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钴林

池束進到車裏時,宣盡歡正趴在車窗上逗一只燕子。

“這裏怎麽會有燕子?”

“是我手下的人。”池束把宣盡歡攬進懷裏,關上了車窗。那燕子不滿地叫了一聲,拍打着翅膀飛走了。池束把手中的紅傘遞給了他,“你師父的。托給我後一直沒給你,對不起。”

宣盡歡抱着紅傘深吸了一口氣,半晌才道:“钴林盟?”

“嗯,是個孩子。回頭會見到的,我們回盟裏的路上會讓他來引路。”

宣盡歡默不作聲地在他懷裏窩了一會兒,當池束以為他已經睡着了的時候,他突然出聲道:“你這些年到底去了哪裏?”

“……濁水。”

“濁水?!”宣盡歡驚道。濁水距西郡梧桐府相去甚遠,他原以為再怎麽着池束也只會在中原游蕩,誰想到竟然去了濁水。

而且他還在池家安插了眼線!

“我不會管束我的人,只要他們會在必要時候乖乖聽我的話就行。有一群難民,我在中原時幫了他們一把,後來他們一部分留在中原當我的眼線,一部分到了池家找池茑接頭,做了家丁。

“但是他們進不了你的院子,這我是清楚的。多虧了那孩子進了钴林盟。”

宣盡歡一下子想起了那些不分時節地蹲在他檐下的燕子。

“乏了吧?你先睡會兒,我們要連夜趕路,約莫明日一早能到沙浣,到了那裏我們再去吃點東西。”

宣盡歡“唔”了一聲,拱到了他懷裏。

翌日,宣盡歡醒來時擡眼便見池束褪去了外衣,手肘架在窗檻上,一手托腮,望着窗外。

馬車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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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主,到了。”

“嗯。”池束應了一聲,把宣盡歡扶了起來,“正好,去吃點東西吧。”

池束拉着宣盡歡進了一家客棧。這會兒分明是吃早飯的時辰,客棧的一樓裏卻空無一人。

一樓中心的一張桌子上已經擺了榨菜和兩枚鹹蛋,他倆甫一坐下,便有夥計端了一盤包子和一大碗的白米粥上來,還熱氣騰騰地冒着白煙兒。

池束示意了宣盡歡先吃,自己看向了坐在櫃臺後的掌櫃:“蘆娘,一星他人呢?”

“還在睡吧,我去叫他。”

池束點了點頭,給自己和宣盡歡都舀了一碗粥,這才慢條斯理的開始墊肚子。

當小二都開始收拾東西時,蘆娘才從樓上勸下來一個孩子。這孩子渾身雪白,一雙淡金的眼睛卻陰沉如潭水。以肉眼估量,他約莫是十歲多,卻由內而外散發着一股莫名的寒氣。

宣盡歡突然直起身,望向那孩子。

“我給你派燕子了。”他冷冷說道。

池束看了他一眼,從剛打外頭回來的七袖劍手中接過一個錦盒,塞到他懷裏:“你跟我們回去。你也不看看你在外頭待了多久了,有給你師父寫過信嗎?”

“沒有,”那被池束叫做“一星”的孩子打開了錦盒,取出了一把漆黑的扇子,“甚好。只是,不是玉骨做的。”

“做你個鳥蛋,你要玉骨自己跟盟裏的人說去。”池束啐了句後緊接着就起身給七袖劍使了個眼色,拉着宣盡歡回到了馬車裏。

宣盡歡在車裏偷偷開了一道窗縫,那道縫隙剛好能看見一星黑着臉跨上了一匹駿馬,一頭銀發在陽光下有些刺眼。

“這位小兄弟倒是有趣。”宣盡歡輕笑道。

“他是前年年底的時候來、去年的時候進的钴林,我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一直有你的消息的。”

“盟中倒盡是些奇人……對了,昨夜我聽見你與那七袖劍在說什麽副盟主。怎麽?”

“沒什麽,”池束抱着手臂倚在車廂中的靠枕上,阖上眼懶洋洋地說道,“只是他們和我說立個副盟主讓我偶爾得些空閑的時候,我說了副盟主是留給我夫人的。在來接你的頭天,我還說了我是來接副盟主的。僅此而已。”

宣盡歡仔細琢磨了一下那句話,怒道:“誰是誰的夫人?!我年紀可比你大!”

池束微微擡眼,挑眉道:“怎麽,要來試試嗎?不過這可是車裏,鬧太大動靜可不好,畢竟旁邊還有個小孩子。”

宣盡歡沒能立即反應過來,過了一會兒,他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他推了池束一把,怒斥道:“滾!”

離開池家後的第七日傍晚,他們到了钴林盟所在的清潭天的山腳。清潭天是一座高山,山路蜿蜒曲折,山腰隐入山雲間而不得見,美得難以言狀。

一星肩上的一只燕子騰空飛起,迅速鑽進了灰雲之中。

“濁水這一帶經常起霧,雲也被壓得低。到了上面就有太陽了。”池束說道。

宣盡歡一邊跟着池束上山,一邊東張西望着打量這清潭天的山林。

“對了,總理司怎麽辦?”

“總理司在濁水有分司,你怕什麽?”

“若是钴林盟裏的人問起我怎麽說?”

“你大可看看我怎麽辦。”池束勾了勾唇,輕快地笑道。

穿過雲層,确實是一片橘黃的陽光撒在了地上。石階兩旁栽種了樹木,不知為何,讓宣盡歡心裏一陣發毛。

宣盡歡拽了拽池束的袖口,道:“阿束,我總感覺被人盯着……”

“那是一星的燕子,大體上,這座山上每十步就至少有一只。”

一星雖然年紀不大,武功卻不錯。他倆閑聊的這一會兒,他便已經幾個起落,站在了高處的一處平臺上,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

待他們都登上了那處平臺,宣盡歡整個人都怔住了。

這處平臺只是極小的一隅,邊上架了一座木板橋,遠遠的直通向遠處的另一座山,那裏似是依山而建了許多的亭臺樓閣,與這樹林竹海倒是互相映襯、顯得極搭。

一星在前走着,七袖劍在後跟着,池束一邊攬着他一邊道:“有時若是真起了霧,就是這上面也會看不清路。屆時你莫要出去,實在是險。”

“你這是要困住我?”宣盡歡斜了他一眼。

誰知池束竟是不要臉地認真思考起來,走了一陣方毫不要臉地道:“我這叫霧裏藏嬌。”

“你他娘的在說什麽烏七八糟的騷話!”走在前頭的一星嚎了一聲,惡狠狠地說道。

“臭小子,走你的路!”

“呸!”

他們到了那座高山上,順着山路經過幾座小殿小樓,最終到了一處極大的宅子前。只是這宅子還分了幾層,先是一座院子,緊接着便可見一條石子路順着山往上,那裏又有一處院子。

“……你的屋子?”

池束點了點頭:“我們的屋子。”

剛進那宅門,一星便輕車熟路地走到了石子路上的第一間亭子裏。這亭子倒也不算真正的亭子,只是一間四面無壁、只有柱子和頂的屋子。

這亭子裏放了些架子,成群的燕子落在那上面梳理羽毛。

“你就在這裏嗎?”池束走進那亭子,問道。

一星默不作聲地撫了撫燕子,沒有說話。池束便拉着宣盡歡繼續往裏走了。

到了高處的那座院子,宣盡歡被這大院吓了一跳:在外頭看時只道這是一座普通的山間大院兒,到了裏頭才覺這宅子有多“來之不易”——這高山上竟是硬生生被池束挖出了一口湖,水是引自山溪,清澈得很。湖上架了一條軟木橋,人走在上面還要小心随時會被漫上橋面的水浸濕了鞋靴。在湖之後是一座與燕子們栖息用的亭子差不多的長亭,再接着便是一間有牆有窗的屋子了,只是空蕩蕩的。

待過了那屋子,宣靜歡才曉得這屋子的真正作用。

竟是只作“屏風”用的。

過了屋子,裏面的院子更大,中間一個天井,四周有屋子環繞,四角上或種了一兩根竹子或種了花草,倒真是清雅閑逸。

七袖劍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蹤影,偌大的院裏只有他們二人。

“七兄他們現在是不會進這裏來的。”池束僵硬地說道。

宣盡歡面色古怪地盯了他一陣,突然“噗嗤”笑了出來:“……你在緊張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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