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侯府

第二日的清晨,二人風塵仆仆地趕到了草青,因燕子傷到腿不能走動,男子便将車駕到了侯府外。

府外的侍衛見小侯爺回來了,趕緊進門去禀報。不一會兒燕兒就急急忙忙地跑了出來,正巧燕子被男子抱下來單腿支在了地上,燕兒便哭着撲進了燕子懷裏,用力抱緊了他。

男子看了眼侯府的匾額,眼皮一跳。

那方方正正的匾額上書四個鎏金大字——“瞰桉侯府”。

瞰桉侯夫人也慌慌張張地奔了出來,站在門檻上,看着兒子松了口氣。

“多謝先生。”夫人謝過他後,要讓下人送他些東西以作謝禮,男子趕忙擺了擺手。

“夫人莫要謝我。是小侯爺自個兒跑了出來的,我不過是送他回來罷了。舉手之勞,不足挂齒。”

“娘,”燕子道,“是我們出去時跟着的那幫人。”

夫人皺起了眉。原先燕兒回來時只顧着哭鬧要人去找燕子,哭得頭昏腦脹,什麽都說不清,鹈鹕也跑得幾乎要虛脫了,夫人只能幹着急,第二天一早燕兒才清醒了過來,結果卻說是随行的一幹侍從要他倆的命。守着燕兒的那嬸子還以為是她還沒清醒,同夫人說了一聲也不了了之了。

誰想,竟真是如此。

“……帶少爺小姐下去,待侯爺回來了再論。”

燕子只得帶着燕兒回後院去了,後面跟了一群下人,他只能看到夫人跟青年說了什麽,男子神色嚴肅,最後夫人點了點頭,那男子方告辭離去。

入夜後,夫人讓照顧燕子的梁嬸去給燕子按着大夫開的那副藥給他煮了一碗喝,可燕子一見那碗藥便如臨大敵,說什麽也不願吃。

“少爺這是怎麽了,先前不是很聽話的麽?”夫人拿帕子掩住了他的鼻子,讓梁嬸硬給他灌了下去,還趕在他要吐出來前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愣是給他塞進了肚。

燕子瞪了梁嬸一眼,把下人都趕了出去,屋裏只留母子二人。

“你這孩子,喝藥是為了你好,否則這蛇毒怎的解得幹淨?”夫人給他擦了擦嘴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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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夫分明也說了,這蛇毒他也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只能試試罷了!娘……你難道沒聞到什麽味兒麽?”

“什麽味兒?只聞到了藥味兒。別同我說,你是讨厭那藥味兒才要死要活的,你從前可沒這般過。”

燕子攥緊了被角,道:“是……玄武炭木的味道。”

夫人一愣,道:“你莫不是被毒傻了?”

“不會的。娘。我不會聞錯的。在草場的時候,剛開始還是沒事的,可後來他們給我和姐姐吃的東西都帶了玄武炭木的氣味。先是淡淡的,我原以為我聞錯了,可……可後來就加重了,”燕子的額前起了冷汗,“娘,我怕那吃食裏有什麽東西……”

“……往後,你與燕兒的吃食,都先驗過再吃。其他的,等你爹回來了再說,如何?”

燕子知道自己的娘親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爹不在她也不能有太大的動靜。他只得點了點頭。

瞰桉侯,先前僅是一草青的風流公子,于二十幾時破了一樁大案,替朝廷尋回了被驗出的第一批玄武炭木,被太武帝封了瞰桉侯,去主掌玄武炭木相關事宜了。

玄武炭木雖說只是一種木頭,卻能在制成炭後,與死死被朝廷掌控的朝蟬琥珀一并放入火藥中,威力大增,因而對明翰來說算是命脈之一了。

然而自大元帝登基後,玄武炭木卻常在運送時丢失,已有朝臣在朝中上書彈劾瞰桉侯。無論是玄武炭木,抑或是瞰桉侯,皆已成了元帝的一根心頭刺,眼中釘。

瞰桉侯此時正一手撐着腦袋,另一手的手指敲在鋪開于案上的一大疊紙張上,溫和英俊的臉卻滿是愁苦。

瞰桉侯夫人端了一盞茶進來,擱在他桌上。歲月并未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跡,她的面容一如多年前的那個玲珑少女。

“怎麽了?木頭又出了什麽事嗎?”

瞰桉侯沉思了半晌,點了點頭:“雖說從總量來看,眼下木頭丢得并不算多,可反觀往年便可看出,丢的數量是越發多了。阿雪,玄武炭木僅與朝蟬一起燒成炭渣時才能用,沒錯吧?此事是只有皇上、軍方、我們兩個同燕子才曉得的,朱雀軍的楊将軍是坐實板凳的老狐貍,雖稱不上忠君忠國,卻是只跟坐了龍椅的,不會把此事在皇上未允時透出去,皇上更不可能把這種事透出去了,燕子有分寸,因而這樣下來,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玄武炭木究竟是有什麽用處。且朝蟬産出的第一座山上的琥珀都已經被取走了,第二座山被皇上的死士看守着,不可能有人還有琥珀……要麽是缺木炭,要麽是……玄武炭木還有什麽咱們不曉得的用……咳咳……”

“相公?!”夫人一見自家原來一向健健康康身強體壯的丈夫突然咳嗽起來,吓得趕緊将茶遞給他。

瞰桉侯擺了擺手,道:“興許是近日疲勞所致……不必放在心上。”

“……老爺,燕兒與燕子近日也有咳嗽,燕兒咳得更厲害些……”

“你如何?”瞰桉侯握住了妻子的手,問道。

夫人抿了抿唇,道:“我也……”

瞰桉侯的手一緊,扭頭看向在燈罩中歡快跳動着的燈火。

“是我的錯。沒能一直照顧你們。”

“老爺,不是你的錯。莫要太過勞累了。”夫人拍了拍他的手,疲憊地笑了笑。

“少爺,喝湯了。”梁嬸轉身端了一碗雞湯進來,悠悠白煙攜着濃郁的香氣一道升起,在屋裏散開來。

燕子坐在床上,臉色蒼白,瘦得能見到皮膚下那條條青色血管的手捧着一本書。他擡起頭來,從頸後漏下一縷黑色的發絲來,其中還夾了不少銀白。

“我爹呢?”燕子面無表情地問道。

“老爺今日還沒回來呢,聽聞是有些東西對不上,得晚些回來了。”梁嬸頭也不擡,捧着碗就遞到了燕子嘴邊。

燕子皺了皺眉:“拿開,我不喝。”

梁嬸也不管他沒有答應,愣是掰開了他的嘴給他灌了下去,道:“夫人說過了,要少爺補補身子。少爺還是喝了為好,莫辜負了夫人一番苦心。”

燕子被那油重的雞湯燙得胃疼,幾乎要一口吐出來,卻被梁嬸按在床上,死死捂住了嘴,險些被悶死。

這時,燕兒的聲音打隔壁傳來:“我不喝!求求你了別讓我喝了!”

燕子心頭一緊,撐着想要起身下床,卻是渾身脫力,一頭栽下床去。

“你們他娘的……到底想做什麽……”燕子死死盯着梁嬸,手指蜷了起來。

梁嬸一手把他撈了起來,扔在床上,拿起燕子房裏的鏡子仔細審視那框上的花紋,微微一笑,舉到他面前,道:“快了,少爺莫急。”

燕子擡眼看了眼鏡裏的自己的模樣,愣住了。

鏡中的自己原本烏黑的頭發竟是已經白了一大半,最為詭異的是,自己的眸色竟然也褪了不少。

“你們……你們到底……”

梁嬸看了他一眼,把鏡子扣在桌上,拿着碗出去了。

燕子咬咬牙,從床頭的木閣裏拿下一卷繃帶,将自己的手臂同腿都纏了個結結實實,拄着房中的那把劍走出門去。

院裏沒什麽人,他攀着窗檐到了燕兒門外,推開一道縫閃身進了房裏。

房裏沒點燈,他只好低聲問道:“姐?”

“燕……子……”燕兒在床上翻了個身,回道。

“姐,我扶你起來,咱們出去。”燕子拿繃帶給燕兒的手臂和小腿包好,讓她半邊身子靠在自己背上,扛着她慢慢踱到門外。

“燕子……爹娘呢……”

“我這就帶你去找爹……姐?!”燕子往旁一瞥,竟是瞥見了燕兒那一頭銀發和搭在自己肩上的指甲已經變黑的手。

他不敢去看自己的手,只得咬牙扛着姐姐順着小道往前廳走。

還沒至前廳,便見前院火光沖天,慘叫連連。

瞰桉侯夫人跌跌撞撞地跑上了小道,見到他倆立時松了口氣,卻又馬上繃緊了臉。

她的一頭墨發也盡數成了銀絲,脖頸上布了些吓人的黑色脈絡。她奮力将兩個孩子拖進了馬廄,拖上了一匹黑鬃馬,把一件黑袍給他倆披好了。

“燕子,你聽……”夫人噎了一下,喘了一口氣才繼續道,“你聽好,帶着你姐姐往南去,去到一葦渡江,去找姑蘇閣。記着避開辟邪塢跑……帶上鹈鹕和烏鴉,別再回來了。”

“娘?”燕子抓緊了缰繩,在他懷裏倚着的燕兒顫巍巍地伸出一只手來,要去抓夫人的衣袖。

夫人捏住了那只蒼白的手,一會兒後終是放開了,在馬背上拍了一下,看着馬背着兩個孩子打後門奔了出去,身後跟着從後門旁竄出的兩條大狗。

燕子回過頭來望了她一眼,正巧看見一黑袍帷帽的人将手中的劍捅進娘親的腹部,他的身後是更多的相同裝扮的人,如冥府陰司,如陰間厲鬼。

其中一人負手而立,一旁的火光映得他黑袍上的金色大鳥花紋晃得人眼疼。

可燕子的雙眼卻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大鳥。

那大鳥的紋路同他脖頸上挂着的小鳥的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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