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蠕蟲發出一聲難聽的吱聲,像條水蛇一樣,半截身子被刑應燭踩住,半截身子近乎狂亂地在刑應燭腳下扭動着想要掙脫,可惜刑應燭踩得當正,一點縫隙都沒給它留下。
盛钊對此渾然不覺,他播完了電話,一回頭差點撞在刑應燭身上,吓了一跳。
“老板?”盛钊發出一個疑惑的聲音,委婉地表達了一下“你怎麽突然站我身後”的指責。
刑應燭神色自若地撚了一下踩住蠕蟲的那只腳,不着痕跡地換了個站姿,沖着他的手機揚了揚下巴,問道“怎麽樣?”
“沒人接。”盛钊說:“可能熊哥沒帶手機。”
“那就先回去。”刑應燭說。
“啊?”盛钊說:“可是刁樂語還沒找着——”
“可能已經回去了。”刑應燭瞥了一眼地上那只貂:“給她帶回去,不然在這淋一晚上雨,她就要死了。”
盛钊只猶豫了一瞬,對于面前這只毛絨活物的擔憂就占據了上風。
“那好——”
盛钊後半句話還沒說完,就見刑應燭纡尊降貴地彎下腰,用右手的兩根手指捏住小貂後頸處的皮毛,将它整個提了起來。
那只小東西軟軟地垂着腦袋,看着就剩一口氣,被刑應燭拎在手裏,像是拎着一個髒兮兮的毛絨玩具。
刑應燭雖然動了手,但看起來依舊很是嫌棄,還揪着小貂上下甩了甩,甩了盛钊一身水珠。
“哎哎哎——”盛钊回過神,連忙手忙腳亂地把小貂搶下來摟在懷裏,“它受傷了,你不能這麽拎它!”
盛钊皺着眉低頭打量了一下那小東西,覺得它似乎在瑟瑟發抖,便脫下自己的睡衣外套将它裹了起來,腳步匆匆地向巷子口走去。
“得先回去跟熊哥說一聲。”盛钊一邊走一邊小聲念叨:“然後送去寵物醫院才行。”
刑應燭落後他兩步,在盛钊轉過身往外走時,刑應燭伸手摸進了自己的風衣外套,然後變魔術一樣地從裏面掏出一個小小的罐頭瓶。
他單手旋開蓋子,然後彎下腰,捏住了那蠕蟲露在外面的半截身子,将它從鞋底抽出來,轉而丢進了罐頭瓶中。
那罐頭瓶只有半個手掌大小,看着非常樸實,上面“糖水黃桃”的标簽掉一半粘一半,就像是刑應燭出門前随便從廚房拿的。
但是那蠕蟲在罐頭瓶裏橫沖直撞,撞得整個瓶子嗡嗡直響,那脆弱的瓶身也沒有出現一點裂縫,活像個大巧不工的辟邪神物。
刑應燭面不改色地将罐頭瓶重新揣回兜裏,又從雨傘下伸出手,就着雨水沖了沖手上的污漬,才慢條斯理地邁開步子,向着盛钊離開的方向走去。
回到公寓,熊向松果然沒乖乖在屋裏等消息,而是在一樓大廳徘徊着,時不時向外探頭探腦地張望。
刑應燭腳程快,雖然比盛钊落後一點,但差不多跟他同時進了門。
熊向松離着老遠就看見了盛钊懷裏抱着個髒兮兮的小貂,一雙眼登時亮了起來,臉上浮現出狂喜的神色。
他搓了搓手,只等着盛钊剛一刷開樓門,便沖上去一把攥住他的手,連聲道謝。
“謝謝謝謝,老弟,你就是哥的恩人——”
“什麽?”盛钊被他謝得一頭霧水,但好歹還沒忘了正事兒,連忙問道:“熊哥,你妹妹回來了嗎?”
他話音剛落,刑應燭也後腳跟着進了樓。他輕飄飄地瞥了熊向松一眼,然後伸手從盛钊懷裏拎出那只小玩意,上下抖了抖,把蓋在小貂身上的睡衣抖落下去,然後順手把小貂扔進了熊向松懷裏。
“你妹妹的寵物,他給你找回來了。”刑應燭略咬了個重音,說道:“你妹妹回來了吧,告訴她不用出去找了。”
熊向松微微一愣,緊接着觸及到刑應燭的眼神,冷不丁反應過來,連忙點頭。
“對對對,剛才就回來了,我忘了通知你們。”熊向松握着盛钊的手又狠狠搖了搖才放開他,說道:“實在是哥對不住。”
“沒事。”盛钊擺擺手,又指了指他懷裏不住打顫的小貂,說道:“但是我看它好像受傷了,你們帶去寵物醫院看看吧。”
刑應燭在雷雨天的晚上出去轉了一圈,本就不大好的臉色更顯得蒼白了些。他沒留下聽那兩個二貨互相客氣,而是把手裏滴水的雨傘随便往電梯旁一丢,轉而自顧自地上了樓。
電梯門關閉,發出叮的一聲輕響,随即指示屏上的數字開始緩緩上升。
熊向松打了個哆嗦,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電梯門,心有餘悸地說:“……大佬沒生氣吧?”
“沒有吧。”盛钊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他人挺好說話的,你別這麽擔心。”
熊向松:“……”
——希望你能一直這麽覺得,熊向松發自內心地祝福着。
電梯停在七樓,刑應燭緩步走出門,701的大門吱嘎一聲,平白無故地自己向裏打開了。
刑應燭一邊進屋,一邊掏出那只裝着蠕蟲的玻璃瓶,随手往玄關上一扔,那玻璃瓶骨碌碌地滾到牆邊,左右晃了晃,停住不動了。
瓶裏那只蠕蟲依舊不肯安生,打着結似地折騰,吱吱呀呀地叫喚着,聽得人牙酸頭皮麻不說,多看一眼都嫌惡心。
刑應燭沒開燈,他将身上沾了點雨水的風衣脫下來扔到沙發上,自己走到窗邊,借着玻璃上的水痕打量着外頭的雨。
他之前确實沒想到刁樂語會在家門口的地方被襲擊——關鍵是他還毫無所覺。
刁樂語雖然年齡不大,但勝在機靈,就算是遇到什麽意外,逃跑起碼應該不出問題。
現在這個年頭,不比幾百年前大街上什麽都有。別說是上了年歲的大妖,就是普通的精怪鬼魂都不怎麽敢出來吓人了,說句和平年代也不為過。
何況——
刑應燭回過頭,離着老遠盯住了玄關上那只不斷晃動的玻璃瓶。
——這種惡心東西他已經千八百年沒見過了。
那蠕蟲依舊不知疲倦地在罐頭瓶子裏頭掙紮,刑應燭嫌它實在太煩,于是隔空沖它彈了彈手指。
緊接着,那巴掌大點的玻璃罐子裏突兀地産生了奇妙的變化,瓶底如同泉眼般咕咚咚地往外冒着水。那蠕蟲在外頭的水裏如游龍般迅猛,可不知為何,在瓶子裏反倒對這水敬而遠之,拼命地攀在玻璃瓶壁上往上竄。可惜那水漲的太快,眨眼間便填滿了半個瓶子。
蠕蟲半個身子沒入水中,幾乎是在轉瞬間就蹦出了一聲近似人聲的凄厲尖叫,身子被水面硬生生“切”成了兩截。
那蠕蟲如同醜陋的蚯蚓一般,身子斷了也還沒死成,七扭八拐地痙攣着蠕動掙紮。
它看起來對刑應燭既忌憚又痛恨,痛苦地在罐子裏翻滾着,卻再不敢帶着瓶子亂晃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外頭的雨勢似乎比傍晚時分的小了一點。
不過刑應燭雖然已經确信了這場雨來得反常,但也沒準備費心去管,他連打理自己這一畝三分地都嫌麻煩,更別提去管外頭的事了。
可他出門這一趟,也不是全然沒有收獲。
因為他忽然發現,盛钊似乎冥冥間跟妖之間有一種別樣的聯系。
刑應燭方才在外面時已經确信了這一點,或許盛钊自己沒發現,但他确實有一種別樣的天賦,否則不可能憑“直覺”找到刁樂語。
他的本能似乎會受到一些特殊東西的牽引,這種牽引似乎是被動的,什麽時候好用,對什麽東西好用,可能連盛钊自己也不甚清楚。
刑應燭也不知道這種“特殊”的原因來自于什麽,或許是盛钊的八字問題,或許是他的天賦,也或許是他之前的某一輩子曾是什麽人。
但無論什麽原因都好,這種“特殊”倒是讓刑應燭忽然想起了一件幾乎已經被他遺忘的往事。
——八千年前,他曾經丢了一樣東西,從此流落人間。
當年有人跟他說,想要找回這樣東西,憑他自己是不成的。他得等着“時機到了”,等到他的“機緣”來,才有可能失而複得。
當年刑應燭雖然年少輕狂,沒怎麽把對方這話聽進心裏,但到底還是多少存了點期待。只可惜後來千八百年過去了,別說“機緣”,他連個機緣的影子都沒看見過。
等到時間長了,刑應燭也咂摸出了味道,心說他這八成是被诳了,什麽機緣不機緣,不過是權宜下的托詞罷了。于是後來,刑應燭就漸漸地将這件事抛諸腦後,沒再想起來過。
他自己一個人在人間兜兜轉轉,苦尋多年也還是一無所獲。
然而就在方才,他忽然沒來由地想起這事兒來。
最近怪事多發,盛钊莫名其妙地在這種時候跑到他眼皮子底下來——而且來就算了,還偏偏讓刑應燭發現他與這種怪力亂神的事情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應。
刑應燭失望的次數多了,現在突然遇上一個不同尋常的,便本能地有些懷疑。
——這莫不是個陷阱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