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相會

宣盡歡整個人都震了一下。

他不由自主地碰了碰左臉上的戴了幾年的半只面具。

很久的從前,他是隔了幾個月就會換一只面具的。有人會想到他戴着舒不舒服,面具有沒有什麽發鏽之處。只是當人離開他後,他也沒心情去對人留給他的身外之物上心了,一來不願意去想,二來也不想換。只是沒想到竟然已經隔了這麽久了。

工匠見他反應不對,趕緊告辭了,下屬們也趕緊跟着工匠一道出去了,順手帶上了門。

宣盡歡看着那面具,半晌,終是伸手把面具換上了。

大小合适,戴着很舒服,耳朵也不會難受發紅。

他的眼眶突然就濕潤了,鼻子也是一陣酸。他把那木匣抱進懷裏,側躺在了一邊。

地上墊了軟墊,他便陷在那軟墊裏窩成了一只,暗自啜泣。

第二年的春季,宣盡歡已成了明翰最受人敬重的樂師。

池紛紛也過了十八。

池束失蹤了也有六年了。

池家上下雖然都因池紛紛即将成親、下任家主還未歸來而風聲鶴唳,卻仍是有條不紊地準備着池紛紛的婚禮。

宣盡歡原想着若是知道那人還活着也就罷了,現在卻得寸進尺地想讓他站在自己面前。他想不通。

像是一只窩在他懷裏的小狗,伸出濕漉漉的小舌頭舔着自己的手心。

他只能覺得自己或許是太想掐死他了。

“宣盡歡,你還在這裏站着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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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盡歡偏過頭睨了一眼站在房門口的池紛紛。

“你不會還在等那小子回來吧?”

宣盡歡扒在窗檻上的手指收緊了一下。

“哼,姐姐要嫁人了也不回來看眼,怕是要将家主之位拱手讓出了吧?”她小時候只顧着看人,就那樣随意應下了這樁婚事,大了後才反應過來,自己竟是要一輩子當人下人了。

“……成婚之前,夫妻不得見面。”宣盡歡淡淡說道。

現在天色已晚,池紛紛的确不該出現在這裏。

“紛紛,回去。”池茑站在屋外,喊道。

池紛紛撇了撇嘴,快步離開了。

宣盡歡松了口氣,向窗外探出身子,正準備将窗子關了。

這時,一只手突然扒住了那窗面。

宣盡歡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吓得屏住了呼吸。這院子素來人少,是來謀財的?還是來害命的?

“盟主。”身後的池茑突然出聲道。宣盡歡僵了一下,回過頭去。

“您說……什麽?”

窗外那人冷笑道:“姑姑,您不必多禮,無論在外怎樣,在池家您還是我長輩。”

那人的手覆在了他手背上。指尖微涼,估摸着是因為外頭下着小雨。

宣盡歡猛地回過頭去,迎面便是一張幾乎跟他貼上的俊美的臉。

雖然已經變了不少,但宣盡歡還是能輕易認出來——這就是池束。

他已經蹲在了窗檻上,一手抓着他的手,一手撐着一把紅色的油紙傘,一如當年的師父。雨點打在傘面上的聲音原先是那樣小,現在卻仿佛震耳欲聾。

池束的眼裏盛着笑意,微彎的眉眼實在是好看得緊。

已經跟當初的那個冷着臉的少年完全不是一個人了,他究竟錯過了多少?

“池束……?”

“嗯?”

“你回來了?”不等池束回答,宣盡歡就抽出了自己的手,在屋裏踱來踱去,自言自語道,“你回來了!”

池束愣了一下。他看了眼門口,“啧”了一聲。門外的池茑趕忙阖上了門。

池束松了口氣,道:“你幹什麽?”

“你走了六年了。”宣盡歡扭過頭去看他。池束已經收傘進到了屋裏,把那扇窗關上了。原來他已經長這麽高了。

池束毫不在意地撣了撣自己的衣角:“嗯。原來已經六年了。”

“你到哪裏去了?!家主和夫人有多擔心你知道嗎?!”

“……知道。”池束淡淡地說道,“你擔心我嗎?”

“我?”宣盡歡頓了頓,冷哼道,“我簡直想掐死你。”

“那就來啊。”池束拽開了衣領,伸長了自己脆弱的脖頸,眼睛盯着他,一眨不眨。

“你瘋了……”

接着,他的目光下移,最後定在了池束原本應該是白皙一片的皮膚上。

宣盡歡的臉一下子白了。他開口時的聲音幾乎是顫抖的:“那些疤是……”

池束滿不在乎地摳破了一條剛結痂的傷口,點點鮮血瞬間溢了出來:“有一些是池紛紛弄的,有一些是出門後被人砍的。”

接着,他指了指心口的一條短疤:“這條疤,害得我差點死了。還好我們家的姑娘醫術不錯,撿回了一條命。”

“你究竟……”

池束走到房中的衣架前,打量着在那上面挂着的一件大紅新郎喜服:“頭兩年,我在外面摸滾打爬,殺過人,跟着人劫過镖——不過後來我護了一次他們的镖,算是兩清了。期間,我認識了我師父。他一個将死之人,愣是把武功全教給了我,虧得我還花了一段時間才琢磨透了。第三年,我說服了我一路上認識的人跟着我,收了不少姑娘讓她們學會懸壺濟世、學會陰謀算計,建了钴林盟。

“大元八年,我收了一堆乞丐做眼線,給商賈們搭橋牽線,把他們捧上了天,讓他們死心塌地地跟着我了。我還收了不少藥農和工匠,養着他們。江湖人也有不少得知了消息,入了我钴林盟。

“在我反應過來的時候,钴林盟的人竟然已經遍布了整個明翰了。钴林盟這個由一個當年尚且還不谙世事的小子建立起來的盟會,竟然也如此出名了,真是意想不到。”

池束摩挲着喜服的布料,目光一沉,把喜服整件取了下來披在宣盡歡身上。

“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麽事……畢竟……”

“尚可。”池束沒理會他未說完的話,只是打量着披了喜服的他,“繡花少了點,回頭我讓我們家的姑娘給你再加些。”

“前悠!”

池束嘆了口氣:“跟我走吧。”

宣盡歡徹底懵了。

“你在……說什麽傻話?”

“你懂我的。你知道我的。”池束無奈地扯了扯嘴角,硬生生扯出一個僵硬的笑來,“對,從小你就把我當孩子,好像你有多大似的。可我明白過來了……我把你當情人。”

宣盡歡看着他,沉默着沒說話。

池束試探着抓住了宣盡歡的手腕,抿了抿唇。這可能是他自離家以來頭一回緊張。

兩個人越湊越近,池束在宣盡歡的唇上輕吻了一下時,他似是激動得要說不出話來,甚至開始傻笑。

宣盡歡沒有推開他。池束像一個吃到了惦記了許久的糖的孩子,不禁舔了舔唇,再度吻了上去。

池束在他的唇上磨蹭,蹭得宣盡歡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最後,兩個人互相挂在對方身上,笑了個夠。

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笑。

也許是因為重逢,也許是因為心意相通。

他們站在屋裏擁抱了許久方才走出門去。池茑站在院門口,見池束拉着宣盡歡走了出來趕緊行了個禮。

“姑姑,我說了,無論怎樣,在池家您始終是我的長輩。”

聽出他心情不錯,池茑松了口氣。

“盟主,北邊的門是胡家小子看着,七袖劍在那裏接應了。”

池束點了點頭。

一路上走得很是順利,就算碰上了一兩個家丁,他們也對池束畢恭畢敬,沒有一點驚訝。

這小子的勢力竟早已滲入池家了。

北門前停了一架兩匹白鬃馬拉着的馬車,一人坐在車外,悠閑地叼着一根狗尾草,一條腿在空中晃着。

聽見聲響,他微微偏過頭,看見宣盡歡的時候愣了一下,接着便下車拉開了車簾請他倆進去:“沒想到副盟主竟然是個男子。盟主您真是膽子夠肥的。”

池束扶了宣盡歡進去,回過頭來眯起眼睛,冷聲道:“就算是個男子,那又有誰能把我怎樣?”

“沒什麽。”他搖了搖頭,重新爬上了馬車,揚鞭抽在馬匹上,“盟主武功深不可測,天下難出其右。只是姑娘們要捶胸頓足一段時日了。”

“你也就會說些漂亮話了。”池束在車裏不置可否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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