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番外阮老
☆、番外阮老
阮老今年八十有七,一輩子愛黨愛國。在那風雨飄搖、凄風苦雨的十年裏,阮老和夫人身為高級知識分子萬惡的走資派理應下牛棚,挑大糞,什麽苦活髒活都得幹,什麽委屈打擊都得受。他深知謹言慎行的道理,憑着一股子韌勁,打碎牙齒往肚子裏咽,愣是一句牢騷都沒發過。老戰友死的死傷的傷殘的殘,只有他一家三口安安穩穩沒缺胳膊沒少腿,安安穩穩度過那十年。
民國時候,阮家做的是實業,開的是紗廠。家大業大,富抵一省。他早年出國,游歷歐洲,接觸到馬克思主義理論,深感博大精深,俄國十月革命的勝利,蘇維埃領導俄國人民将落後的俄國建設成為歐洲強國,取得巨大的成就,這一切極大的觸動了他,內心湧起一股即将噴湧而出的熱流。幾年後學成回國,身為獨子,本該老實本分繼承家業,偏偏他一腔愛國熱血,不甘白白的澆了那些棉布,奮不顧身投入革命,去了延安。
阮夫人是大家閨秀,出身書香門第,知書達理,一身上下透着墨水的香味,嬌滴滴一朵溫室鮮花。他們二人青梅竹馬,早已私定終身。阮少怕連累她,走的時候只留下一封書信,決絕幹脆。愛情和革命理想,二者終究無法做到平衡,前路艱險,不知道會遇到什麽危難。她值得擁有更好的人生,阮少選擇放下。
阮夫人聽說愛郎走了,立刻回家收拾包袱,歷盡千辛萬苦,跋山涉水找到阮老,在延安成就了一段革命情,一時之間傳為佳話。
阮少能文能武,組織派給他情報收集工作,阮少不負衆望完成了組織交代的任務,游走于國民黨反動派,日本帝國主義之間,為全民族的解放鬥争事業抛頭顱灑熱血。阮夫人化成铿锵玫瑰,在後方做醫護工作。夫妻二人将青年奉獻給革命,兩地分居卻因為對理想和信念的執着,并不覺得寂苦。
建國後,全國人民都在忙着為經濟建設努力,他們二人倒閑了下來,認真考慮生兒育女的問題,阮夫人到40歲才有了一個女兒,取名阮玉,兩人皆視為掌上珍寶。
因為父母的緣故阮玉的童年過的戰戰兢兢。待一切塵埃落定,老人平了反,回到北京,不握實權,于世事早已看來,一心一意守着他的夫人和女兒。
阮老不求榮華富貴,只希望一家人平平安安,女兒幸福一生。登門訪客求阮老出山,皆被他三言兩語打發走。這麽個人才放着實在可惜,組織給他安排了個虛職,只望他老人家能坐着鎮場子,不發言都沒有關系。他們開會,吵的熱火朝天,阮老置身事外,埋頭研究毛/主/席語錄。
等到阮玉到了該講婆家的年紀,想和阮老結親的名門望族不乏少數。阮老雖退居二線,可手下一幫子受過他教誨的學生極為敬佩他的為人,只要阮老開口,他們一定盡力而為,這背後的隐形實力不容小觑。阮老從來沒有開過這個口,理由很簡單,他不需要,有夫人有女兒就足夠了,其他的真不在乎。
阮老心中有杆秤,對女兒的婚事三緘其口,只等天降緣分。他不想女兒吃苦,又不想女兒嫁給權勢之家,這些年風風雨雨過來了,權勢二字于他看來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
阮玉天生就是享福的命,幼年吃過的苦記憶都很模糊。父母寵她愛她,為她擋住外面的風風雨雨,童年時候的阮玉穿的破爛,吃不飽肚子,卻很浪漫的抱着布娃娃對着初升的太陽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自己沒衣服穿不要緊,各處找來碎布懇求媽媽給布娃娃做漂亮衣裳。阮玉長大後溫婉動人,亭亭玉立,對這個世界的認知美麗無暇,從裏到外透徹明朗。
直到阮玉遇到了封雷,那個讓她陷入愛河不可自拔的男人。
“封雷,我喜歡你,你可以娶我嗎?”阮小姐毫不扭捏,喜歡就是喜歡,幹幹脆脆。
封雷那個時候是碼頭做工的勞力,也不知道阮小姐看上他哪點?阮玉後來回憶起她一見鐘情的緣由,是這樣說的,那天天氣很好,陽光普照大地,萬裏無雲,封雷穿的衣不蔽體,在太陽的照射下沐浴了一層金黃,古銅色的肌膚泛着光澤,性感極了。
愛情就這麽來臨了,阮玉就這麽愛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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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比特瞄準封雷,神箭将要射出,手一抖,偏了。
封雷擡着一箱子貨物,聞言一驚,差點砸到腳,嘴角抽搐,“小姐,你瘋了嗎?”
“我沒瘋,我叫阮玉,你記住了。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家,明天還來找你。”
阮玉拎着粉紅色的小皮包,踩着粉紅色的高跟鞋,歡歡喜喜蹦蹦跳跳進了家門,和爸爸媽媽說她有心上人了。
阮老正在看書,聞言擡頭,面帶微笑問:“誰這麽好的福氣?”
“他叫封雷,在碼頭上運貨。”
“玉兒,不許胡鬧。”阮夫人笑嘻嘻的從廚房裏走了出來,拿了塊濕毛巾給她擦臉。
“我沒胡鬧,我就是喜歡他。”
阮老打趣道:“哪天把他帶回家給爸爸媽媽瞧瞧。”
阮玉開心的笑了,漂亮的眼睛彎成了月牙。
“你也跟在女兒後面瞎鬧騰。”阮夫人嗔怪道。
“工人階級好啊,咱們玉兒看上的一定不是一般的男子。”阮老說完低頭繼續看書。
阮玉開開心心的跑去找封雷,封雷不理她,以為她腦子有病。
阮玉撐着把粉紅色太陽傘,拿着把粉紅色的扇子,渾身上下冒着粉紅色的泡泡,天天在碼頭上蹲點。
阮玉單方面沐浴愛河,怎麽看封雷怎麽喜歡,覺得他英氣逼人,值得托付終身。
愛情有的時候來的就是這樣莫名其妙,毫無章法。
京城裏的富家公子聽說這件事,全天下的男人千千萬,阮玉偏偏看上了個髒兮兮碼頭工人封雷,還放出話此生非封雷不嫁。威脅恐吓一波波接踵而至,碼頭成了觀光客集散地。封雷對他們視若無物,他們倒挺來勁,封雷碼頭兄弟一大幫,對陣幾個回合也沒人敢來搗亂。封雷理清楚問題的症結所在––阮玉。他第一次正視那個倔強單薄的身影。封雷孤苦無依在黑暗裏度過了二十幾年,現在有一個女人毫無理由,掏心掏肺,傻裏傻氣,死乞白賴的喜歡他,說不動容是假的。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阮玉住進了封雷的心裏。
終于在一個烈日當空的午後,阮玉被太陽曬的發紅。封雷開了尊口,同意和她去見她的父母。阮玉扔掉太陽傘,撲到封雷的懷裏,歡呼雀躍。
他們進了一座老式的四合院,很不起眼,但充滿了歷史沉澱的韻味。
多年的情報工作将阮老變成了人精子,不管是誰站在阮老面前,阮老掃上一眼,聊上幾句,整個人就給摸得七七八八。
主客握了握手,封雷的手像絕大多數工人階級那樣布滿了老繭。可是虎口處的老繭明顯多于其他地方,阮老根據短暫的接觸,老繭的分布以及深厚,就判斷出封雷絕非一個碼頭工人,他從事的是某項充滿未知的工作。
阮夫人看封雷這小夥子挺不錯,長得标标治治,和阮老年輕的時候有的一拼。他們夫妻二人就是自由戀愛然後結合,所以對阮玉的婚姻保持民主的态度,只要女兒喜歡就好。她看封雷很老實穩重,打第一眼看就覺得靠的住,一頓飯下來更是滿意的不行。封雷家事清白,工人階級出身,父母去世的早,很早就出來為了生計跑碼頭,他小的時候一定吃過不少苦,玉兒也吃過很多苦啊,回想往昔歲月,女人的淚腺就打開了。
同情的基礎上加上理解,覺得這個小夥子不容易,是個堅強的好孩子。萬一他們真的結婚了,做碼頭工人肯定不行,太辛苦,工資不高,玉兒要吃苦的,得想辦法給他在北京找份文職工作,順帶落定一下戶口問題。
阮老一語不發,保持着若即若離的笑容。
吃完飯,阮玉要送風雷,阮老打哈哈要阮玉留下幫媽媽刷碗。阮玉嘟着嘴,眼巴巴看着封雷離開,直到身影消失在弄堂口。
封雷一走,阮老立刻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行!不同意!阮老看出了他的危險,這小子絕不簡單。
阮玉認準了封雷,沉浸在愛情裏無法自拔,哪能說不行就不行?阮玉使出殺手锏––鬧!生悶氣,不理人,不好好吃飯,不乖乖睡覺。這每一項都戳到了阮老的心窩裏。
阮老妥協了。
封雷再到阮家的時候,已經有一個多月沒見到阮玉了,天天見覺得黏人,見不到怪想的慌,封雷連着一個月晚上都沒能睡好,白天做工的時候滿腦子都是阮玉甜甜的笑。
阮老單獨向他問話,封雷打太極的功夫一流,裝傻充愣,倒讓阮老無可奈何。末了封雷只說了一句話,“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小玉受到傷害。”
封雷說這些話的時候神色很堅定,一點做不得假。
阮老聽進了心裏,搖了搖頭,擺了擺手,“罷了,罷了,我老了,管不了你們年輕人。”
封雷不是好鳥,他明面上是個碼頭工人,實際上和東南亞那邊的走私有些千絲萬縷的關系。
市面上的好事和他沒什麽關系,壞事倒是和他脫不了幹系。
阮老隐隐擔憂,但為了女兒不能點破,幹着急卻沒有辦法。日子一天天過下去,粉粉嫩嫩的封戈和封刀的相繼出生讓老人家樂開了花,矛盾的重點得以轉移,阮老沒再揪着封雷不放,吵着要給他介紹工作,年輕人自有年輕人的活法,老人家逗逗小外孫,享受天倫之樂就好。
常在道上混,哪有不被砍?壞事一旦做多,就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幹他們這一行,黑吃黑的例子太多,封雷被人盯上了。
封雷在幹壞事的時候被人暗算,多年敏銳的嗅覺讓他提前感知到危險,胳膊中了一槍,倒是撿了條命逃出來。
與此同時,阮玉正好在娘家吃完飯要回夫家,封戈吵着要吃花生糖,阮夫人留下了他,樂呵呵去給小寶貝做花生糖。阮老顫顫巍巍去送女兒,轉身的功夫胡同口沖進幾個人把阮玉和封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塞進了黑色的面包車。阮老丢了拐杖跟在後面追,兩條腿怎麽能抵得上四個輪子?女兒和五歲不到孫子就在眼皮子底下給人擄走了。
封雷回到家,沒看到阮玉,心知不妙,趁着夜色往老丈人家趕。
阮家的天都塌了,阮夫人将封戈鎖在裏屋吃花生糖,不許他出來。
封雷的胳膊流血不止,阮夫人抹掉臉上的淚痕,轉身到屋裏拿出醫療箱,動作熟練的為封雷取出子彈,包紮傷口。
阮老拍案而起,質問封雷,“誰幹的?”
封雷道出了事實,連帶着把這些年幹的走私生意一股腦全都交代清楚,楚天想要封雷的命,他更想要封雷這些年打下的江山。封雷已經下定決心,要拿身家性命去換他們母子平安。
阮老聽完,緩緩坐下,沉默不語,半晌才說,“這事你解決不了,去了也是送死。玉兒不能沒有你。”封雷還想說什麽,阮老已經進了裏屋,抱起軟糯糯的封戈,“外公有事要出門,回來給你帶糖葫蘆好不好?”
小封戈奶聲奶氣的說:“我不要糖葫蘆,我已經有花生糖了。媽媽說不能多吃糖,會長蛀牙。外公能趕在我明天早上睡醒之前回來嗎?我想一睜開眼就能看到外公。”
“一定。”
“我們拉勾勾。”
當晚,阮老帶着一幫心腹潛進楚天的大本營,挾持楚天,剁了他一只手後放了他。救回昏迷的阮玉和坐在媽媽邊上抽抽噎噎的小封刀。
誰曾想到,阮老才過完六十大壽。
封雷這才知道他的岳父可真是深藏不露,遠不像表面看的那般純良。
“別讓孩子們知道,找些幹淨的生意做。”這是阮老浴血歸來對封雷說的第一句話也是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