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等待 第三個條件

初念眼中的淡漠, 世子并不意外。

她是厭惡皇甫述的,貨真價實的那種厭惡,甚至刻意說得上恨。

但這并不能削減世子心中的隐憂。

愛恨是感情的兩個極端, 沒有經歷過極致的愛, 如何轉換為極致的恨?他們之間, 究竟發生過什麽樣的過往, 即便這麽長時間下來,世子依舊沒查到頭緒。

初念對這件事也諱莫如深, 世子每每試探着旁敲側擊,卻總是無功而返。

世子內心的躁郁焦灼, 是無法言說的。

畢竟, 自己對初念而言, 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友人。

即便他制造了一切可能的機會與她朝夕相處,她的目光卻總是看向別處。

身為殷處道的女兒, 她原本可以與其他世家貴女一般, 琴棋書畫詩酒花,享受着縱情肆意的青春年華。可她每日出入權貴人家,與那些暮氣沉沉的病人和心急如焚的家屬打交道, 身上永遠帶着濃郁的藥香, 雖然每治愈一個病人,總能令她暫時地展露笑顏, 但世子知道,她的志向并非懸壺濟世,她做這一些,也不僅僅是為了拯救生命。

事實上,除了皇甫述那件事,他們對彼此幾乎沒有秘密。

初念在籌謀着什麽, 她沒有明說,但從她的行事軌跡,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世子最終也沒能打聽到皇甫述究竟說了些什麽,初念信誓旦旦,不論他們之間說了什麽,那些事對她都不重要,但兩人的見面,還是對她的狀态産生了影響。

她變得有些焦躁了。

每日都往醫館中去,風雨無阻,仿佛是在等什麽人。

世子見她心情頹喪,忍不住問她:“你有什麽為難的事?我可以幫你。”

世子這話并非随意說說,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初念已經知曉了他背後的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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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一個病弱多年的世子,手裏能有這麽多強橫的資源。

不過,能不能借助這份力量,初念卻顯得有些猶豫。世子心中有些失落,卻笑道:“我的病早就好了,診費卻拖許久了,別忘了我還欠着你一件事呢。”

當初答應為世子治療,的确以三件事為契。只是世子幫她的那兩件,着實擔下了不少風險,加上跟靖王妃交好,這半年來間接得到的便利遠遠超過了第三個條件。

看着世子真摯的眼神,初念将到了嘴邊的拒詞又咽了回去,轉念一想,這次的問題,如果讓世子來幫忙,倒也不失為一個好的思路。

于是便爽快開口:“熹微樓消息靈通,就請世子幫我找些人吧。”

世子雖然每日來醫館小坐,卻也沒完全閑着。他手裏産業衆多,總有底下人拿不準主意的時候,便總幾道身影也随之出現在初念的醫館。

耳濡目染,初念也很快知道了,原來熹微樓在世子這邊,不僅是一座日進鬥金的酒樓,更是各種消息往來的中間站,就連朝廷的不少大人物,都通過此處獲取秘密情報。

世子見她終于松口求助,心中老懷寬慰,熱心問道:“你想找什麽人?”

初念便細細的說過了。

她想找出幾名疑難雜症的危重患者,一方面這些患者要在被各大名醫診斷之後宣布醫治無效的,再者,須得有幾個特殊的指定症狀。

初念一邊說着,一邊将那些症狀寫在紙上。

世子笑問:“你這是打算借着這些患者揚名?”

初念便看了他一眼,問:“不可以嗎?”

世子道:“沒什麽不可以。只是你如今已經有了些名氣,每日登門的病患甚至都忙不過來了,為何如此辛勞?”

初念沒對他隐瞞,淡淡地說:“還不夠。我想等的那個人,還沒來,她多半還在觀望。”

世子不知她要等的人是誰,但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總算可以出些力氣,而不必總是袖手旁觀了。

用熹微樓來找出幾個疑難雜症的患者,堪稱大材小用。但世子并無怨言,接過初念給過來的單子,立刻讓人去辦。

熹微樓的辦事效率一項很高,當日便傳來了幾則消息。

初念于是進入新一輪的忙碌。

忙到差點忘了自己的生辰。

一月後,是初念的十五歲生辰,也是她歸家之後,行及笄禮的大日子。

殷處道對此極為重視,罕見地廣邀親友同侪為獨女慶生,平日裏清清靜靜的殷府,變得空前熱鬧起來。

而初念這段時間治愈了不少病患,個個都出身高門顯貴,這些人出于感激,也紛紛派人到場恭賀,并附上價值不菲的各種禮物,将原本就精心籌備的及笄禮,襯托得更加錦上添花。

殷氏的諸位姊妹,看着初念如衆星捧月般被引了出來,各人眼中神色莫辨。

且不說她及笄禮所用的冠服如何華貴、發簪如何精美,但看她的正賓是靖王妃這一點,便是許多人無法企及的高度。

當今聖上膝下無子,僅有靖王一位同胞兄弟。群臣日夜督促皇帝的生子大業,奈何大小官員送了那麽多女子進宮,沒一個肚皮有動靜的,別說皇子了,連個公主都沒有。

這麽多年過去,大臣們雖然面上堅持不懈,但內心多半已經放棄,覺得靠皇帝自己,多半是生不出太子了。便将主意打到了宗氏這邊,想懇請皇帝過繼一名子嗣。

從血脈親緣來看,自然是靖王的兒子最為合适。

可惜皇帝不願承認自己生不出太子,将此事一拖再拖。

即便如此,在明眼人眼中,靖王一脈,卻成了下一任皇位的繼承人。加上靖王妃性子淡,若非世交往來,尋常人很難攀附。

“也不知那山野丫頭有什麽好的,偏偏入了靖王妃的眼。”人群中,十一娘低聲跟姊妹們咬耳朵。

十三娘聽見了,忍不住說了句:“京城最近都傳開了,原來趙國公世子的宿疾就是嬌娘姐姐治好的。她醫術好,長得又好,還是咱們殷家的女兒,知書達理、秀外慧中,哪裏入不得人家的眼了?”

十一娘冷笑一聲:“醫術好又能如何?到底是微末之流,上不得臺面。”

十三娘今日與她越發的沒話可說,聞言只說了聲:“但願你日後都不要生病吧。”

說完便再不理會她。

“好好的說着話,你竟然詛咒我生病?”十一娘很生氣,讨了個沒趣,瞪了十三娘一眼,便跑去與別的姊妹說話,也不與她在一處待着。

姊妹們的小小争執初念并不知曉,她此刻端坐在銅鏡前,一向素面朝天的臉上,畫上了精致的妝容。只見她眉如遠黛,目若秋水,順滑如瀑的發絲被盤成精美的發髻,專為今日準備的冠服端莊雍容,但穿在她身上卻絲毫不顯得撐不住,反而彰顯出一股獨特的氣勢。

靖王妃打量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她本就有着超出常人的好顏色,難得的是生長在山野之間,才華不輸自小接受詩書教育的女子,偏又揉雜了幾分隐士的狂放與不羁,放眼望去,京城幾個女子能有這番氣質?難怪自家弟弟魂牽肚挂。

她若是少年郎,眼兒也離不開這般獨特的美嬌娘。

在司禮者的引導之下,靖王妃從妝匣中取出一根造型精美的九鳳纏珠發釵,輕輕地插.入她濃密的發絲中,口中說着美好的祝福語。

禮畢。

初念起身,對靖王妃施了一禮,以示謝意。再轉身看向殷處道,對他也行了一個大禮。

殷處道忍住了鼻尖的酸澀。

不知不覺中,他的女兒已經及笄,到了可以談婚論嫁的年紀,而他已經錯過太多了。

正感慨着,忽然家仆來傳話,說是宮裏來了人。殷處道愣了一下,連忙出去迎接。

卻見來人正是皇帝殷離身邊的一名小公公,對方是來傳旨的。

宮裏竟來了人,殷氏上下乃至賓客們都倍感意外,連忙備香案接旨,好在那聖旨裏也沒說什麽大事,只像拉家常般的說了幾句話,大意是:“朕聽聞殷愛卿接回愛女,适逢今日及笄,略行賞賜,望殷愛卿今後繼續盡忠職守雲雲。”

大臣的女兒及笄,皇帝有賞賜倒也并不罕見,但為此還下一道聖旨,着實有些不大合規矩。只是當今這位,做事從來都是随心而行,又辦過幾樁合規矩的事情呢?

殷處道一時竟摸不清他的用意,只能接旨謝恩。

比起乍然受賞的惶恐,殷處道更加擔心的是,這位日日都在深宮中的皇帝,是如何得知初念的,甚至還知道她今日的生辰和及笄禮,并為此特地賜下禮物?

難不成是聽說了女兒的容貌?畢竟當今的荒淫昏聩,也是衆人有目共睹的。

殷處道為人忠君愛國,對遇到一位昏君主子這件事,雖然平日裏偶有微詞,但身為人臣,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但如果這昏君的魔掌伸到自家女兒身上來,他卻不确定,能否繼續忠誠下去。

殷處道心中兜轉着無數念頭,初念并不知曉,但那小公公将聖旨收起雙手遞送給他們時,低聲說了一句話,卻讓她深深地松了一口氣。

那小公公說:“殷娘子醫術卓絕,聖上和娘娘在宮中都有所耳聞,真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等了這麽久,終于,讓她等到了。

看來這一個月沒白忙。

那小公公送了賞賜,便沒了別的話。在殷處道的挽留下吃了幾杯酒,便匆匆回宮複命去了。

并未私下裏來尋初念說話,也沒提讓她為誰診治的事情。

初念卻不再擔憂了。

醫者、患者,着急的從來都是病弱的那一方。

這日她去醫館,便帶上了當初跟世子簽訂的那份契約。她答應為他診治宿疾,而世子答應她辦三件事作為報酬,如今他們雙方,都已經完成了彼此的使命。

這件事,便可告一段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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