,回周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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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道飛與初念私下聊了不少,無非讓她安心,他們對她的感情一切如舊等等。
初念不是真的十四五歲小姑娘,雖然心中煩躁委屈,卻也不會遷怒真正關心自己的人,強顏歡笑地将他們送走,在顧宅的大門前,望着他們緩緩消失的馬車,心中悵然若失。
但她很快收拾心情,按照原計劃為世子繼續治療。
她每隔幾日為顧休承施針一次,平日裏每天湯藥也在不斷斟酌調整,時間過得很快,待到河面結起薄薄冰層的時節,世子已經可以拄着拐杖,不要人攙扶自己起身走幾步了。
而自上次皇甫述發瘋将她擄走那事兒之後,本以為他可能不會善罷甘休,但事後卻不知怎麽的,再沒見過他了。初念隐約聽說,皇甫述似乎離開山梅縣了,初冬時節出門試探了幾次,果然沒有再遇到什麽危險,不由松了一口氣。
那個人做事向來功利,不來糾纏她,多半是看清了她不再像前世那般輕信他,沒了什麽利用價值吧。
倒是靖王妃,随着世子的病情日漸康複,她的心情越來越好,對初念越發親近起來,出手更是越發的慷慨了。
自從住到縣城裏來,靖王妃就奉上了豐厚的診金,隔三差五地派人送來各種珍奇吃食,布匹首飾等,衣食住行樣樣都是頂尖,安排得十分周到。
其他倒也罷了,而那些時不時的貴重禮物,初念卻不能收,畢竟世子已經答應了三件事作為代價,而且已經兌現了兩件。他答應出動黑甲軍幫她追蹤劉武進,又幫自己炸毀了白石崖的礦脈,兩件事的風險其實都不一般。
既如此,再貪多就不合适了。
但她無論怎麽婉拒,靖王妃卻執意如此,顧休承也勸她笑納,初念想了想便也沒有堅持,只命人造冊登記,妥善收好,待到治療結束時再退回去便是,免得影響病人心境。
見她終于不再拒絕,不但是靖王妃高興,世子也開始摻合,甚至像是送禮送出樂趣來了。世子平日裏閑着沒事,總叫人去外頭采買各種珍奇物件。山梅縣沒什麽好東西,就去附近州縣,他那些散布在五湖四海的下屬們,聽說世子正四處采買妙齡女子喜愛的物品,難免有所聯想,一時間熱情迸發,紛紛八方支援,大大小小的箱籠絡繹不絕從各地趕來,先是送入北苑由顧休承過目,只要是他覺得合适的,便繼而送進初念的庫房。
初念望着堆得滿滿當當的庫房,每日的想法只有一個:世子恐怕真的是苦頑疾久矣,為了能順利康複,也是下了血本了。
顧休承送禮送得開心,但很快就發現,他讓人給她裁的衣她不穿,給她買的首飾她不戴,給她最時興的胭脂水粉,也不見她塗抹,每日都一如初見時那般青衣布衫,素面朝天。
雖然初念不裝扮也比大多女子精心裝扮還要賞心悅目,但這個年紀的女子,不應該都挺熱衷于裝扮自己的嗎?
顧休承為了哄初念開心一點,可謂挖空了心思,四處找人出主意該送些什麽東西好,結果好像總是不能得法,難免郁悶,忍了許久終于忍不住,某日若無其事地問初念:“這些東西就沒一樣合你的心意嗎?怎麽都不見你用起來?”
初念見他似乎真的十分介意這件事,想了想才道:“我每日都要為你診治,穿得太隆重未免累贅,塗脂抹粉也會幹擾我的嗅覺,影響我對藥材的甄別,如今這般才是正合适的。”
顧休承聽了覺得有理,雖然有些灰心,卻又莫名品出了一絲甜,便開始琢磨,有哪些不影響她治療又能令她能夠用起來的物件。
初念見他又在搗鼓這些,實在不願他為這些事費了心神,便随手拿起他擱置在榻邊案幾上的那本雜記,對他說:“我平素愛看些閑書,聽聞世子有不少珍藏,若能借我閑暇時一閱,便是有心了。”
顧休承一聽,她跟自己竟有如此同好,十分欣喜,當即便讓出這次帶來的所有書籍,甚至想立刻傳書讓人将京中的藏書全部運送過來。
初念連忙制止了他,看了一眼那塞滿了兩格架的書冊道:“這些就行了,夠看一陣子了。”
顧休承便順勢邀她一起在自己的書房看書。
顧休承因為不良于行,大半時間都待在室內,平日裏最多的消遣便是看書。他所居住的北苑西廂房被特別改造了一番,室內溫暖如春,點綴着幾點含苞待放的梅花。特制的長榻寬敞舒适,靠在軟枕上看書,案幾上擺着精致的茶水點心,當真享受至極。
初念沒怎麽猶豫,便答應了,顧休承便令人在他對面多添了一張貴妃榻。
初念一開始還覺得在外男面前靠在榻上看書有些不合适,很是正襟危坐了幾日。但時間久了,懶筋便開始發作,自動自發地爬到榻上去了。
前世的她被人暗害中毒,也有相當長的一部分時間纏綿病榻,每日無所事事,也只能困在房中看書。一開始只為平複內心的憤懑不甘,轉移注意力,但後來,卻從書中找到了一番新天地,慢慢地也咂摸出一番趣味來。
這日初念看到一本前世曾讀過的孤本,不由想起了許多往事,心緒難免有些波動,便放下書本,想出去走走透透氣,一擡眼,卻見對面的顧休承正在看她。
初念沒太在意,随口解釋道:“我出去走走。”
自從這西廂房多了一位嬌客,世子看書時便總不比從前專心,時不時地總忍不住擡頭看對面幾眼,看着看着就忘了收回目光。只覺得眼前這女子,眼兒也好看,手兒也好看,就連困倦時揉眼打哈欠的動作,也透着無盡可愛,哪兒哪兒都貼着他的心思描畫出的一般。
他自小獨處慣了,從未與哪個人這般長久的朝夕相處過,尚且不知這到底是一種習慣還是別的什麽。但有一點是确定的,那就是,他想盡可能多的,跟她待在一處。
聽見初念說要出去走走,世子便立刻放下書,道:“我也去。”
初念便笑了笑,道:“行啊,那一起吧。”
她停住腳步,順手幫他将靠在牆角的拐杖拿在手裏。顧休承如今已經基本擺脫了輪椅,甚至不必拐杖自己行走了。不過到底不能走太遠,外出散步練習時,總是帶副拐備用。
顧休承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拐杖,心中到底有些排斥。不過很快的,便調整好心情,畢竟按照如今的趨勢,他很快就可以擺脫這玩意兒,恢複如常了。
目光轉向眼前的女子,便不自禁帶上了些許柔意。
待他徹底康複時,走在這女子身側,便可想走多久便走多久,春日可騎馬踏青,夏日可泛舟游湖,秋日可登高望遠,冬日可圍爐夜話……
那些曾經想也不敢想的人間日常,都将變成可能。
想到這些,心情總是會變得很好。
外間等候的家仆聽到動靜,得知這兩位要游園,便奉上一大一小兩件狐裘,顧休承率先披上,初念看着眼前這件與他如出一轍,同樣款式的柔白狐裘,到底沒說什麽,也披上了。
正要邁步時,顧休承卻走到她面前,伸手為她系上了系帶,柔聲道:“外頭冷,還是系上暖和些。”
站得近了,初念才忽然察覺,這顧世子原來長得還挺高。認識他的大半時間,他都坐在輪椅上,早已習慣了俯視或平視的感覺,這樣驟然一靠近,發現自己還要仰着頭看對方,初念覺得不習慣的同時,還感到了些微的不自在,立刻退開了半步。
不知是不是穿上狐裘的緣故,總覺得臉上有些暖熱。
顧休承留意到她雙頰飛上的薄紅,眸色微深,指尖在掌心蜷縮了幾下,到底沒有冒昧。他淺淺一笑,啞聲道:“行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