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已經是第八根了。

“收集這東西還真的是惡心的趣味。”

伏黑甚爾端詳着剛從某只咒靈體內剔除的宿傩手指, 無論近看還是遠看果然都很惡心,這就是特級咒物啊……

“回去。”

與霧織微微一頓,扭頭看向他, 這話怎麽這麽耳熟。

前一天才夢到自己嘲諷禍津神收集耳朵的行為很惡心, 今天就被自己的話吐槽了, 有些不爽。

“才不要。”

伏黑甚爾懶洋洋地趴在空中, 撐着下颚看她。

“雖然被女人握在手裏的感覺還不賴, 不過如果是握別的地方會更舒服啊。”

帶着傷疤的嘴角挂着惬意的笑容。

與霧織臉色一黑,雖說伏黑甚爾已經變成神器, 不過與霧織不太喜歡與他同體,大部分時間都讓他自己在外面。

說起來他變成的武器也是夠誇張的,竟然是一把兩米高的黑色鐮刀。

不知道是不是這家夥的惡趣味, 不僅和她一米六的身高相差巨大, 使用起來的模樣更像是索命的死神,還經常不受控制,在她手裏胡亂揮舞。

之後與霧織就幹脆讓他保持人形,更加自由的伏黑甚爾有時候提着「天逆鉾」就沖上去打架,甚至都不需要與霧織出手。

只不過爛攤子也是多到不行。

直到今天與霧織已經漸漸麻木了, 自家神器能自己提着武器上去戰鬥, 完全不需要她什麽事, 說起來這比夜鬥的那些神器還高級那麽一點。

就是惡習難改。

“沒事了吧,我去趕下一場賭馬了啊。”伏黑甚爾把手指丢給與霧織,雙手枕頭,慢悠悠地走掉。

“早點回來。”

他随口道:“回哪?”

“回家。”

與霧織蹙眉, 封印了宿傩的手指, 淡淡地說完後頭也不回地朝另一個方向離去。

伏黑甚爾身形頓住, 回頭看了她一眼, 已經沒有人影了。

他摸了下鼻子,仰頭盯着天空不語。

有多少年沒聽到過這兩個字了啊。

忽然覺得也挺無聊的,反正他也沒什麽錢,早點回去也不是不可以。

***

***

與霧織則是準備趕去聆聽祈願。

她曾經也和禍津神一樣,完成那些貪婪與充滿怨憎的願望,立于那片血色的夕陽中彷徨,在大地上鋪蓋了一層黑色的土壤。

可當血濺滿臉頰時,瞳孔被染上了猩紅的顏色。

整個世界變得難以呼吸。

地上的殘肢斷臂、滾落到腳邊的頭顱。

彌漫着血色的迷霧,味道難聞到幾乎嘔吐。

她彎下腰,餘光中瞥見了戰場上那黑色的土壤中有什麽正在慢慢萌芽……是花?

在她的注視下,金色的花朵,層層疊疊的花瓣破開了血霧,展露在她面前搖曳着。

——從屍山血海中開出的花朵?

她有些不确定的想,被完全吸引住了目光。

像唯一的陽光落在它身上,照耀在她心間驅散了彷徨與迷霧,此刻看起來是那麽的美麗晃眼。

後來與霧織四處尋找這種花的名字和來歷,然後繡在裙擺與袖口上,仿佛與過去做了分別。

她遣散了思緒,路過守歲縣的時候驀地嗅到了熟悉的氣息,與霧織遲疑了片刻還是趕了過去,應該是在祭祀壇那邊。

不,不對。

雖然很相似也很熟悉,但沒有共鳴,應該是仿造的……神明?

日本每個地區都會有相應的産土神,大多是像禦影那種土地神,默默守護着神社與當地居民,不可能這麽張揚的出現在凡間。

“恐怕又是咒靈吧。”與霧織口中喃喃,靠近結界後果然感應到咒靈的氣息,又是人類所誕生出來遐想咒靈。

漸漸失去信仰的神明被咒靈取代,也太可笑了。

***

***

“灰原!!!”

一聲撕心裂肺的吶喊響徹天際,年輕的少年咒術師跪倒在地面上,雙目不斷滲出鮮血,在滿是傷口的臉頰上留下兩道血痕。

他大口喘着氣,悲鳴聲破出喉間。

金發被污垢染成斑駁的泥土色,平時冷然的臉孔此刻随着悲鳴碎裂。

這次的任務情報又是預估錯誤,明明只是一只輕輕松松解決的二級咒靈,可是眼前這只産土神的信仰明明是一級的任務!!

灰原手中的武器被咒靈擊潰到空中,身體不受控制的下墜,驟然被刺穿腹部!

“快、快逃……”

灰原瞳孔猛縮噴出一口血,腹部被破開一個窟窿,嘴裏不斷溢出鮮血,斷斷續續的朝七海發出微不可聞的聲音。

七海擦掉嘴角的血漬,發了瘋似的提起手中的武器朝咒靈沖過去,淩空躍起砍掉咒靈的一只臂膀!

“撐住!之前呼叫的支援人員應該在趕來的路上了——”

“七海你快走……”

“別說話,保存體力,我們能拖到——”

“七海,如果可以的話……”

“我、我好想見見家人和霧織學姐啊……”

“別說話了啊!!!”

七海近乎崩潰的低喊戛然而止,而心髒在對方垂下手臂的剎那驟停。

已經……無人回答他的話了。

可戰鬥還在繼續。

絕望與巨大的陰影将他籠罩,如同盤旋在頭頂的烏雲,惡意與匮乏的戰意讓他失去了還擊的能力。

七海垂下腦袋,捏緊了拳頭,渾身不斷顫抖着。

這是一條他從未設想過的道路,他與灰原還有其他人一同走在這條路上,所經歷的歡笑與淚水,苦難與折磨,終将指向一個終點。

這樣的場景……似乎見過一次。

那還是她在的時候。

七海恍惚間沒能躲開咒靈的下一次攻擊,整個身軀被掀翻再地,翻滾數十次後倒在水泥地上,額頭上的傷痕愈發加深。

血液混合着泥土,變為黑色的物質,滿身狼藉。

他咳嗽了兩聲,血液嗆住了喉管,瞳孔開始出現了渙散,竟然隐約看見了一絲絲亮光,這樣的征兆是臨死前的臆想?

亦或者……

回憶如海水湧了上來。

被判定為叛逃的詛咒師……霧織同學?

那是灰原的願望?

亮光逐漸變為越來越大的裂痕,撕開由恐懼而幻化的畸形外觀,咒靈原本扭曲的身軀猛然一頓,發出慘烈的叫喊,被硬生生斬開!

戰場永遠是黑與紅的灰色調。

血腥味彌漫的同時,那股亮麗的色彩強勢壓蓋上來,寒芒先到,斬破天際。

空氣中漂浮着無數灰塵與亡靈的哀悼,仿佛在這一刻得到了救贖,清刷着這片陰郁的結界。

她于夜幕下伫立,手執寒芒。

裙角随着漫長的風煙,搖曳出那抹動人心魄的光景。

“我相信霧織學姐絕對不是那種人!”

“七海!我看人很準的啊!”

七海閉了閉眼睛,咳出了卡在喉間的血塊後意識已然有些模糊,熱流從臉頰劃過,他幾乎哽咽出聲。

最近一次,似乎還是他們和前輩們一起在沖繩酒店吃飯。

無論是咒術師、詛咒師、咒靈、還是神袛……

是不是都在走向同一條不歸途。

與霧織出場便殺了這只名為産土神的咒靈,在一片灰燼與硝煙之下看見了熟悉的面孔,她愣了下,沒有多言。

這兩個曾經是她的學弟,現在已經站在她的對立面了。

她會來并不是因為這只咒靈占據了神位,而是她聽到了祈願,距離她最近的願望。

「想再見她一面。」

——于是她便出現了。

與霧織垂下了眼眸,提着窄刀轉身,卻聽見身後傳來沙啞不堪的聲音,氣息孱弱輕緩:“你……怎麽會出現?”

“我聽到了希望我出現的願望。”

與霧織清冷的嗓音驅散了不斷萦繞在耳邊的鳴聲,七海低嘲的笑了一聲,絕望地塌下眼皮,滿身的傷口已經讓他無法動彈。

如果不是他還剩下一口氣,或許自己也不會相信這種事情竟然真的存在。

“可是……他已經……”

七海說的每一句似乎都用盡了全力,力竭聲嘶卻又脆弱無比,體內的血液在不停的流逝,嘴唇也愈發蒼白。

死前根本沒有什麽人生的跑馬燈啊。

有的大概只是無盡的悔意與不甘,在剩餘的生命中盤旋不停,對他來說什麽咒術師什麽叛逃詛咒師,都不過是這條路上的苦難者。

如果不走上這條路,會死更多的人,會出現更多無法挽回的損失,可那些和自己又有什麽關系。

他也只是人類啊,他也會有……自己的願望。

與霧織難得停下腳步,倒在地面上的灰原早就失去生命跡象,無力回天,如果強行救他……

“死而複生的代價不是你能夠支付的。”

七海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兩下,漸漸崩潰的表情開始扭曲,即使死而複生又能怎麽樣?誰能保證下一次任務,不會發生同樣的情況?

咒術師的盡頭都是如此。

周而複始的邁向同伴們的屍山血海。

“可是他的願望到死都沒有……”

微不可聞的低噎,訴說着低沉又壓抑的踹息。

她緩慢并悠長地回頭看了他一眼,“啊,已經完成了。”

七海霎時愣住了。

遠處傳來支援人員的呼喊,他充耳不聞的随着那抹紅白的影子轉動眼球,視線被拖長,久久不能回神。

原來……那是我的願望?

***

***

“你先去休息吧,七海。”

夏油傑微微低頭,給灰原的遺體蓋上一層白布,額前的發絲遮擋住了他眼中的神情,日漸消瘦的側臉看起來更加低迷。

仔細看去,黑發青年的下眼睑浮着黑霧,纖長的羽睫迤逦出一片被墨色暈染的陰影。

“……我看見她了。”

“……”

“……是她救了我。”

“我知道了,這件事已經交給悟去辦了。”

“……”

醫務室此刻一片寂靜。

直到夏油傑嘆了口氣,緩緩轉身,想再度開口勸說些什麽,卻又被七海疲倦又低啞的聲音打斷。

“……那為什麽不全部交給那個人來做。”

“如果換成是他,他會怎麽做?”

夏油傑眼眸歸于平靜,宛若深潭,不可見底。

“他會站在自己的立場,去處理所有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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