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渡江
從草青到一葦渡江去最近的路是沿海而行,沿海的城鎮多,有些好心的人家見這兩個孩子可憐,就送他們一些吃食填填肚子。
燕子不放心住別人家裏,入夜後也忙着趕路,自己困得不行時就找開口只能容一個孩子通過的山洞,把馬藏在外頭,拴在烏鴉附近,鹈鹕則跟着他與燕兒一道睡在山洞裏。
有時候運氣不好沒有什麽口糧,燕子就會讓鹈鹕去抓只山雞野兔回來,簡單處理了烤過後将肉撕下來與燕兒分食了,骨頭扔給兩條狗啃。
這般摸滾打爬了将近七日,兩人才到了一葦渡江邊上。
一葦渡江的江水一向太平,但卻廣,雖看上去淺卻不知哪裏會蹦出個坑來,自一葦渡江的江岸小鎮至江心島上的姑蘇閣還是得坐船。
兩個孩子身無分文,這附近也沒有擺渡,只有江面上捕魚的漁船,但連個子兒都掏不出來實在是為難人了。
“沒錢?!”那赤腳坐在船頭的漁夫擺了擺手,瞪着燕子,“沒錢坐什麽船?!姑蘇閣也不會看上你這般的小乞丐!”
燕子撇了撇嘴,憋着怒意道:“我們不是乞丐。”
“唬誰呢你!”漁夫上下打量了一番燕子和燕兒,眯起了眼,“要實在不行……你們兩個誰留下來抵給我……”
“滾!”燕子緊了緊攬在燕兒肩上的手,烏鴉與鹈鹕兩條大狗竄到他倆跟前,向着漁夫弓起脊背,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
那漁夫見這是根難啃的骨頭,“呸”的一聲,将叼在嘴裏的一根雜草吐到了江水裏。
“這位小公子,”燕子的肩突然被人摁住了,整個人動彈不得。一書生打扮的人睨了一眼那心懷不軌的漁夫,揮手趕了,攬着他和善道,“你要去姑蘇閣?”
“是。”
“去姑蘇閣做甚?”
“我娘讓我去找姑蘇閣……”燕子看了一眼燕兒脖頸上的黑色脈絡,皺了皺眉。
“你娘?你娘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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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燕子擡頭看他。
書生右手握拳,湊到嘴邊,清了清嗓子:“在下乃是姑蘇閣閣主葉瞞之子,葉參。”
“我聽聞少閣主是葉浮。”燕子勾了勾唇。
葉參撇撇嘴道:“那是我大哥。我是老三。”
“……我爹是瞰桉侯。”
葉參一愣,低頭看他:“……你跟他……好像沒……”
“中毒。所以還請公子帶我與姐姐上姑蘇閣。”
“……你能證明麽?”
燕子嘆了口氣,看了看四周,口中一聲哨響,只見不遠的屋檐下蹲着的燕子中突然竄出一只,落在了他肩上。
葉參捏着下巴與那燕子對視,猝然出手逮住了将其翻了過來,捋開屁股上的毛看了一眼,撒手放了:“嗯,是佐褐燕。跟我來。”
瞰桉侯家有傳了歷代的佐褐燕的馴養法子,知道這點的人沒多少。可姑蘇閣閣主及其三個兒子是都曉得的。
葉參牽着他的馬領着兩人兩狗到了江邊一艘小船邊,船上倚着一穿着灰色樸素的男子,裹着的一大條圍巾嚴嚴實實地擋住了下半張臉。
“走了?”男子抱着手臂問道。
“走了走了。”葉參擺擺手,把馬交給他,在船艙中一撩衣擺坐下了,讓燕子同燕兒在軟墊上歇下。
燕子一坐下就像是虛脫了一般,有氣無力地扶着燕兒,讓她靠在鹈鹕身上。
葉參皺了皺眉,給燕子和燕兒都把了把脈,沖着充當船夫的男子喊道:“阿七,先前那種藥,還有沒有?”
“做什麽?”阿七似是有些不悅,悶着聲音說道。
“這倆孩子快不行了,先讓他們睡過去,不要動為好。”
阿七趕忙從懷裏掏出一瓶藥來,丢給葉參。
那是一種淡藍色的小藥丸,入口冰涼,下肚後人便不自覺地睡過去,幾乎跟個死人一般。
“你說你,要這藥丸做甚呢?”葉參撐着腮幫子,在船艙裏笑着看他。
阿七扯了扯圍巾,道:“若是你爹不讓你走,我就讓你吞了,然後等你下葬了再把你挖出來帶……”
“你他娘的咒我呢?!”葉參抄起船艙裏的一個幹癟的蓮蓬就扔了出去。
阿七沒反應過來,迎面撞上了蓮蓬,摸了摸額頭,乖乖劃船了。
小船輕輕撞上沙地後,阿七先将葉參抱了出去,被當頭揍了一頓之後焉頭焉腦地把兩個小家夥抱了出來,跟着葉參一起将他倆送上了姑蘇閣。
姑蘇閣的主樓在一葦渡江中心,最低處比江低,最高之處卻比雲還高。
這樓位于一座圓柱狀的被挖空了的山中,一層的位置比江面還要低個一些,整座主樓繞着一株通天的古木呈環狀上升,自山石壁上伸出多條石道,連接了樓身,着實壯觀。
閣主的屋子位于頂部,能看到整片一葦渡江的景象。幾人到了一層皆是些平臺的樓層前,葉參引着阿七上了其中一方平臺,扳動一邊的把手,只聽得樓內傳來陣陣咔擦聲,平臺便飛快升了起來,直至頂樓方才停下。
“走了。”葉參拉了拉阿七,先一步走了出去。
頂樓只有一間屋子,兩旁皆是大開的木門,最裏頭擺一張長榻,兩邊各一香爐,袅袅香煙裏混着茶味,飄在屋子的各個角落。
“爹!侯爺的崽子逃過來了!”葉參也不行禮了,扯了嗓子沖那在長榻上小憩的葉瞞喊道。
葉瞞一個激靈險些摔下榻來。他急急忙忙地走到阿七跟前,瞧了瞧他懷裏的兩個孩子。
“這……這銀發……是侯爺的兒女麽?”
“是的啊!”葉參點頭如搗蒜,“男孩會招佐褐燕呢!不會錯!”
葉瞞給他倆把了把脈,吓出了一身冷汗:“怎麽人沒了?!”
“閣主莫要擔心,”阿七道,“是吃了藥,待我給您解了。”
葉瞞瞥了他一眼,吹了吹胡子,哼了一聲。
阿七僵成了一根木頭,緊繃着臉将兩個孩子放到榻上,從懷裏取出一白瓷瓶,往他倆嘴裏各倒入一滴液狀物。
片刻後,燕子的睫毛顫了顫,緊接着微微睜開了那雙金色的眸子。卻是燕兒,仍是瞌着眼睛。
“丫頭怎麽沒醒?”葉參問道。
阿七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閣、閣主……”燕子大喘了一口氣,紅着眼眶道,“我爹娘他們……”
葉瞞皺眉道:“辟邪塢卿查出來你爹私下扣了不少玄武炭木,皇帝下旨抄封侯府削侯位……誅九族。”
“我爹沒有!定是那辟邪塢卿——那只鳥——”
“孩子,你聽伯伯說,”葉瞞按住了他的手臂,道,“我曾聽說有一味毒,能使人頭發斑白指甲……”
燕子動了動手指。葉瞞見他那已經黑了的指甲,立即站起身來,扭頭沖葉參喊道:“讓閣裏的大夫都過來!”
“閣主……若真是毒,我與我姐姐分明都是一直在喂着的,可我卻毒發較為慢上些。您可有……可有什麽頭緒?”
“你……可被什麽咬過?”
“有、有的!”燕子指了指褲腿,“我先前,從草場回草青的途中,曾在草青外的一座山上被蛇咬過!”
葉瞞蹙眉道:“那味毒我叫人盯着過,雖說那群制毒之人行蹤隐秘倒是也查到過些。那些沒了的炭木八成是他們撈走了去制毒的,而有一種蛇常傍于炭木而生,三年醒一月,這一個月內,它會啃咬玄武炭木,其毒液會使玄武炭木迅速死亡成一株枯木。皇帝先前就命人到處抓這種蛇,基本已經沒了,沒想到……草青外的那片玄武林中還有。你體內的毒,定是被那蛇毒壓制了。”
燕子抓住了葉瞞的袖子:“那!那将那蛇抓了來!給我姐姐……”
“怕是趕不上了。”葉瞞沉思片刻,道,“這樣,既然你體內有蛇毒,不妨取了你的血喂給你姐姐。”
“好!”說着,燕子就撸起了袖管來。
“那個誰,讓參參叫些大夫照着太武二十一年的那張治瘟疫的方子配了藥來,給他倆喝。”
阿七撓撓頭,走了出去。
葉瞞回過頭來,壓低了聲音:“孩子,辟邪塢卿并不一定是想害你爹,你……”
“可是他判的我爹扣了炭木。”燕子滿臉的兇戾,“照您那麽說,的确可能是那群制毒的人扣了炭木,嫁禍給我爹,還用毒把我們逼得一個都不剩。可害死了我爹娘的是他,正是因為那辟邪塢卿,那群人才能跟我爹的死撇關系撇得一幹二淨,也不會被朝廷追查。您不能跟我講道理,我不懂,我不想聽……我只知道這兩個都是我要殺的。”
說着,他蒼白的手隔着衣物捏緊了胸口挂着的小鳥。
“小兔崽子,腦子倒是很好,卻也是不講道理也拎不清。”葉瞞苦着臉揉了揉他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