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蠕蟲
如非必要,其實刑應燭是不會出門的,更別提外面還電閃雷鳴地下着那麽大的雨。
其實刑應燭并不太在意刁樂語的失蹤,他只在乎別人守沒守他的規矩。若是別人犯了他的規矩,他也不大在乎人家是不是有什麽“苦衷”。
他今天肯纡尊降貴地陪盛钊出來找人,其實是為了這場雨。
商都市是內陸氣候,春夏秋冬四季分明,雖然夏季多雨,但也從來下不到這種程度,眼瞅着快下成水災了。
這場雨來得不明不白,看着短時間內還沒有停止的趨勢,刑應燭便琢磨着有些不對勁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何況這已經反常到他眼皮子底下了。
盛钊倒不知道刑應燭心裏的打算,他從刑應燭說出那句跟他一起去之後就宕機了,一路上都在有意無意地偷瞄刑應燭。
——這跟別人說的不一樣啊,盛钊心想。
他的前任“同事”曾跟他說過,在這工作了三年都沒見刑應燭出過一次門。熊向松也說刑應燭規矩頗大,晚上八點之後天大的事兒也不許人出那棟樓。
但是……這不是挺好說話的嗎。
盛钊不由得又多看了刑應燭一眼。
他身高腿長,手裏穩穩地打着一把寬大的長柄雨傘,下巴尖埋在風衣領子裏,一言不發時,看起來有些冷淡。
盛钊忽然毫無預兆地想起了那個莫名的“窩邊草”念頭——他心說這人雖然有時候說話不太客氣,但起碼這種時候瞧着還是挺靠譜的。加上臉又那麽加分,就算是真的愛吃窩邊草,恐怕也很少有人能拒絕。
不對,我想這個幹什麽,盛钊晃晃腦袋,在心裏自我唾棄道:男人果然是視覺動物。
“從樓門口出來到這,二十米不到的距離你看了我六次了。”刑應燭說:“看什麽?”
“熊哥說,樓裏這些租戶晚上八點之後都不讓出門?”盛钊好奇道:“為什麽?”
“不為什麽。”刑應燭說:“是我的規矩。”
刑應燭好像就是有這個能耐,一張嘴就能把天直接聊死,噎得人家直接忘記那張臉帶來的殺傷力。
盛钊無語地看着他,說道:“現代社會哪個成年人會老老實實守門禁啊,要是他們違反了呢,你能怎麽?”
“不怎麽。”刑應燭腳步一頓,轉過頭來看着盛钊,似笑非笑道:“那就可以永遠別回來了。”
盛钊:“……”
我收回我剛剛的想法,盛钊想,這什麽人啊,也太霸道了。
“你不是要找人嗎?”刑應燭說:“還站在那幹什麽?”
盛钊想起了正事兒,連忙應了一聲,從兜裏翻出了手機。
出門前,熊向松怕盛钊他們出門尋人沒有頭緒,将刁樂語的工作地址和手機號都一股腦發給了盛钊。
盛钊先是按照那個號碼播了兩個電話過去,但是電話那邊一直是關機狀态,聯絡不上。
刁樂語工作的地方在市區內,是一家互聯網運營公司。按照盛钊對這種地方的了解,晚上十點應該還有人在。于是他上網搜了搜那家公司的前臺電話,打過去詢問了才知道,刁樂語早就下班走人了。
“從市區到這只有一趟公交車,末班車是七點四十五到,按她每天打卡的時間來看,應該是坐那輛車。”刑應燭說着腳步一轉,出了小區往左邊拐去。
他人不怎麽出門,對周邊的環境倒很是了解。盛钊下意識想跟着他走,可還沒邁開步子,就忽然從心裏湧起一股莫名的感覺來。
“老板。”盛钊叫住刑應燭,遲疑地指了指右邊,說道:“……我覺得應該走這邊。”
刑應燭停下腳步,轉頭看着他。
他打量了盛钊一圈,沒說對還是不對,而是問道:“為什麽?”
“不知道。”盛钊撓撓頭,說:“直覺吧。”
盛钊說完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于是連忙擺擺手,說了句不用在意就要往刑應燭這邊走。
誰知刑應燭先一步向他走過來,伸手捏住他的肩膀把他轉了半圈,叫他面向了右邊那條路,又問了一句:“你覺得是這邊?”
“啊……剛才那一瞬間是這麽覺得的。”盛钊說。
刑應燭沒再多說,他意味深長地端詳了盛钊一會兒,然後順着盛钊指的方向走了過去。
他步伐堅定,毫不猶豫,似乎壓根不覺得“直覺”是個多麽不靠譜的理由。
盛钊自己都不知道他剛才為什麽要叫住刑應燭,他只是本能地覺得應該選右邊。倒是刑應燭對他的直覺深信不疑,每當走到岔路的時候都要問問他,“感覺”應該往那邊走。
盛钊指了幾次後自己也犯糊塗了,開始漸漸地拿不定主意。
終于,在下一個路口刑應燭停住腳步問他方向時,盛钊終于徹底懵了。他苦着臉看着刑應燭說道:“別全聽我的,老板。我也不知道了,就是随手指個方向而已。”
刑應燭偏頭看了看他,暗地裏琢磨了一下,沒說話,而是将自己手裏的雨傘塞到了盛钊手裏。
緊接着,刑應燭用右手捂住了盛钊的眼睛。
他體溫冷得不像正常人,盛钊被他冰了個激靈,下意識想往後頭縮,但是被刑應燭按住肩膀阻止了。
刑應燭維持着這個姿勢推着盛钊的肩膀,引導他快速地轉了兩三圈,轉得盛钊頭暈轉向,分不清天南地北的時候才又問他:“你覺得應該往哪走?”
他話音未落,盛钊就擡手指向了一個方向。
刑應燭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發現他指的是一條極其偏僻的樓間小路。
刑應燭心裏有了數,他放開盛钊,從他手裏接過雨傘,轉而向那條小路走去。
盛钊頭暈眼花,眼前冒着金星,勉勉強強跟着刑應燭往前走了幾步,差點走出一個S彎線條來,感覺自己在刑應燭眼裏恐怕忒像一個指路的工具人。
他站在原地拍了拍臉,又甩了甩腦袋,找準平衡之後才邁開腳步,左蹦右跳地挑着不積水的地方落腳。
盛钊追上刑應燭時,他已經走到了那條小路的路口。
這條路偏僻,跟公交站的方向相反,離主街只有一街之隔。說是小路,其實是前排門市房和後面居民樓中間夾的一條窄巷子,因為兩棟建築的正門都開在另一邊,所以這條窄巷平日裏也沒人會走。
刑應燭的腳步停在了巷子口,盛钊一看這窄巷子就覺得自己的直覺不怎麽靠譜,委婉地試圖規勸刑應燭“懸崖勒馬”。
“老板,我覺得咱們要不然還是報警吧,或者去小刁公司附近問問,看看她是不是真回來了。”
刑應燭沒說話,他的眼神落在巷子裏,一寸一寸地往裏推,像是在找什麽東西。
大半夜的,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連盞燈都沒有,盛钊兩眼一抹黑,什麽都看不清,也不知道刑應燭在這看什麽。
片刻後,刑應燭的視線微微一頓,像是找到了目标,大步流星地向裏走去。
盛钊手忙腳亂地從兜裏掏出手機,點開內置的手電筒往巷子裏一照,人沒看到半個,但卻在巷子口不遠處的地上照到了一團模模糊糊的白色影子。
盛钊微微一愣,連忙往裏走去。
他走得近了才發現,那白花花的影子是個一眼看不出種類的動物。那小東西似乎是哪裏受了傷,身上的皮毛血跡斑斑的,也不知道在雨裏呆了多久。
它伏在一家理發店後門的臺階上,半個身子泡在積水裏,眼睛半睜半合,眼看着是只有出氣沒進氣了。
盛钊一向對這種毛絨絨的可憐小動物沒辦法,見狀心裏直發疼。
“嘶——”盛钊緊皺着眉蹲下來,看起來想碰又不敢:“這怎麽看着像只大耗子,可憐巴巴的。”
“是貂。”刑應燭站在旁邊,臉色也不大好,他用腳尖輕輕撥動了下那小貂的尾巴,補了一句:“你直覺還挺準的,這就是刁樂語……的寵物。”
提起刁樂語,盛钊一下子來了精神。
“那是不是小刁回家發現寵物丢了,所以才出來找的?”盛钊越說越覺得有可能:“太着急了沒來得及跟熊哥說一聲也有可能——要麽先打個電話給熊哥問問?”
刑應燭輕輕點了點頭,同意了。
盛钊姿勢別扭地蹲在臺階上,歪着腦袋用肩膀夾着傘柄,一邊從通訊錄裏找熊向松的電話,一邊輕輕撥動了一下那半死不活的小貂,有些擔心這小東西。
盛钊不知道它是哪裏受了傷,于是也不敢輕易使勁兒碰它,确認它還在喘氣就縮回了手。
然而就在盛钊收回手的那一瞬間,在他的視線盲區裏,忽然有一條手指粗細的黑色蠕蟲毫無征兆地從小貂身下游了出來,貼着小貂的脊背緩慢地順着臺階向水裏游動。
那東西似乎很忌憚刑應燭,游得非常謹慎,在漆黑的夜色裏十分難以察覺。
它半個身子緩慢地沒入地面的積水之中,繞過半個臺階後忽然暴起,如離弦之箭般從水裏飛速向前游動,直沖着盛钊而去。
刑應燭眼風如刀,轉過頭往前一步,精準地一腳踩在了那東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