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舞姬

明致已經很久沒做過這種夢了。

當初在羅剎島上的經歷過于深刻,以致于他離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夜不能寐,幽暗的午夜裏,他一閉上眼睛,除了那對可怕的孿生子,還有一個幹淨漂亮的男孩,男孩睜着一雙在黑夜顯現現暗橘轉紅的眼睛,如慵懶瑰麗的夕陽,轉眼間被血色浸染。

他站在滿是屍骸的山洞裏,朝明致舉起雙手,惬意上揚的唇角邊,露出一顆沾血的小小虎牙,用最軟糯的聲調說——抱。

走在蜃海的樓廊上,明致看着前方為他們領路的秦峰,回想方才的夢境,聯想到男孩,只覺得胃又疼了。

“最近月浮宮來了一位異域舞姬,舞跳得尤其好,師尊覺得可以做為賀禮之一送予東辰國國君,便将她也帶上了。”

陸見雪同秦峰一起過來接無妄山弟子,聽到不遠處船廳上傳來異曲,他朝衆人說道。

他說着,一雙眼珠子卻直直地黏在黎袖則身上,黎袖則被看得心裏發麻,努力回想自己是否得罪過這位塗月宮的大弟子,然無論他怎麽回想,都沒有。

兩船相遇時,是元初和任肆禾與陸見雪生了口角,他只不過是察覺到明師叔出關了趕緊去喊人來而已。

“這幾日師尊讓她苦練舞技,”陸見雪玩味的視線始終不離黎袖則,他繼續道,“想來今日是打算看看成果了。”

“月浮宮可真會享受。”任肆禾聞言,冷笑一聲,陰陽怪氣地說道,“別的修仙門派無一不是勤于修煉,修身養性。你們倒好,整了個樂坊在裏頭,是想日日笙歌夜夜載舞麽?”

“我倒是想,可惜師尊不讓。”陸見雪的視線從黎袖則身上移到任肆禾身上,唇角勾起,嘆息道,“你就說氣不氣人吧,我們月浮宮十二位宮主,終日只見他們聊風花雪月,撫琴談詩詞,沉迷于自已的興趣愛好之中,随心所欲,想幹嘛就幹嘛,仿佛天下只有他們自個兒的事情最重要。可偏偏他們的修為卻皆可移山倒海,而任道友度已以繩,循規蹈矩,卻連他們的鞋跟都摸不着呢。你說這老天怎麽就這麽不公平呢?”

“陸道友說笑了。”跟在任肆禾身邊的弟子突然擡眸,輕輕掃過陸見雪,以及一點即着想反駁卻被虞仲壓下的任肆禾,“幾位宮主乃天之驕子,肆禾師兄不過一名普通的無妄山弟子,縱使與陸道友相比,也未必可及,何德何能能與幾位宮主相提并論。”

這名弟子是任肆禾的親師弟,一路上來,他都是打醬油不哼聲的那種。

在任肆禾搞事情時,與山主派發生口角,他甚至私底下勸說任肆禾。

眼下,倒是因為師兄被別的門派弟子駁得氣極,而開口了。

他這話表面上是貶低任肆禾,實則是說陸見雪将任肆禾這樣的普通弟子與月浮宮宮主放在一起比較,其實是在自貶身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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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秦峰的臉色頓時一變,頗有微言地皺起眉頭看向陸見雪,卻見他擺了擺手。

“怎麽不能相提并論了?”陸見雪是冬主的親傳弟子,塗月宮現今只有三個弟子,他為大師兄,是冬主從小養大的,對月浮宮宮主們的脾性再清楚不過了,他并未覺得方才的話不妥,朝秦峰一笑,“我月浮宮上下皆認為普天之下誰又能比誰高貴,我們向來是能者居位,無關年齡與地位,誰行誰厲害誰便可上。任道友若覺得我們月浮宮設樂坊,愛聽曲賞舞,凡念過重,有失仙家風度,大可上我月浮宮一較高下,證明你說得對。”

陸見雪甚至做了個請的動作,順着他手臂揚開的方向,是船廳,此時船廳的主座上,是月浮宮十二宮主的兩位宮主。

任肆禾閉嘴了,神色不自然地別過臉。

他的師弟倒是沒什麽變化,一臉“原來如此”,仿佛方才說出那些話的不是他一樣。

陸見雪見衆人不再說話,眉眼彎彎,目光一轉,又回到黎袖則身上。

黎袖則只覺得忽一陣寒風吹來,手臂嘩啦啦長出一層雞皮。

“陸道友。”

直到站在船廳口,黎袖則終于忍不住了,抓住自家師叔的手臂給自己壯膽,問道,“請問我身上是有什麽東西嗎?”

“嗯?”陸見雪發出疑惑的聲音,趁機光明正大地将黎袖則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沒有啊,黎道友怎麽問我這個?”

“那、那你……”

“那陸道友為何一直盯着他看?”

明致看着無妄山的弟子在大廳裏落座,轉頭使勁抽出自己的手,卻怎麽也抽不出來,正想說些什麽,回頭就看到黎袖則一臉求救地看着他,嘆了口氣,話到嘴邊便替黎袖則開口了。

“這個……”陸見雪眨眨眼睛,故意賣了個關子,“待會廳上,明仙師與黎道友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說完,他撩起紗帳就打算進去了。

然而,一只手伸過來攔下了他,手臂上,一只胖得看不出脖子的肥啾歪着腦袋,用綠豆般大小的黑眼睛瞅他。

“把話說清楚。”

明致感覺到黎袖則更慌了,仿佛他的提線木偶似地攔下陸見雪。

陸見雪搖頭,豎起一根手指在唇前,做噤言動作,表示:“不行。”

然後,他彎腰從明致的手臂下穿過去了。

嘆口氣,明致讓小肥啾飛回他的肩膀,對黎袖則說道:“師叔盡力了。”

聽着方才那段莫名其妙的對話,黎袖則更方了,心裏一百個各種各樣的問號好似一群草泥馬,狂奔而過,帶起來的風沙能将他淹沒。

依次在廳上落座,明致甫一坐下,就感受到上方傳來的,不用看也知道是冬主看過來,極度哀怨的視線。

明致狀若自然地迎上她的視線,朝她微微一笑,不出意外地,拾貳子的眼神更哀怨了。

這一看不要緊,卻讓明致注意到另一件事,就是——

他發現,小寒君居然也在看黎袖則。

說是看,倒不如說是審視。

說起來,在小破船上,冬主一開始也是在看黎袖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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