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炸雍州⊙_⊙ (1)
“小心——”
嚴驚蟄還沒反應過來, 腦袋就被裴時臣緊緊按在懷中,随後兩人雙雙撲倒在地。
“轟隆…砰……”
一連好幾聲震耳欲聾的轟鳴聲,緊接着, 稀稀疏疏的從天而降細碎的山石砸向人群, 山野遍布哀嚎聲。
方才留戀流水席嬉笑玩鬧的衆人此刻宛如驚弓之鳥, 均抱着頭四處躲蹿。
“這是怎麽了?”膽大的男人撐着腦袋往遠處冒煙的地方張望。
旁邊的書生剛準備張嘴說話,卻見身下又是一陣劇烈的地動山搖。
不遠處的席面盡數震翻在地,幾柄蠟燭吹撒進草叢,頃刻間燒起一片紅光。
裴時臣沉着的脫下外衣披在嚴驚蟄身上,對嚴驚蟄叮囑道:“你呆在這別動,路文,趕緊喊人救火。”
嚴驚蟄縮着肩膀,雙手攏攏身上寬大的衣裳, 抖着嗓音看向裴時臣:“表哥,你也要小心些……”
“嗯。”裴時臣揉揉眉心, 站起身徑直撇下一根粗.大的松柏樹枝,頭也不回的沖進前方燎原的烈火當中。
周圍的男人見狀, 紛紛撇樹枝,旋即咬咬牙跟着鑽進大火中。
嚴驚蟄則領着女人們往山下轉移,一路上, 女人們的啜泣聲和抱怨聲交疊不休。
“好端端的炸山幹什麽?莫不是衙門挖出了銀礦?”
“不可能!”有人立馬揚聲質疑 , “咱們雍州地貧, 真要有銀礦,還要等到今天?”
“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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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 空氣中觸手可及的塵埃伴随着鼓鼓熱浪襲來。
嚴驚蟄嗅到其中的熟悉,不由的往沖天火光處看了兩眼,連聲咳嗽幾下後, 急忙對着婦人們喊:“大家快用帕子捂住口鼻,趕緊的!”
大夥嗆的臉色漲紅,當下四處找溪水,甚好山腰附近有一條淺淺的河流,衆人濕了帕子後學着嚴驚蟄的動作,捂着口鼻躬身往山下摸索。
山腳聚集了一堆附近的老百姓,一行人慌亂的走出山口,立馬有家人上前擔憂的問候。
“可傷着了?”
“娘,我沒傷。”
“沒傷就好!”老婦人拉着女兒的手,淚眼婆娑。
……
“泉子,我家大丫呢?”人群中走過來一人,拽着嚴驚蟄身後十來歲的男孩問個不停。
少年抹開蒙眼的灰塵,答道:“春嬸子別急,大丫姐姐跟我哥在一塊,就在後頭。”
說着手指往後一揚,山腳那邊溪水旁,三三兩兩的男女奔跑過來。
“大丫!”老婦人揪心的往前跑,一把将大丫抱住。
“娘!”大丫放開老婦人,安慰了幾句後,見老婦人依舊淚水漣漣,有些不解:“娘,你哭什麽,我不是好好的嗎?”
老婦人哽咽的指指火光那邊,哭笑不得:“我這不是擔心你嘛,你是不知道,村裏挑擔賣豆腐的牛老二适才被擡了回來,整雙腳都炸沒了。”
此話猶如往熱油鍋裏倒水,猛地激起波瀾。
“牛老二怎麽了?”
“腿被炸了?”
“不會是是——”
話戛然而止,說話的那人眼睛則盯着遠處的山火驚恐的結巴起來。
老婦人捏起衣角擦淚,點頭道:“可不就是那邊炸山害了牛老二麽,聽說腿都碎沒了影,擡回來時整個人都快沒氣了,如今在家院子裏吊着魂呢,我瞧着約莫就是今晚的事了。”
衆人一陣唏噓。
嚴驚蟄跛着腿挪向老婦人,問道:“大娘,牛家那位是在哪受傷的啊?”
大丫扶着老婦人轉身面向嚴驚蟄,老婦人嘆息的努努下巴,道:“聽人說是在西山腳下。”
“西山?”
不止嚴驚蟄,周圍的人都驚的耷拉下巴。
“西山那塊是深山老林,從來沒聽說那邊有銀礦啊,今個突然炸西山幹什麽?”
“炸的不是西山!”
老婦人指着天邊的火光,連聲道:“牛老二人在西山腳下的落山村賣豆腐賣的好好的,途徑山腳,不小心被火石砸了腿,牛家人将人擡了回來,一問才知,西山掉落的火石是隔壁山頭不小心甩出來的。”
“是斜嶺!”
熟知山形的獵戶惶恐出聲,“那邊山腳下住着好多人家呢,隔着一層山牛老二都受了災,那……那斜嶺山腳的人家豈不是……”
說着,人高馬大的獵戶男人猛地一拍膝蓋,痛心道:“那些人怕是活不成了!”
“我記得斜嶺半山腰也住着不少人呢,好好的山炸了,不說山腳的人家,山腰上的人絕對是沒命了。”又有人接話。
“天可憐見,才農忙結束歸家,天災就找上門來了。”
“天不天災誰說的準?”
之前的獵戶吸吸鼻子,幾乎落下眼淚:“斜嶺那邊好多人家都與我相識,聽他們老一輩的說,便是前些年的雪崩,斜嶺的人都沒有受到丁點傷害,可見有山神護着他們,如今倒好,不知是哪個歹人跑去炸山……”
“會不會是衙門?”
“絕無可能。”
獵戶決然道:“前些日子趙家女火燒山尾的時候,何縣令就交代過了,要我等上山小心明火,何縣令還說,眼下即将入夏,天氣幹燥的厲害,一旦山上起了火,衙門就要我等擔責,試問,這時候衙門會一聲不吭的炸山嗎?”
“就是。”春娘附和道,“即使要炸山,也該提前告知山裏的人吧,就這樣突然炸了斜嶺,不太像衙門的作風。”
“斜嶺?”嚴驚蟄揉揉混了灰塵的眼睛,問獵戶,“斜嶺上的山木多嗎?”
對于斜嶺,她總感覺在哪聽過這個名字,然而細細一想,腦子卻又一片空白。
獵戶:“那當然!斜嶺裏的樹是這一帶最多的,想進山若非沒人帶領,一般人都會在裏面迷路,主要是因為山中多深淵林谷。”
一提林谷,嚴驚蟄驀然清醒,這斜嶺不就是上次三表哥帶她去見趙芙蓉的地方嗎?!
那裏可是九皇子窩藏天下鐵匠私造兵器的地方,裏面呆了不少人呢!
今天炸山的動靜如此大,那山裏邊的人豈不是都……
思及此,嚴驚蟄心頭慌亂一閃而過。
牛老二遠在西山腳下都被砸斷了腿,可見斜嶺被炸後的,附近的村民是何等慘絕人寰的下場。
“表哥!”
夜色漸濃,眼瞅着桃花林附近的人都歸家離去,嚴驚蟄禁不住心慌意亂起來,來回在山腳徘徊了好長時間都沒見到尚在山上救火的裴時臣,因而嚴驚蟄鼓足勇氣,決定上山尋人。
才走了兩步,就聽木橋對面窸窸窣窣傳來說話聲。
“是表哥嗎?”
嚴驚蟄提着微弱的火把,小心翼翼的側頭問。
“是我。”
黑暗中,一身疲倦的裴時臣應聲走出來,見到對岸舉火的嚴驚蟄,裴時臣燦然一笑,上前一把将嚴驚蟄擁入懷中。
“吓到了沒?”裴時臣低下頭問。
嚴驚蟄臉紅彤彤的,只不過是在夜間看不出什麽。
聞着鼻尖傳來的燒焦味,嚴驚蟄掙紮的從男人懷中擡起頭:“表哥可受傷了?我在山腳等了好久也沒見表哥帶人出來,還以為……還以為表哥……”
少女聲音伴着絲絲哭音,聽得裴時臣心頭一軟,摸了摸少女蓬松雜亂的發髻,裴時臣輕笑安撫道:“哭什麽,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真沒傷着?”嚴驚蟄半信半疑。
火把下,裴時臣烏漆墨黑瞧不出平日的半分俊朗,若非熟悉的聲音,嚴驚蟄幾乎都快認不出人了。
裴時臣應嚴驚蟄的要求走到一旁轉了一圈,見裴時臣真的毫發無傷 ,嚴驚蟄這才松了一口氣。
“可惜了這身衣裳。”嚴驚蟄瞅了一眼裴時臣,旋即撇開目光掩口抱怨。
裴時臣下意識的看向自身,這一看他倒羞赧了。
來時的華服胸口上燒出大片的洞口,昏暗的火光下,隐隐能看到白白的胸膛,難怪表妹剛才都不敢睜眼看他。
随意的攏攏衣裳,兩人相伴往對岸走。
“咱們這離斜嶺有一段路程,為何火勢還會蔓延到這?”
路文不知從哪拿出一件嶄新的衣裳給裴時臣換上,剛穿戴好,就聽大樹背後傳來嚴驚蟄詢問的聲音。
背對着裴時臣的嚴驚蟄傾耳聽着動靜,覺得換得差不多的時候,她才慢吞吞的轉身,一雙眼睛灼灼的看着裴時臣。
“表妹這般看着我作甚?”裴時臣理了理長發,半開玩笑的跟嚴驚蟄說話。
“這火是不是跟九皇子有關?”嚴驚蟄甩開手中閑着無聊打發時間用的狗尾巴草,一字一句的問裴時臣。
“為何這麽問?”裴時臣才松的眉頭瞬間蹙起。
“斜嶺是九皇子的領地,裏面有什麽表哥最是清楚。”
嚴驚蟄往前走了兩步,小聲道:“不會是山谷裏啐鐵出了問題吧?看樣式,傷了不少人,這邊村有一個喚牛老二的,人擱在西山腳呢,怕是倒了黴運,活生生被斜嶺飛.射過來的火石砸斷了腿,人是擡回來了,但估摸着只能撐到後半夜。”
說着,她擡手小小的拍拍胸脯,呼出一口濁氣感慨道:“還好咱們出來玩了,不然咱們此刻恐怕也兇多吉少。咱們住的客棧就靠近西山,誰知道會不會突然飛來一塊火石……”
裴時臣聞言面沉如水,一旁的路文跟着唏噓:“多虧了表小姐今日有雅興出來游玩,不然說不準咱們真的落一個和牛老二那般慘烈的下場。”
路文的話沒還沒說,只聽山腳東湖處驟然傳出一聲凄厲的哭嚎聲。
三人心一緊,顧不上許多,趕緊朝哭聲所在地趕去。
去了才知道,牛老二人沒了。
以往漆黑的牛家小院裏此刻燈火通明,牛家人圍着一塊麻布蓋着的屍體痛哭。
重生回來的嚴驚蟄最受不了生離死別,悄悄別開眼垂首抹淚。
“給。”
映入眼簾的是一塊男人的帕子,帕邊上繡的紅針走線尤為熟悉,嚴驚蟄哽咽的接過帕子胡亂的擦幹淚花。
“必須找衙門要個說法!”
哭鬧一片的牛家小院裏陡然嘩啦一聲怒吼。
“斜嶺從來沒有傳出有銀礦的消息,突然炸了山害死老二,難道咱們牛家就這樣算了不成?”
說話的是牛老二的大哥牛老大,長的矮壯,是個鳏夫,身下有三兒一女,妻子走後便和牛老二合夥做起小生意。
牛家靠着牛老大做豆腐牛老二賣豆腐漸漸走上富裕之路,本想着過了年哥倆各自找個婆娘過過尋常人家日子,可誰也沒想到牛老二半道被砸死了。
如果說是天災降下火石,牛老大大約會咽下這口苦水。
然而得知弟弟的死是因為斜嶺突如其來的炸山才飛來橫禍,為此說什麽牛老大都覺得替弟弟不值,替牛家感到冤屈。
“老大說的對!”
很快就有牛家族裏的人站出來支持,憤慨道:“老二一條命可不能就這麽白白沒了,走,咱們去衙門找何大人去!”
牛家族長發了話,牛家人自然要跟随,漢子們彎腰拾扁擔抄家夥什,婦女們則自發的擡起蓋着牛老二的擔架,一群人罵罵咧咧的往衙門口跑去。
走的急,擡着牛老二的擔架還撞到了嚴驚蟄身上,還好裴時臣眼疾手快扶住了嚴驚蟄的腰。
“沒事吧?”
“沒事。”嚴驚蟄搖搖頭,将視線從蓋着嚴嚴實實的擔架上挪開。
牛家人一走,小院子頓時清淨下來。
裴時臣冷眼目送牛家人走出村口,眼睛一斜,示意路文跟上去看看。
“表哥覺得牛老二的死有蹊跷?”嚴驚蟄下意識的問。
裴時臣背過手,見嚴驚蟄問出來,不好再瞞着,便走至一旁,道:“斜嶺被炸之前,臨川王的人找過我。”
嚴驚蟄嗓子眼猛地往上一提:“不會是臨川王……”
裴時臣默默點頭。
嚴驚蟄吓了一大跳,看了一眼牛家院子裏站着三兩村民,捂着嘴低聲困惑:“臨川王素來寬厚,他怎麽會炸山?莫非是被九皇子逼急了才……”
臨川王在京城受困的事,嚴驚蟄已經聽說了,所以今夜才有此想法。
然而,裴時臣搖了頭。
顧及到牛家有外人在,兩人只好踱步出門,走到山腳的小溪邊。
進入初夏的雍州,溪畔蟲鳴聲漸起。
些許是今日炸山鬧出的動靜太大,山中草叢中隐藏的蟲兒跑出來不少,最惹人眼的當屬提着小燈籠的螢火蟲,撲閃撲閃的小亮光,将河岸的氣氛渲染的格外有情調。
夜間微風陣陣,加之山上剛走了水,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刺鼻的煙熏味,嚴驚蟄不耐這種氣味,因而捂着鼻子。
“荷包裏放了些安心的藥粉,你且聞一聞換換氣。”
裴時臣大方的扯下腰間的荷包奉上,怕嚴驚蟄嫌棄,特意補上一句:“用的是好藥材,不傷身子的。”
說着,舉荷包的手又往前動了動。
荷包老舊,依稀瞧着上面的針線和帕子上的是出自同一個人,想必這也是柔舅母在世做縫制的。
“給。”裴時臣伸手碰了碰嚴驚蟄的胳膊,示意嚴驚蟄接住。
“不… 不用了表哥。”嚴驚蟄臉上泛着嬌羞的紅暈,推搡道,“我也有荷包,就不借用表哥的了。”
說着,自腰間取下随身攜帶的香囊放置鼻尖。
裴時臣眉頭輕揚,很是自然的收回手中的荷包,心湖卻蕩漾起圈圈漣漪:雍州少男少女講究荷包配飾傳情,表妹拒了他的東西,莫非對他沒有旁的心思。
可看着走在前頭心事重重的少女,裴時臣總感覺事情不似他所想的那樣。
吸了幾口花香的嚴驚蟄頭腦終于清爽了許多,正欲說話時,卻見身邊沒了人,扭頭一看,三表哥落了她好幾步。
“表哥在想什麽呢?”嚴驚蟄打趣裴時臣,“愁眉苦臉的,不知道的還以為表哥在為牛老二傷心呢。”
裴時臣清咳了一聲,見少女溫婉而笑,不由轉頭取樂:“說什麽渾話,且不說我與那牛老二無根源,何故為他落淚?再說了,我又不是表妹這樣的小哭貓,動不動就掉金豆豆豈非大丈夫所為?”
“瞧表哥這話說的,見之傷心落淚和大丈夫有什麽關系?”
嚴驚蟄噘嘴,聞言氣洶洶的迎面而怼,“牛家兄弟二人本來可以過上迎娶新嫁娘的好日子,如今牛老二丢了性命,短時間內,牛老大肯定也不會昧着良心續弦,可以說,牛老二的死,害了牛家兩房人,這等慘事,表哥還笑話我哭鼻子,哼。”
裴時臣噗嗤一笑,點點嚴驚蟄的額頭,不鹹不淡道:“你表哥我慣常是個沒心沒肺的人,不過是死個不相幹的人罷了,沒得傷心傷情。”
嚴驚蟄愣了愣,望着面前情緒遽然轉變的裴時臣,一時不知說什麽好,恍然想起之前玉琴和她說過的話。
“世子爺在府中見人三分笑,可奴婢卻覺得,這府裏最冷心的就是世子爺。”
“牛家人不需要我們同情。”
裴時臣過于娴熟的拉起嚴驚蟄的手,等嚴驚蟄察覺時,兩人已經來到山腳下的木板橋另一頭。
“表哥……”嚴驚蟄掙脫不開手,只好找借口,“我手疼……”
這些天的相處,三表哥對她有什麽心思,其實她是懂得,只不過沒有過明路,她暫時不想接受。
娘親嫁給爹爹以後,之所以萬舅母時常辱罵她們一家,就是因為娘親未出閣前和爹爹私下拉拉扯扯,原是小年輕之間的情趣,再有爹爹對娘親也沒有做出什麽出格的事,可即便如此,萬舅母依然拽着娘親和爹爹私相授受的把柄說教了好些年。
娘親得病後消瘦的那般快,和這件事有很大的關聯,所以娘親臨死前留給爹爹的話并不多,唯一讓她印象深刻的便是有關她的婚事。
——沒有父母之言,切勿瞞着他人與男子拉拉扯扯。
許是看出嚴驚蟄話語中蘊含的不情願,裴時臣爽快的松開手。
小插曲轉眼即逝,兩人挑了塊幹淨的草坪席地而坐。
耳畔除了呼呼的晚風,還有牛家人敲鑼打鼓的喊冤聲,在這寂靜的夜裏,牛家人聲讨衙門的吶喊聲格外的突兀。
“表哥适才說牛家人不值得同情,這話是什麽意思?”嚴驚蟄眺了一眼遠處的燈火,好奇的問裴時臣。
裴時臣目光則片刻不離的盯着牛家人喧鬧的地方,聞言面色愈發冷淡:“比之西山,斜嶺離咱們這更近,咱們毫發無傷,這牛老二怎麽就斷了腿?”
“你的意思是牛家人在撒謊?”
嚴驚蟄瞪大了眼,不敢相信道,“會不會是擡牛老二回來的人說岔了話?也許牛老二并不是在西山被砸斷的腿,而是就在這附近?”
“我們在山腰高處救火時沒見到有火石砸過來,試問牛老二又怎會在這裏被害?”裴時臣不甘示弱。
嚴驚蟄暗暗點頭,流水席設在寬闊的平地,幾乎能将四周的景色盡收眼底,斜嶺的山被炸後,她所在的地方并沒有發現火石,由此可見,牛老二的傷勢并不是在這裏導致的。
“西山不可能,此處也不可能,那牛老二是在哪受的傷?”嚴驚蟄納悶的抻着下巴。
裴時臣冷笑:“牛家人膽敢找衙門要說法,事先不可能不問清楚牛老二在何處受的傷,受傷一事又不是什麽見不得的事,為何要瞞着?可見這裏頭有貓膩。”
“表哥以為,鬧出這場戲的是牛老二還是牛家其他人?”嚴驚蟄歪着頭問。
“牛老二。”
話說到這份上,兩人心照不宣的齊齊認為在此事上做手腳的定是牛老二。
“牛家是平民之家,我适才觀察過了,牛老大長相雖一般,但在村子中的為人應該十分的要好,不然牛家族長不會因為他的一句話就去衙門讨伐。”
嚴驚蟄點點頭,裴時臣瞥了一眼認真聽他說話的小姑娘,頓了頓繼續分析道:“剛才牛家人擡着牛老二走後,表妹你也聽到了,有些嘴長的婦人譏諷牛老大沒心眼太實誠,用那婦人的話說,牛老二沒了,牛老大該高興才對。”
嚴驚蟄失笑,嚴肅道:“農婦閑着無聊,就喜歡別人家的嚼舌根子。”
跟她萬舅母一樣,一張嘴恨不得長在他人身上,別人家的事都喜歡摻和一腳,不說上幾句膈應人的話心裏就不舒服。
裴時臣十分贊同嚴驚蟄的話,亦很嚴肅的道:“不過,她們說的話并非全然沒道理。”
“在外人看來,牛家能有當下的榮華,多虧了牛老大從牛家老爹那學來的豆腐手藝,手藝活講究傳長不傳幼,沒有牛老大的同意,牛老二想做豆腐生意沒門路。”
嚴驚蟄颌首:“所以牛老二沒了,對于牛老大而言孫損失并不重,至于牛老大為何如此傷心弟弟的喪命……”
裴時臣威嚴自若的接話:“兄弟情深亦或是另有隐情,兩者定有一種是真相,就目前看來,我敢斷定是後者。”
嚴驚蟄見裴時臣如此肯定,忽而眼神怪異,頓了頓道:“表哥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裴時臣眼皮子動也沒動,徑自承認:“斜嶺的事,其實是臨川王所為,目的就是為了嫁禍給九皇子,試圖在雍州造起恐慌,從而使皇上厭棄了九皇子。”
嚴驚蟄脖子一哽,瞠目結舌:“臨川王?!!”
“不可能……”嚴驚蟄說着說着,聲線驟降,“吧……”
淑妃在世時是皇上的寵妃,即便香消玉殒,臨川王作為皇子在京城也是獨享皇恩,并非是嫡子長子,卻是首位獲封王爺并享有封地的皇子。
再說了,臨川王的親小姨是四妃之首,形同副後。
家族顯赫,朝廷中又要聲望,何必與兄弟自相殘殺争奪沒影的太子之位?
嚴驚蟄實在想不通。
“今日不同往日。”
裴時臣直言道,“皇上歷來就多疑,之前寵着臨川王,不過是看其年紀小又有戰功,就是因為有這份皇寵,促使臨川王的野心加重,僅僅封王豈會甘心?如今小周後上位,臨川王急了,唯恐皇上一時興起冊封九皇子為太子。”
說到這,裴時臣眼神微動了一下,繼而又道:“炸斜嶺一事,我事先是知情的,本以為臨川王會放棄,沒想到最終還是……”
內疚和憤慨蜂擁而至,氣得裴時臣使勁的揮拳砸向地面。
“表哥…”
嚴驚蟄吓了一大跳,趕緊攔住裴時臣,“事已至此,表哥再怎麽自責也沒用,當下之餘應該想想斜嶺那些遭難的雍州百姓該如何讨伐臨川王才對。”
“ 臨川王敢這麽做,自然不怕別人上告朝廷。”
裴時臣緩緩道,“斜嶺的火.藥铳查來查去只會查到九皇子頭上,所以,這一次,九皇子只能吃下啞巴虧,不僅如此,還要理一理借口解釋私自置辦火.藥铳的緣由。”
“火.藥铳?”嚴驚蟄皺眉,“斜嶺不是九皇子的兵器庫嗎?”
裴時臣思索了會,才道:“上回表妹與我說的縣衙牢房內的兵器庫,不過是九皇子設在外的障眼法罷了,九皇子在背後真正操持的是斜嶺的火.藥铳,斜嶺深幽,常人鮮少入內,且裏面冶煉的礦源豐富,是個不可得多的好地方。”
嚴驚蟄驚悚的捂住小心髒,忽而想起系統櫥櫃裏的黑匣子,她往身後掏了掏,“表哥說的火.藥铳是不是這個? ”
月上樹梢,淺淺餘輝撒在黑匣子上泛起幽光,裴時臣呆了呆,驚道:“表妹怎麽會有火.藥铳?”
嚴驚蟄決口不提偷竊,只道:“嘉瑤表姐落在客棧裏的,我瞧着新奇就拿過來了。”
望着方方正正的匣子,裴時臣心生疑窦,這麽個物件表妹是怎麽藏在身上而外人看不出來的?
“喏。”嚴驚蟄心虛的推了推裴時臣,試圖轉移話題,“也不知嘉瑤表姐是從何處拿來的這東西,聞着有藥味。”
裴時臣昂首接過,打開黑匣子,果然有一股沖鼻的藥味撲面而來。
“匣子裏的火.藥比斜嶺的成分還要濃郁。”
裴時臣小心的撚起藥沫聞了聞,當機立斷道:“此物既是瑤妹的,裏面摻和的藥材想必是從母親那裏拿來的。”
考慮到是易燃易爆的東西,裴時臣看了幾眼就合上了,放置一旁沒有還給嚴驚蟄的意思。
嚴驚蟄讪讪的搓手,小小聲問:“我聽嘉瑤表姐身邊的丫鬟說,嘉瑤表姐和九皇子私下裏有聯系,難不成匣子裏的東西是九皇子給嘉瑤表姐的?”
裴時臣諷刺的哼笑:“若非瑤妹在雍州用了火.藥害人,臨川王的人根本就查不到斜嶺私藏大量的火.藥铳。”
嚴驚蟄:“???”
裴時臣揉揉傻眼少女毛茸茸的腦袋,笑容逐漸放大,耐人尋味道:“瑤妹如何火燒的趙家人,其實我比表妹還要熟悉,只是事後一直尋摸不到瑤妹用的火.藥铳,去趙家基地看了,客棧也翻了,始終不見蹤影,本以為火.藥铳随大火一起燒掉了,不成想這東西竟落到表妹手上了。”
周邊的螢火蟲飛繞成團,在兩人之間想成一盞明亮的小燈,此時,嚴驚蟄一擡頭就看到自家表哥臉上略顯‘滲人’的笑容。
她和系統幹的‘壞事’當然不能跟表哥說,有關黑匣子是如何落在她手上的原因,嚴驚蟄選擇閉口不談。
見嚴驚蟄眼睛四處亂飄,裴時臣心裏早有了答案,對于系統的存在裴時臣當然猜不到,只以為這匣子是表妹僥幸拾了去,至于為何對他只字不解釋,大約是姑娘家臉皮子薄,畢竟撿了東西不歸還在女則中算是失德的行徑。
眼瞅着裴時臣不追究黑匣子,嚴驚蟄心中終于松了口氣。
兩人靜默了片刻,裴時臣忽然站起身,面對着溪水,隽秀的眉峰蹙起,聲線冷漠。
“斜嶺一事勢必會引起皇上的關注,到時候雍州火.藥铳便不再是秘密。”
嚴驚蟄仰着腦袋靜靜的聽着,裴時臣轉過身,面對着嚴驚蟄,肅容道:“你可知剛才你給我的匣子裏的藥是何人所制?”
嚴驚蟄搖頭。
裴時臣怒甩衣袖,忿忿出聲道:“萬氏一族精通藥理,瑤妹手握此物,定是母親所給!”
“舅母?”嚴驚蟄心裏沉惴惴的,心裏想着什麽立馬說了出來,“如果皇上嚴查火.藥铳,那豈不是會牽連舅母?”
“萬氏死有餘辜!”裴時臣一臉鐵青,“舅母身為國公夫人,她有錯合該受罰!”
嚴驚蟄恍然過來,“遭了遭了!與皇子勾結可是大罪,表哥,你快想想辦法,好将舅母摘出去啊,不然國公府豈不是要受牽連?”
“晚了。”裴時臣口氣雖不好,臉色卻愈發鎮定。
這麽多天的相處,嚴驚蟄對這個表哥也有幾分自己的見解,見表哥絲毫不着急,嚴驚蟄一顆焦灼的心漸漸熄了火。
“舅母一旦出事,累及無辜的率先是表哥這個世子爺。”嚴驚蟄道,“表哥莫不是已經想到什麽脫身的法子了?”
裴時臣笑了笑,淡淡道:“我一個人脫身有什麽用,自是要整個國公府跟着脫險。”
嚴驚蟄來了興致,問怎麽做。
“只需休棄了母親便可。”
裴時臣清冷威嚴的目光掃過來,幹脆道,“如此一來,即便是皇上怪罪下來,父親頂多落一個訓妻不嚴的罪名,國公府今後底下該怎麽過日子依舊怎麽過,受不到半分損失。”
嚴驚蟄:“……”
“舅母好歹給舅舅生養了三個孩子,怎可說休就休的?”
裴時臣不依不饒:“我娘不也生養了孩子嗎?因為一句家門受辱,父親不是照樣休了?”
嚴驚蟄啞巴了,悻悻的閉上嘴。
裴時臣嘴角彎起一抹弧度,冷聲道:“要知道,那時候我娘生的貌美,在父親心中的地位不亞于正妻,但那又怎樣,一旦礙着國公府的名聲,父親就翻臉不認人,心中寵妾都可随手抛,一個黃臉正妻又有什麽好留戀的?”
嚴驚蟄心頭一震,剛想說萬氏家族尚可,國公爺未必會舍得失了這個外家,裴時臣似是看穿嚴驚蟄所想,冷不丁道:“父親這些年病弱纏身,表妹你猜,這是怎麽一回事?”
嚴驚蟄白玉般的小臉劃過一絲驚愕,猶猶豫豫的開口:“不會是舅……舅母所為吧?”
裴時臣笑而不語,正好出去打聽消息的路文找了上來,此話題到此結束。
晚風徐徐,路文卻跑了滿頭大汗。
“世子爺,衙門口鬧起來了,鬧事的人正是牛家,揚言官府一聲不吭炸山害死了他家弟弟,牛老大放了話後,斜嶺那邊受難的老百姓蜂擁而至,将衙門圍了個水洩不通,吵着嚷着要給說法,何縣令哆嗦着不敢出聲,老百姓中不知是誰起了頭,吆喝大夥寫萬民書上訴朝廷。”
嚴驚蟄和裴時臣四目對看了一眼,兩人心下皆了然。
不敢說牛老大是真心替弟弟申冤,還是牛老二背後之人造的局,亦或是牛老大另有心思,總之,這麽一鬧,斜嶺被炸的事便是九皇子想瞞都瞞不住了。
誠如二人所想,才過去一夜而已,雍州斜嶺慘事就在周邊傳揚開來,有心人在民間煽風點火,言及斜嶺好端端被炸,是因為九皇子在裏面作怪。
此事飄到京城,惹得永興帝沖冠眦裂,拂袖咬牙傳旨讓九皇子上金銮殿問罪。
京城中,躺在寵妾溫軟臂彎裏的九皇子睡的迷暈,還沒睜開眼就被一陣急促的叫喚聲驚醒。
見到輕紗簾帳外跪着的人,九皇子窩心的擡腿就要踹過去。
“混賬東西,不好好在雍州守着火.藥铳,跑來京城作甚!”
跪地的人生生受了一腳,嘴角沁血,踉跄的爬起來拽着九皇子的亵衣,不安的哭嚎:“殿下,出大事了!雍州出大事了!”
還沒等那人說出了什麽事,門外又想起一道聲響,這回可沒敲門,外邊的人直接闖了進來。
在九皇子咆哮的“放肆,誰讓你們進來的”的話語中,只見一個身穿內侍衣裳的太監掏出一張聖旨。
“……速讓九皇子宋豐前往金銮殿對證雍州斜嶺轟炸一案,欽此。”
話落,九皇子咣當一下腦袋點地。
“這是怎麽一回事?!”
待宣旨的太監一走,九皇子拽住地上顫畏的手下怒氣沖沖的吼:“斜嶺被炸?這麽大的事你怎麽不早些禀告本殿!”
對面的人磕頭不止,聲音顫抖:“殿下,屬下連夜趕來京城就是為了這事……”
話還沒說完,外間還沒走遠的李公公掐着細嗓:“九殿下,您可得抓緊些,皇上和衆位大臣正等着您呢!”
九皇子氣得怒甩案幾上的瓷盞,頓時噼裏啪啦聲不絕于耳。
“失了根的閹人,竟也敢在本殿面前耍威風!”
話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外間的李公公一字不漏的聽了個全乎,然而李公公卻不惱,笑嘻嘻的揚起佛塵,颠着小碎步搖晃的走在青石板上。
出院的時候,迎面走上一人。
李公公不動聲色的伫立在大樹下,待那人慢吞吞的走近了才掩嘴笑呵呵的問安。
“原來是八殿下——”
來人正是元後之子八皇子宋深,和嚴驚蟄一樣,是個跛子,不同的事,八皇子的腿因毒而毀。
宋深身着一身玄色布衣,若非頭頂的玉冠,走在大街上量誰也瞧不出此人是個皇家龍子。
虛擡了手,宋深眺了一眼九皇子的院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