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懷念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原本, 皇甫述還有許多話要說,他的雄心,他的歉疚, 他的未來。
他懷念的, 是曾經的無話不談, 是那些一起纏綿至天明的夜晚, 是每日身心疲憊回到家中看見的,那朵永遠等在原地的嬌豔解語花。
可當他的目光, 落在初念的臉上,卻只看見她眼中的冷漠, 仿佛籠罩着一層厚厚的堅冰。
皇甫述心中驟然一痛, 忽然意識到,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想要消除她眼中的寒冰, 又豈是這一朝一夕能達成的?
只是究竟何時, 才能令這張臉,對自己揚起真心的笑容呢?
皇甫述不肯承認,某個瞬間, 連他自己都覺得, 可能,永遠都不會有那麽一天了。
這個想法令他心頭一緊, 再看向那女子的冷臉,心中便湧起一股難以忍受的躁郁,他沉聲道:“如果我不開口,你便沒話與我說了嗎?”
初念擡眼看他,卻只是冷冷一笑。
這便是默認了。
皇甫述感到有些疲累,他揉了揉額頭, 流露出痛苦的神色,緩緩道:“你先走吧。”
初念愣了一下,卻沒有追究他為何忽然放她離開,立刻便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但尚未走出幾步,卻聽見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手臂一痛,整個人落入一個異常高熱的懷抱。
“別走。初念,你別走!”
身後的男人痛苦低喃,他是如此用力,仿佛要将女人揉進自己的骨血裏,初念因為他的禁锢完全動彈不得,忍不住掙紮了幾下,皇甫述卻越發地摟緊了她,近乎哀求地在她耳邊說:“別掙紮,別逃走,初念,讓我抱一抱……我病了,病得很重,初念,我不信你看不出,可是你這般狠心,竟然連問都不問一聲……”
皇甫述病了,初念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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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他身上異于常人的高溫,和口中呼出的熱燙氣息,也證實了這一點。
初念是大夫,且是一名醫術卓絕的大夫,自然看得出他的情況已經非常危急,再不設法降溫,任由高熱這樣蔓延下去,輕則神志不清,陷入昏迷,重則危及性命。
“初念,初念……”身邊之人在呢喃,“我頭痛,身上也痛,你是神醫,快為我想想辦法。”
初念卻只是淡淡的轉頭看他,冷聲道:“你皇甫家,沒有大夫嗎?”
有。怎會沒有?
面對初念的質疑,皇甫述卻不覺得尴尬。他記得這個人最是心軟,前世他無論做錯什麽事情,只要對她說上幾句軟話,她便妥協了。皇甫述不記得一次因為什麽,她真的生氣了,三天沒有理他,那日他外出辦差時受了傷,手臂上被長劍劃破了一道傷口,回家時什麽也沒來得及說,便見她如同一陣旋風卷了過來,飛快地幫他清理傷口、上藥、包紮,處理好一切之後才忽然回神,仿佛痛在自己身上,抱着他的上臂默默流淚。
前幾日,他因為淋雨有些傷寒,思及今日的見面靈機一動,幹脆接連吹了幾夜冷風,總算讓強悍的身子變得虛弱下來,頭腦昏沉的來見她。
他以為初念還會像從前一樣,第一時間發現自己的異常。然而,她的目光幾次落在自己身上,卻仿佛什麽也沒看進眼裏,完全忽略了他的病情。
當他賭氣說出讓她離開的話語時,她便果真轉身離開,似乎一刻也不願停留。
皇甫述深知,如果就這樣放任她離開,她就真的走了。這次的見面,恐怕不會在她心中留下半點痕跡。
他終究沒能忍住,還是主動開口求饒,他知道初念的性子,她最看不得旁人的傷病,哪怕是流落街頭髒兮兮的小貓小狗受傷了,也會得到她悉心的照料。
他沒有回答初念的質疑,只是以哀求的姿态,一遍一遍地喊她的名字。
她溫軟嬌小的身子嵌在自己懷中,如此契合,皇甫述沉迷于這樣的親密接觸,高熱令他頭腦昏沉,卻蕩漾着如同美夢般的幸福。
他仿佛回到了兩人沒有芥蒂的那些日子。
那時候,他們總是這般親密的。
但初念冷沉的話語,卻如同一盆兜頭冰水,無情澆滅了他的幻想。
她說:“你病了,關我何事?皇甫述,你該慶幸的是,我沒有趁你虛弱,要了你的命!”
初念不是沒有動過這個念頭,但她想殺死皇甫述,卻也想好好活着,在沒有周密計劃的加持、全身而退的把握之前,不會輕易犯險。
她話語中的冷意,令皇甫述不由松開了禁锢她的雙臂。
他茫然地看向她,喃喃地問:“你真的這般絕情?”
初念幾乎氣笑了。究竟是誰絕情?是誰眼也不眨地對她連射三箭,讓她那樣痛,讓她流了那麽多血,讓她前世年輕的生命,就此隕滅在那個大雪飄飛的荒郊野外。
她卻什麽也沒說,只想離開這個虛僞至極的人。
皇甫述忍不住跟了過去,卻見她頭也不回的,走向那個令他百般看不順眼的顧世子跟前。
顧休承見初念出來,果斷将手裏的棋子丢下,蹭的站了起來,問她:“怎麽樣?”
初念平靜地說:“我們回去吧。”
顧休承毫不猶豫地點頭,伸出手來牽着她,将她送上兩船之間的木板。
初念忍不住看了一眼被他抛在身後的張俊成,只見他臉上再也不複剛才的高傲矜持,反而變得癡癡傻傻、如癫如狂,不由問了句:“他怎麽了?”
世子也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沒事,原以為能輕易打敗我,結果卻輸傻了吧?”
初念被請走跟皇甫述說話的這段時間,世子難掩心中焦躁,對弈時出手便狠戾了些,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張俊成便面如菜色,頹然落敗。
他要求再來一局,世子便冷笑着問他:“還要讓三子嗎?”
張俊成自然不敢再托大,兩人正常開局,然而一炷香時間之後,他再次落敗。
“再來。”黑子敗。
“再來……”黑子敗。
“再來!”
伴随世子手中的一顆白子落在棋盤上,張俊成的神情變得有些茫然。
第無數次落敗,每一局堅持的時間越來越短,他變得心浮氣躁,懷疑人生,卻不知随着時間的推移,他對面的顧休承,同樣躁動難安。
他忍不住開口問張俊成:“這船的主人是誰?”
張俊成再沒了初見時的傲氣,頹然回答:“是皇甫述公子。”
竟然果真是他!
顧休承再坐不住了,正要起身去找人,卻看見初念完好地從船艙後走了出來。
“初念!”
兩人正要攜手離開時,便聽見身後傳來皇甫述的聲音。
他們不禁回頭去看。
卻見皇甫述眼底通紅,盯着兩人親密交握的雙手,沉聲問道:“是因為他嗎?”
他問得含糊,但初念和世子,都聽懂了。
初念冷冷一笑,沒有回答,便跟着世子,回對面船上去了。
兩人剛踩上甲板,初念忽然聽見身後的異動,連忙出手,将世子猛地推開。
即便她反應迅速,世子的衣袍還是被利器割破了一截,手臂被割出寸許長的傷口,鮮血立刻湧了出來。
“你沒事吧?”初念連忙将他扶起來,一邊問他一邊火速掏出一塊帕子幫他止血,眼睛看向身後的皇甫述。
“你為何暗箭傷人?”
初念那一瞬間的反應,皆被皇甫述看在眼裏。
她很機警,幾乎在第一時間便察覺到身後的危機,她當機立斷地推開了顧休承,她看見對方手臂受傷,臉色白了一瞬,卻很快掏出帕子為他止血。
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再不複片刻之前的冰冷,而是充滿了蓬勃的仇恨。
皇甫述眨了眨眼,啞聲道:“果然是病了啊,這樣也能失手,竟然沒能取了他性命。”
初念防備地看着他,揚聲喊人,吩咐道:“快讓船家開船,離開這個鬼地方。”
随着這一聲令下,兩艘船只之間的距離立刻拉大。
皇甫述看着她為顧休承處置傷情的認真神情,并未下令追擊,今日對顧休承出手,只是臨時起意。
他只是小小的試探一下。
那麽點兒傷而已。那麽點兒傷而已,她便緊張成那個樣子。
他也病了啊!她沒看到嗎?
不,她看到了,可是她說,跟她再沒關系了。
皇甫述忽然低低地笑了一下,那笑聲毛骨悚然,令他身後原本渾渾噩噩發呆的張俊成心中一驚。他擡頭一看,卻見皇甫述的雙眼如泣血一般,裹挾着瘋狂的戾氣,惡狠狠地盯着對面船上的那對男女。
那兩人的身影,随着漸漸駛離的船只,消失在碧波蕩漾的湖面上。
皇甫述沉默地盯着那漸漸消失的影子,盯了許久。
回過身來,便看見身後呆呆愣愣的張俊成。
看他的神情,便也知道怎麽回事了。前世倒還有點用處,這一次,卻連個顧休承都應付不了。
皇甫述便不再看他,低斥一聲:“沒用的東西。”
另一艘船上,初念幫世子包紮好傷口,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我沒事,你不用擔心。”世子捂着傷處,見她憂心忡忡,便出言安撫。
初念看向他,感到一陣歉意:“對不住,今日你又遭我連累了。”
“作惡的是他人,為何要你來道歉?”世子這樣說着,他們同時想到在山梅縣的時候,初念也說過類似的話。那時,受世子的連累,小傅氏對姜氏下手,設計姜道飛的墜崖事件。當初世子問初念,可會恨他?初念也是如此的态度。
今日傷人的是皇甫述,跟初念又有什麽關系?
初念懂他的意思,于是也便釋懷了,卻提醒他:“你要警惕這個人,他今日對你出手,顯然是動了殺心,日後多帶些人在身邊,有備無患。”
世子點了點頭,狀似無意地問道:“他今日找你,是為了什麽?”
初念聲音冷淡:“他為了什麽,與我又有什麽關系?我只需記得,自己要做什麽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