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門卡丢了不給補辦
短信上發來的婚禮時間是周日中午十二點半,盛钊雖然名義上請了兩天假,但是為了省點路費錢,還是定了周六午夜的紅眼航班。
從商都市到申城,航班時間兩個小時,盛钊定的是淩晨一點半的飛機,他掐着時間算了算,從落地到酒店大概一個小時不到,在飛機不晚點的情況下,他大該可以睡六個小時左右,睡眠也勉強夠用。
盛钊沒想去親媽那住,他跟那家人相處不多,雖然稱不上塑料親情,但是到底熱絡不到哪裏去,于是也不想去找那個尴尬,幹脆在婚禮場地附近定了間酒店。
熊向松知道他要出門,本來想開車送他去機場,可惜盛钊的航班時間太晚,過了刑應燭的“門禁”,于是只能作罷。
周六晚上九點半,盛钊鎖上101的房門,又去了一趟辦公室,把打卡本放在了辦公桌上,在桌角貼上了自己的電話號碼。然後盛钊退出辦公室,反手鎖上了門,捏着鑰匙在原地轉了兩圈,最後把鑰匙塞進了102門口的花盆邊上,又用可溶碳素筆在門上向下畫了個小小的箭頭示意。
反正這樓裏不進外人,安全很能保證,這樓裏不管早上誰下樓拿鑰匙開門都行。
做完這一切,盛钊又在一樓大廳随便轉了一圈,四處看了看。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轉悠什麽,明明是個“工作場地”,還真的莫名被他待出了一點歸屬感。盛钊琢磨了一下,覺得可能是因為他自己本身也住在這的原因,好幾個月過去,“公司宿舍”在他眼裏已經跟“自己家”劃上了等號,以至于忽然要出一趟遠門,他還有點莫名的不安。
盛钊沒事兒找事兒地把布告欄上翹起的一角用雙面膠粘回牆面上,然後又把另一邊過期的社區通知撕了下來。
然後他又環視了一圈,确定沒什麽可幹的了,才走回自己房門前,拉起那個不足他膝蓋高的小號登機箱出了門。
盛钊前腳邁出樓門,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滋滋啦啦的電流聲,他奇怪地回頭一看,才發現樓門那個堪稱毫無用處的可視對講屏亮了起來。
兩秒鐘後,刑應燭的臉出現在了屏幕那頭。
他今天穿了一件墨色的睡衣,柔軟的衣料貼在他身上,領口微微內折,露出頸下一小塊蒼白的皮膚。
“東西帶好。”刑應燭說:“門卡丢了不給補辦。”
盛钊微微一愣。
借着電子話筒,刑應燭的聲音聽起來比平時要更低一點,帶着些微失真的電流聲,配上他那張面無表情的臉,顯得有些冷漠。
但盛钊莫名從裏面聽出了一點微妙的意味——誰家老板大晚上不睡覺,踩着員工出門的點打個電話來,就為了說一句揣好門卡?
盛钊甚至下意識擡頭往樓上看了一眼,不知道刑應燭是在家裏踩了點,還是在樓上看着他。
只可惜現在夜幕已深,樓裏亮着燈的窗戶不多,黑沉沉的夜色下,七樓像是無端沉入了黑夜,沒進了星河之中,什麽也沒叫他看見。
只是盛钊看了個空,刑應燭卻在可視電話裏看到了他的蠢模樣,他不耐煩地啧了一聲,問道:“找什麽呢?”
“找你。”盛钊下意識說。
刑應燭:“……”
刑應燭簡直不知道說他什麽好,他都覺得盛钊的機靈是限時限定的,不定什麽時候就用完了,還得充電補回來。
“找我不看電話看天?”刑應燭譏諷道:“我在天上?”
盛钊這次居然沒被他怼出火氣,他堪稱心平氣和地跟可視電話那邊的刑應燭對視了一會兒,熟門熟路地又搭了個臺階給他:“那個,老板,我定了明天晚上十點的票回來。”
刑應燭依舊是那副不怎麽客氣的表情,他長得好,五官又精致,上挑的眼尾狹長而鋒利,只要稍稍冷下一點臉就很容易讓人心生畏懼。
但盛钊大約是跟他低頭不見擡頭見,最開始還會被他這種表情吓到,現在已經快免疫了。
刑應燭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示意自己知道了。
盛钊說完了,拉着箱子在原地等了兩三秒,刑應燭那邊的通訊還是沒挂斷。
盛钊有些奇怪,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就見刑應燭不耐煩地皺了皺眉,沒好氣地問:“你怎麽還不走?”
盛钊這才反應過來,他幹巴巴地嗯了一聲,攥緊了手裏的箱子。
“那……”盛钊試探地沖他揮了揮手說:“老板拜拜?”
刑應燭又嗯了一聲,于是盛钊拉過箱子,轉身向外走去。他走了約莫十幾步遠,沒太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
這次可視電話被挂斷了,電子屏幕上漆黑一片,刑應燭的臉也消失在了影像另一頭。
不知為何,盛钊莫名地停下腳步,又擡頭看了一眼。他分明知道自己什麽都看不見,但還是這麽幹了。
他心裏浮現出一點極其微妙的情緒來——那情緒從方才接到刑應燭電話時便有了稍許隐約的苗頭,到現在越演越烈,已經能被他清楚地捕捉到了。
很奇怪,盛钊後知後覺地想,就在剛剛站在樓門口,對着個蠢兮兮的可視電話跟刑應燭面面相觑的時候,他莫名地感受到了一種“有人在等他回來”的錯覺。
這種感覺出現在“老板”身上,實際上是很荒謬的,但盛钊回味了一下,還是堅持了自己的判斷。
刑應燭無疑是個看上去很不好相處的人,他面冷嘴損,喜怒無常,處事作風我行我素。滿樓的租戶對他都是又敬又怕,到他面前說兩句話都戰戰兢兢。
但恰恰就是這樣的人,好像一旦被別人發現他跟“看上去”的不大一樣,反而很容易獲取好感度,也不知道是不是別人對他的社交期待标準就很低的原因。
要不回來時候給他帶點特産吧,盛钊想,要不去三陽南貨買條整火腿給他帶回來,反正刑應燭不出門,食譜裏又只吃肉,帶這個正好。
……就是托運可能麻煩一點,得拜托人家店員打個真空包裝。
盛钊打定了主意,于是重新邁開腳步,拉着箱子往外走,同時下意識地擡手摸了摸兜裏的門卡。
堅硬的卡片在他的外兜裏勾勒出一個方方正正的形狀,盛钊隔着布料沿着門卡邊緣摸了一圈,心滿意足地拍了拍。
揣得好着呢,盛钊想。
黑夜裏,刑應燭帶着一身水汽從冰涼的浴池裏走出來,赤着腳踩上瓷磚地面。他似乎完全不知道“冷”字該怎麽寫,睡衣濕淋淋地貼在身上也懶得換一件,走到客廳時,身後留下了一片濕漉漉的水痕。
夏末夜晚的涼風從半開的窗戶裏打着旋進來,輕柔掃過刑應燭的側臉,刑應燭随手将半長的濕發往後捋了一把,将窗戶推得更大了些。
微涼的晚風将他的發絲揚起一點,刑應燭舒服地眯起眼睛,微微揚了揚下巴。
他手裏捏着一張薄薄的“門卡”,材質和形狀跟盛钊手裏那一張很像,只是看起來更黑更亮,從月光下看,還能看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流光。
刑應燭舉起手,對着天上的那彎月端詳了一會兒這張“門卡”,然後收回手,将那東西在掌心裏翻來覆去看了兩眼,似乎是在思索着什麽。
但他沒猶豫太長時間,很快,刑應燭便下定了決心,他雙手各按住那張“卡片”的兩端,手下微微用力,将那張卡從中間掰開了。
那材料輕薄脆弱,發出一聲細微地脆響,從中間斷成了兩半。
那張卡發生了一些奇妙的變化,有一縷幾不可察的瑩綠色光芒在卡片斷裂的那一瞬間從斷口流出,像是存在生命一般,從窗戶“飛”了出去,沒入了夜色之中。
刑應燭漂亮而深邃的黑色瞳孔短暫地變了模樣,瞳仁緊縮,眼白也爬上了一點暗紅色的痕跡,只是這樣的變化極其迅速,幾乎在轉瞬間就恢複了原狀。
緊接着,剩下的兩節卡片無端端地變了模樣,上頭漂亮的流光消失了,顏色也變得灰撲撲的,只是眨眼間就化作了一縷細碎的流沙,從刑應燭指縫中流了下去。
刑應燭拍了拍手,将指縫裏剩下的一點灰漬抖落幹淨,正準備關窗回屋,眼神一瞥間,卻正好看到了陽臺角落的一只玻璃瓶。
那裏面還泡着上次下雨時刑應燭帶回來的蠕蟲,兩截蟲子身體僵直地随着瓶裏的水浮浮沉沉,整個泡腫了一大圈。
那東西最開始待在這裏時還十分不安分,哪怕身子都斷成兩節了,還是會趁着刑應燭休息時蠢蠢欲動,試圖逃跑,後來是實在發現逃不出這麽個破瓶子,才終于認命似地,不折騰了。
刑應燭撈起那只瓶子在手裏掂了掂,那只蠕蟲似乎感覺到了他身上某種不同尋常的氣息,忽然沒來由地顫抖起來,活像是現場犯了羊癫瘋。
刑應燭似笑非笑地盯着它看了一會兒,忽而出手如電,在蠕蟲暴起的一瞬間用右手食指點在了玻璃外層。
那只蟲子驟然爆發出一聲慘叫,緊接着它的身體反常地向後拱起,細長的身體裏鼓起一個個惡心的黑色膿包。它似乎在經歷着什麽酷刑,那些膿包在短時間內不斷蠕動着長大,扭曲着湊在一起。
不過短短幾秒的時間,那條蠕蟲便支撐不起膿包生長的速度,蟲身的皮膚被拉扯成一條薄薄的膜,那些膿包逐漸擴大,然後在蟲子嘶啞的慘叫聲中融合在了一起。
片刻後,組成了一張小小的人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