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地下河
淩晨三點半,盛钊的航班準時降落在申城長寧國際機場。
他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從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小行李箱,然後跟着人群往外走。
這趟航班人不怎麽多,甚至顯得有些冷清,盛钊的前後排都沒坐滿,只有斜對過坐了一個佝偻着背的中年男人,一路上腦袋一點一點的,從登機到落地都是一副沒睡醒的模樣,直到飛機最後停穩,他才慢吞吞地站了起來,動作遲緩地從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包。
盛钊在旁邊看着,莫名覺得男人跟植物大戰僵屍裏的舉旗僵屍一模一樣。
航班過道狹窄,盛钊拎着行李箱落在那中年男人的身後,随着他的腳步一點一點地往前挪動。
深夜航班沒有廊橋名額,只有一輛擺渡車孤零零地等在底下。申城的氣候比商都市要更好一點,氣溫也略高幾度。盛钊只穿了件衛衣外套,在淩晨裏也不顯得多冷。
他和前面那個中年男人是飛機上最後下來的兩個乘客,擺渡車裏零零散散地只有十來個乘客,司機不耐煩地用手點着方向盤,從大開的車輛前門裏催促了一聲。
或許是那司機聲音太大,也或許是那中年男人心理素質不怎麽樣,總之那男的一腳還沒邁上車,就被司機這一嗓子喊了個激靈,手裏的公文包也脫手落在了地上。
盛钊落後他一步,下意識也跟着彎腰,想要幫他撿起落下的東西。
他跟男人的手同時落在公文包的包帶上,不小心蹭了一下。男人的手冰涼發硬,在昏暗的機場燈光下有些泛青,盛钊被冰得一個激靈,縮回手說了聲不好意思。
男人動作遲緩地搖了搖頭,說了聲沒事。
男人的手纏在包帶上,直起身時,盛钊只覺得餘光裏有什麽一閃而過,他下意識偏了偏頭,看見一條細長的什麽東西順着男人的後脖領子“游”了進去。
盛钊被自己腦子裏冒出來的形容吓了一跳,第一反應是自己困糊塗了眼花。
“發什麽愣呢。”司機不耐煩地催促道:“不上車了?”
盛钊這才匆匆回神,拎着行李箱上了擺渡車。那中年男人已經先盛钊一步找了個地方站好,整個人縮在車後的一個角落裏,外套的領子豎起來,遮住了小半張臉。
這大半夜的,盛钊莫名其妙被方才那個眼花吓了個激靈,腦子裏唰唰地閃過好幾個都市靈異怪談。
盛钊晃了晃腦袋,只覺得後脖領子嗖嗖冒冷風,他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心裏把刑應燭翻來覆去吐槽了好幾遍。
——叫他拿鬼故事吓我,盛钊心想,好人都被他吓神叨了。
深夜裏,大半個機場都進入了“待機”模式。盛钊的這趟航班是今天的最後一趟,走出機場的時候,只有那一條通往機場大廳的走廊還亮着燈。盛钊推着行李箱骨碌碌地往前走,路過玻璃牆時,還往外多看了兩眼。
申城長寧國際機場是前年剛建好的,就在長寧區這片,周圍荒山野嶺,大半都是正在施工的開發區,盛钊拎着行李走出機場大門,找了足有五分鐘才找到自己提前訂好的接機車。
接機的司機是個五十來歲的大叔,服務态度很好,大半夜的來接機也沒有抱怨,還幫着盛钊把行李拎進了後備箱。
盛钊頗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上車的時候還偷偷打開訂車APP,給司機大叔加了二十塊錢的小費紅包。
他從刑應燭那已經轉正了,雖然工資水平不見得多高,但好在花銷少,除了租房不必煩惱之外,連夥食都隔三差五地被熊向松和刑應燭倆人解決了,幾個月下來,手裏竟然比別人還多出幾分積蓄來。
架在前座的手機叮咚響起了提示音,司機瞥了一眼,随即笑道:“小夥子也太客氣了。”
“應該的。”盛钊也沒想到小費紅包居然是實時到賬,只能硬着頭皮客氣道:“大半夜的,麻煩了。”
意外到賬的二十塊錢紅包輕而易舉地讓司機大叔單方面地拉近了和盛钊之間的友誼,連心理印象都上升到了“小夥子人還挺好”上。
“這大半夜的,小夥子來申城幹什麽的?”司機大叔自來熟地問:“怎麽不買個早點的飛機。”
“沒買到更早的票。”盛钊不欲跟陌生人深聊,于是只說:“來出差的。”
“真辛苦啊。”司機大叔嘆了口氣。
這份額外紅包帶來的連鎖反應顯然還沒有消失,那司機大叔撥了下轉向燈,一邊觀察路況,一邊用餘光瞥了後視鏡,接着說道:“但是工作起來還是要注意身體的呀,總這樣熬夜出差,身體拖垮了可不行。老板嘛,只心疼票子不心疼員工的。”
司機大叔操着一口申城本地話,聽起來溫溫柔柔的,盛钊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腦子裏下意識浮現出了刑應燭那張臉,心裏莫名有點心虛。
“其實我老板還行。”盛钊試圖解釋兩句:“不像其他那些——等會兒,師傅,您這是往哪走?”
說話間的功夫,車已經拐出了機場,正準備往公路上并道。盛钊只覺得這條路眼生得很,不由得多問了一句。
“你這目的地不是楊浦區嗎。”司機點了點手機屏幕上的導航界面,說道:“咱們從長寧區穿過去,然後上新城大道,從市中心一穿就到了。沒事,這個點不堵車。”
長寧區才剛剛開始開發,除了機場之外周邊還沒有其他配套設施。車窗外的景象荒涼而陌生,跟盛钊記憶裏的燈紅酒綠的申城市區截然相反。
他突然想起刑應燭的“忠告”,再往外看時,就莫名覺得心裏有點別扭。
“不走長寧區。”盛钊說:“師傅,繞一下路。”
司機似乎并不意外他會提出這種要求,只是多勸了一句:“那咱們就只能從外環高架走了,那就得繞路了。”
“沒事。”盛钊說:“我加錢。”
司機等的就是他這句話,聞言熟練地打了下方向盤,在下一個路口向右拐去。
“沒想到啊小夥子。”司機笑了笑,說道:“年輕人也這麽迷信。”
盛钊本來只是随口一說,沒曾想這片開發區還真的有“說法”。
他有心問問是怎麽回事,又怕問得太明顯了司機不肯搭茬,于是略想了想,裝作不經意地擺了擺手,随口道:“也沒什麽,就是家裏人囑咐的。繞路也繞不了多少錢,省得回去被唠叨了。”
“那倒也是,老年人是在乎這個的。”司機笑了笑,說道:“不過要我說啊,什麽封建迷信,都是以訛傳訛出來的。長寧區這麽大的開發區,全是工地,大晚上黑燈瞎火的出點意外,也挺正常的。”
“怎麽,開發區最近出什麽事兒了?”盛钊問:“我常過來,怎麽也沒聽說。”
“哎,其實也沒什麽。”司機說:“就是從上個月開始到現在,這邊好幾個開發工地都陸陸續續丢了人……好像有個十幾個?都報的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家裏人都聯系不上。其中有幾個是幹活的民工,家屬還拎着條幅過來鬧過。”
“失蹤?”盛钊說:“成年人失蹤,應該報警找啊。”
“說的就是啊。”司機說:“要我說,這麽多人一起丢,不大可能是一起出意外。保不齊就是偷跑了,偷了工地建材賣掉什麽的。現在的人啊,哎,投機取巧,一點都不知道踏實肯幹,我們年輕那會兒,那社會——”
盛钊聽他越說越離譜,連忙開口把話題往回扯。
“那這有什麽迷信不迷信的?”盛钊問:“丢了幾個人而已,跟封建迷信不搭邊吧。”
“本來也沒什麽毛病,但是巧就巧在失蹤案之前啊,長寧區北邊的一個建築工地裏剛挖開一條地下暗河。”司機這種職業,說是現代社會的情報聯絡點也不為過。這大叔顯然對這件事很是了解,說得頭頭是道:“那塊地要建個商場嘛,剛動工沒幾天,結果挖出地下河,現在也停工了。”
盛钊皺了皺眉。
申城臨近入海口,本來就是沿海城市,他還從來沒聽說申城地下有地下河呢。
“有地下河的話,那地基不是打不牢嗎?”盛钊問。
“說的就是啊,所以那塊地暫時也沒法動了,只能去找城建規劃的人,重新問怎麽辦是好。”司機說:“好在只挖了個小口子,看到底下是空的就沒敢再動了。”
這司機大叔說到興起,顯然已經忘了剛才的“以訛傳訛”論,說得越發起勁兒:“聽人說,當時挖掘機一鏟子下去,挖上來半截鏽跡斑斑的鐵鏈子。那鐵鏈子上面糊着一層紅褐色的泥水,血腥味兒飄出老遠,許多工人都瞧見了。但玄就玄在,那鏈子剛挖上來,出土後被風一吹就化了。”
“化了?”盛钊吃驚地問道。
“對啊,就是化成灰兒了。”司機說:“當時挺多人都看見了,所以傳得沸沸揚揚的。申城的老人兒講究,非說是挖出了什麽鎮城的獸,于是都叫人避開這邊走。”
盛钊大概明白了這事兒的前因後果,于是沉默下來,沒再搭話了。
他捏着手裏的手機,解鎖又關上,反複幾次,最後點開了刑應燭的聯系窗口。
先抛開都市靈異怪談不提,刑應燭也是聽說了這件事,所以讓他避開這裏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