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師徒

“這是靜神珠?”

出了拍賣會場的包廂,往下走樓梯,明致沒有将靜神珠收起來,黎袖則将靜神珠捧在手裏,在他的掌心貼上玻面的一瞬間,珠內的白色水霧忽地旋轉起來,像個小型龍卷風,只不過沒卷一兩下就散開了。

“師叔,”黎袖則掂掂手裏的靜神珠,很輕沒什麽重量,他轉頭看向走在身後的明致,“這倒像是顆球。”

“傳聞西方異地有一種靈寶,形似此狀,名為水晶球,多用于蔔術之途。”陸見雪适時地插話道,站在黎袖則身後,神秘兮兮地湊近他,伸手點點靜神珠的表面,“聽說可以從水晶球的表面看到過去與未來。”

黎袖則順着陸見雪的手指看向靜神珠,光滑的球面倒映出他的面孔,他左右晃了晃頭,倒影也跟着晃了晃頭,黎袖則并不相信陸見雪的話,他将靜神珠還給明致,正想說些什麽,就聽到旁邊的顧逸辰嗤笑一聲道:“倘若真是如此,那我們的天命宮豈不是連顆水晶球都不如,諸生命數一算耗時損力不說,而且,不是天機不可洩露,這個不能說那個不能說。就是命數已定,這個不能改那個也不能改。還真不如一顆水晶珠輕松一照過去如何未來哪般皆浮現在眼前,何須聽他們一扯廢言。”

“顧師弟慎言。”

其實黎袖則也是這樣想的,但是這些話不适合在這種場合說出來。

畢竟天命宮是修仙界唯一可傳達天音的地方,他們雖然對外聲稱是中立,不偏向修仙界與魔族哪一邊,但每每仙魔大戰總是打着“天命已定”的旗號給修仙界開小竈,發預告,出了不少力。所以在修仙界的地位僅次于神主,深受修仙界修士的尊敬,擁有不少擁趸。而天命宮的弟子擅演算占星術,算命極準,卻從不輕易為旁人算命。

陸見雪若有所思,他将扇子打開輕搖幾下,不發一語,只是深深看了顧逸辰一眼,顧逸辰回給他一個微笑,禮貌得體。

一行人走到樓梯的拐角處,剛好遇到一位白須覆面的老者上樓來,老明致等人站在原地,側身讓老人家先上樓。

老者手裏拿着一塊八卦銅盤分外惹人注目,剛剛說到天命宮,黎袖則聯想到卦師之類的修士,惹不住朝老者手中的銅盤多看了幾眼,忽一閃,本來暗沉無光的銅盤表面突然澄亮了一下,銅盤驟亮的瞬間,黎袖則好似在銅面上看到了自己的臉。

不僅黎袖則看到了,明致也看到了。

其實明致早就看到老者了,剛剛将靜神珠收起來後,他往樓梯下看了一眼,就看到這個老者手裏拿着個銅盤,俨然一副尋寶物的模樣朝樓梯往上走來。

這是明致第一次看到卦盤,有點好奇,就一直盯着他的銅盤看,沒想到看着看着,銅盤忽然亮了一下,而且,他還在銅盤澄亮發光的那一剎那裏,看到了銅面上,黎袖則的臉。

看錯了嗎?明致擡手揉揉眼睛。

看錯了嗎?黎袖則擡手揉揉眼睛。

“嗯?”擡手揉眼,動作一致的師叔侄二人眨眨眼睛,相互看向對方。

就在這時,老者腳步一停,他轉頭朝黎袖則看來,須發掩蓋下的小眼睛擡起沉重的眼皮,渾濁的眼睛在懵圈的黎袖則和手中的卦盤之間來回看了一眼。

黎袖則被他這一眼看得心裏有點發怵,他向後退了一步,後背緊貼樓梯的牆面,站在他身旁是站高一個階梯的明致,他挨着明致,緊張地揪着明致的衣袖。

“小道友……”

老者開口了,并且動手了。

只有他顫顫巍巍地擡起枯瘦的手指,低頭朝卦盤淩空指點幾下,像是在确定什麽似的,最後手指一轉,指向黎袖則,道:“既來之則安之,守得雲開見月明。小道友,你我有緣,為你算的這一卦,老朽不收你錢,但你切記,要安之穩之守之,才能見月明。”

說完,老者便慢慢地向上走去。

“什麽?”黎袖則看着老者離去的背影,看向明致,疑惑道,“師叔,這位老先生剛剛是給我算了一卦嗎?”黎袖則很懵也很好奇,這是給他算了什麽卦?

“是的。”

陸見雪合起扇子,用扇子的一端輕敲黎袖則的肩膀,黎袖則回頭,遂用扇子挑起黎袖則的下巴,笑眯眯地說道,“黎師弟今日怎的這般好運,剛剛那位是拍會場特意請來尋寶測風水的井宿先生,要知道井宿先生可從來不給旁人算卦的。”

黎袖則擡手将陸見雪的扇子移開,轉頭重新看向明致:“井宿先生,師叔知道這個人嗎?”

……之前不知道,現在知道了。

明致含糊地點頭,将目光放在事不關已、安靜地跟在自己身旁的顧逸辰身上。

井宿是星宿宮二十八星宿長老之一。

也是主角顧逸城的貴人,正是這位酷愛賺錢、混跡于賭坊酒館、熱衷于接私活的井宿先生,原著裏主角才跟天命宮搭上了線,成為天命宮欽點的天命之子,也因為有天命宮以及神主,才奠定了主角結局至高無上的地位——仙尊。

按照劇情線,現在應該早就搭上了。

明致看向顧逸辰的眼神複雜,雖然顧逸辰現在是得到了神主的點撥,但得到點撥跟成為徒弟那是天壤之別的差距,完全沒法比。

也不知道這孩子在打什麽可怕算盤,居然放棄逐月學府的入學資格跑無妄山來成為他的弟子。成為他的弟子除了空有一個南寒君的徒孫這個名號以外,什麽都沒有。

明致越想越覺得可怕,越想越覺得顧逸辰有什麽大陰謀,稍稍往黎袖則的方向靠近。

顧逸辰發現明致的舉動,趕緊挨過去,關心地問道:“師尊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說罷還伸手探向明致的腦門,體溫正常。

滿眼的擔憂,看起來并不像裝的。

明致的良心中了一槍,他在想着對方醞釀陰謀,而對方卻因為他的異樣而關心他,怎麽想心裏都有點過不去。

“為師沒事,”明致心虛地移開視線,不去看顧逸辰的眼,“可能是剛剛喊價時太用力了,有點缺氧。”

見顧逸辰還是一副擔心的模樣,明致趕緊道:“你不用擔心,我緩緩就好了。”

顧逸辰微蹙的眉才微微松開,但還是緊跟在明致身旁。

顧逸辰隐隐有些不安,剛剛拍賣會上那個面具男的身影注視明致的眼神始終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那是猛獸盯上獵物的眼神。而那人明目張膽的行為,以及他的直覺都在告訴他,這人跟明致的關系可能不簡單,他是沖着明致來的。

想到這裏,顧逸辰的內心閃過幾絲慌亂,他下樓的步伐變緩,伸手想去拉住前面的明致,但手指還未碰到明致衣服,就看到明致轉頭過來,略帶戒備的眼。

僅僅只是一瞬間,那點戒備很快就消失不見了,但顧逸辰卻幾乎是在這時候清醒過來了,他意識到自從跟明致重逢以來,關系就沒能再進一步的重要原因,不是因為攔在他們之間的南寒君,也不是其他的無妄山弟子,而是被他刻意忽略地,明致的疏離與戒備。

顧逸辰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回想拜入明致名下後的所有事情,他自認為借口也好,行為舉止也好,确實是一個想與師尊拉近關系的徒弟行為啊,明致怎麽會突然戒備他,對他起疑呢?

就在顧逸辰沉思時,一行人已經離開地下拍賣場,眼前突然亮堂起來,顧逸辰看到明致伸了個懶腰,步伐輕快地朝馬車走去,嘴裏說着“終于可以回山了。”

而黎袖則跟在他身後,一起上了馬車,待坐好後,也說了句:“不知道師尊最近在忙些什麽,一個人能不能忙得過來?”“能的吧。”明致的頭發有些散了,他将緞子拉開,重新紮起來卻發現怎麽紮也紮不好,索性将綢緞遞給黎袖則,“袖則,幫師叔攏一下頭發。”

黎袖則攏頭發的手勁使得有點大了,明致被扯得頭皮發疼,嗷叫一聲,擡手拍了下黎袖則的手背:“你輕點!”

車窗外傳來噠噠的馬蹄聲,以及車夫的駕籲聲,顧逸辰看着明致的反應,突然意識到,明致不是突然對他起疑心存戒備,明致可能從一開始就不信任自己,只不過因為無情道的緣由所以看不出來,而現在自己能看出來明致的情緒了,是不是因為明致的無情道修煉出了差錯?

顧逸辰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憂還是喜,但他的嘴角卻惹不住上揚,他注意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右手捂住嘴巴,抑制住內心不斷湧起的狂喜。

“……師弟你怎麽了?”

黎袖則幫明致系好綢帶,就看到顧逸辰的異樣,明致摸摸綢帶重新系好的地方,聞言看了顧逸辰一眼,就看到顧逸辰一手捂着臉,肩膀不不斷抖動着,心想該不會剛剛在拍賣場樓梯遠離他的舉動傷到這孩子的心了吧,不會吧,黑化版龍傲天型主角的心難道這麽脆弱的嗎,玻璃心?

想歸想,明致還是負起師尊的責任來到顧逸辰的身旁,正準備擡手拍對方的肩膀安慰一下再組織下語言怎麽說,結果手還沒碰到顧逸辰,就被他一把攬進懷裏,顧逸辰的頭埋進他的肩頭,不多時,溫熱的濕意從肩膀傳來。

明致僵硬着身子,看看自己擡起的無處安放的手,猶豫了下,還是放在他的頭上。

“你……你怎麽了嗎?”明致摸摸他的頭發,柔聲問道,“可是發生什麽事了?”

顧逸辰起初不願講,明致只好還是從自己身上找原因,正想問是不是自己傷到他的心了,攬住他的禁锢忽地一松,一張眼角微紅、滿眼傷痛,仿佛疊加百層柔美濾鏡的美男臉出現在明致的眼前,沒有淚痕,只有倔強不肯落下的淚珠在眼眶裏打轉,俨然一副被傷透心的堅強模樣。

不得不說,這種不掉眼淚的倔強臉比直接掉眼淚來得更有殺傷力,沖擊感。

面對這樣一張臉,明致的心突然就軟了,軟得一塌糊塗,軟得覺得全都是自己的錯。

“抱歉,吓到師尊了。”顧逸辰勉強地揚起嘴角,露出一個讓人心碎又心疼、飽含歉意的笑容,“弟子方才在車外,看到家裏的人了。”

顧逸辰的家裏人?

明致第一時間聯想到的就是顧逸辰那個将嫡庶二子換靈根,還把顧逸辰賣掉從而讓他走上黑化之路的渣爹。

是看到這個人了嗎,但看到這個人不應該是這個表情吧?

不對,應該說,看到顧家人的話,不應該是暗藏恨意嗎?

明致很是不解,顧逸辰這模樣,聯想他的話語,得出的結論怎麽看都像是缺愛的孩子看到父母疼愛其他兄弟姐妹。

說起來,在小肥啾給的大概劇情裏,顧家好像只出現過一次,就是在最後修仙界肅清一些為魔族效力裏的家族,其中就有顧家。不過具體情節明致不知道,也不知道那個換了單一靈根的嫡子怎麽沒有出現。

“弟子失态了。”

顧逸辰沒有繼續往下說,說完這句話就轉頭看窗外風景。

黎袖則見狀扯扯明致的袖角,将他從顧逸辰身邊拉到自己的身旁,附在明致耳邊小聲地說道:“師尊,你讓師弟一個人靜靜吧,見到家裏人他怕是不好受。”

“?”明致面露惑色。

“明師叔你不知道嗎?”黎袖則眨眨眼睛,壓低聲音,“我家師尊沒跟你說嗎?”

“說什麽?”明致更不解了。

“顧師弟的家世。”黎袖則看明致确實不清楚的樣子,用極小聲的聲音在明致耳邊解釋道,“聽說顧師弟是家中庶子,上面有一個單一靈根的嫡兄,且因為顧師弟是廢靈根的緣故,所以顧家的人都沒把顧師弟當回事,顧師弟恐怕是看到顧家人想起以前的往事才傷心了。”

說是傷心往事,黎袖則眼睛一眨,想起發洪水前的家鄉,他是家中第四個孩子,上面有一個姐姐兩個哥哥,下面還有幾個弟弟妹妹,因為家裏窮得揭不開鍋,自小體弱的他幾乎被父母放棄了,什麽吃的喝的都緊着其他兄弟,唯獨他沒份。在發洪水的半個月前,父母甚至打算将他賣給人伢子,在此之前,他們已經賣掉家裏所有的女孩。

想到這裏,黎袖則的神情暗淡起來,他看了顧逸辰一眼,道:“顧師弟到底還是個孩子,難免會難受。”

黎袖則沒注意到明致的表情,幾乎可以用震驚來形容了。

腦海內響起小肥啾的情緒控制警告聲,明致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一把将正想沉浸入自己悲傷往事的黎袖則拉出來,不可置信地問:“顧家?”

“是……”黎袖則道,“怎麽了嗎?”

“不是,”明致努力組織語言,看了顧逸辰一眼後,摟過黎袖則的肩膀,用極低的聲音問,“你怎麽知道顧家的情況?”

“顧逸辰說的?”明致思來想去,也只能想到這個可能性。

黎袖則覺得他家師叔無情道受損,腦袋也似乎有點受損了,這種事人家怎麽可能自己說出來,只能是有人私下打聽知道的。

“不是。”黎袖則搖頭,如實道,“我家師尊打聽到的。收徒總得知道收的徒弟是什麽品行吧。”

明致懵了:“那他怎麽知道是這一個顧家?”

“為什麽不知道,”黎袖則比明致還懵,“顧師弟自已說的啊,而且收徒日是顧家的馬車送他來無妄山的,師尊讓門外弟子去探過了,是南臨國顧家沒錯。”

顧家的馬車送來的?

明致一把将肩膀上閉目小憩的小肥啾抓在手裏,往它毛絨絨的腦袋戳了一下,于是得到了已知的【劇情線已偏離原著,無法得知主角顧逸辰的過往生平】回複。

看來,他這只蝴蝶的翅膀有點大,把原本該離家的主角都給扇回家了。

明致看向顧逸辰的眼神更複雜了,他一直以為顧逸辰跟原劇情裏一樣都是在外流浪,被人踩在泥濘裏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按照劇情發展黑化,然後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就像原劇情裏,明致從小肥啾那裏得知的大概劇情,顧逸辰的逐月學府入學資格是他使手段是旁人處得到的。

所以明致一直覺得顧逸辰放棄逐月學府轉而拜入無妄山,肯定是無妄山這邊有什麽比逐月學府于他更有幫助,雖然他一直沒想到有什麽。

明致一直想跟顧逸辰保持距離的,也是一直對他持警戒狀态的,可礙于無情道那平淡到沒有的感識情緒,他經常是上一秒想到這點,下一秒就覺得無所謂,導致他跟顧逸辰的距離拉得并不是很遠,畢竟是師徒距離實在沒法再拉遠了。

而最近一段時間,明致的無情道受損,之前被他無意忽略掉的感想情緒全部都回來并且放大了感受。

對于顧逸辰,他愈發覺得對方就是有陰謀的,而且他有證據,證據就是他房間裏的招魂幡,那可是與集鬼鈴同樣被廣泛使用的道具,只不過,集鬼鈴是受正道廣泛使用的寶器,而招魂幡則是在邪修裏廣泛使用的邪器。

集鬼鈴召喚鬼魂,問話盤查,無傷害之意。

而招魂幡,則是聚集鬼魂、怨氣來為已身修煉,而邪修裏大多數修煉體系皆與鬼怨有關,所以招魂幡是受邪修的青眯,幾乎新入門的邪修弟子人手一支。

……明致也有一支,在他的錦袋裏,為恐放在無妄山生事,明致都是随身帶着的。

而現在,明致不确定了,如果顧逸辰并沒有如原著中那般黑化的話,如果招魂幡的存用用途跟自己一樣是正邪雙修而非搞什麽陰謀呢?

明致想起顧逸辰曾經對自己說過,少時曾得自己相助,所以才對自己念念不忘,想拜入無妄山成為自己的徒弟。

如果顧逸辰說的都是真的,那自己在不知道的情況下對他的人生産生了影響,從而陰差陽錯讓他回到了正道,沒有黑化……

如果真的這樣的話,明致覺得老天挺愛捉弄人的。

當初他找主角找得那麽辛苦,得虧他是個魂修,不然還沒見到主角他就已經狗帶了。

而現在,各種未知情況卻告訴他,他曾經跟主角擦肩而過,而且真的救小主角于水火之中過,從而治愈他的幼小心靈沒有讓他黑化,甚至如他所想讓主角成為自己的徒弟。

真的是如此嗎?

明致回想遇到顧逸辰對他的态度,突然生起一股愧疚。

什麽黑化什麽陰謀詭計,好像從來都是自己因為原著形象,先入為主,認定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卻沒有真正去了解他是否真的是這樣一個人。

唉,反正進度條都要破90%了,90%以上就容易多了,戒備也是過完這10%,善待也是過完這最後的10%,小肥啾系統也說了,從它整理來的無情道情報,只要進入95%無我境界,道心便能穩固,就沒有任何人事物能動搖自己的道心了。

既然如此,明致覺得自己或許應該重新考慮一下,他跟顧逸辰的相處方式。

想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明致的腦袋裏就像裝了一團毛線,亂成一團,他疲憊地将頭啪地一下擱在黎袖則肩膀上,開始閉目養神,他需要讓自己容量不足的腦子休息一下。

月浮宮的船駛離碼頭,明致站在甲板上看着碧海藍天,遠遠的海浪線抿成一條平線,望不到海的盡頭。

白鸾依舊踩着優雅地步伐,有意無意地在明致身旁踱步,時不時蹭蹭他肩上的小肥啾。

“終于可以回山了。“

明致再一次感嘆道,時隔多日,沒有無情道的屏蔽壓制,居然還有點想念那個放養式養徒的寒漪,特別是他那只白色長毛貓。

明致記得從棺材裏爬出來時,寒漪是沒有養任何寵物靈寵的,寒閣裏靜悄悄的,輕聲說話都能得到空曠的回音,所有東西都如它們的主人一樣冷冰冰的,沒有一絲溫度,沒有一絲生氣,甚至就像沒有任何生物在此生活過。

那是他真正意義上第一次見到寒漪,不同于厲青山和幾位師兄弟得知他蘇醒時的态度,寒漪見到他醒過來後,對他的态度跟原身記憶裏一模一樣。

“醒了?“沒有絲毫感情在裏面的問話,猶如一個陌生人,不知道的人絕對猜不到原身是他的弟子,且是一個沉眠百年未見的唯一弟子。

如果不是知道這個人是冰靈根,明致都要以為對方是來搶他的任務成就的。

明致點頭,偏頭故作疑惑地想了下,不确定地開口:“師尊?”

座上那位冰塊成了精的師尊聞言微蹙起眉:“記憶受損?”

四個字,依舊沒有溫度,明致猜想他的話肯定很值錢,不然怎麽總是幾個字幾個字往外蹦。

“應該是吧。”明致低頭自己的鞋尖,無妄山的弟子服飾偏簡向,他是鞋子是藍面銀紋鑲邊,怪好看的,明致一邊動動鞋尖,一邊應道,“弟子初醒時記憶模糊,現在已經恢複許多了,只是有些不确定只記得個大概,還需再細想想。”

“你在做什麽?”

“嗯?”一道寒冰凝成的視線朝明致看過來,明致擡起頭,挂上讨好的笑容,搖頭,“師尊在說什麽,弟子什麽也沒做啊。”

許是明致雙明亮的眼睛過于無辜純淨,又或者是嘴角的笑容過于燦爛,融化了寒閣數百年的冰層,寒漪沒有生氣,只是淡淡地道:“念你剛醒,初犯,下次莫要再犯。“

“哦。“明致眨眨眼睛,心想這個師尊也沒原身記憶裏那麽難相處,“弟子知道了。“

“下去吧。“

“是。“明致乖乖地應下,轉身準備離開時,突然想起什麽,他轉身看向高座上的寒漪,“師尊,你喜歡吃什麽?”

“弟子餓了。”明致嘿嘿一笑,偏頭不好意思地說道,“想先用廚房随便做點吃的,師尊可有想吃的東西?”

不等寒漪回答,明致自問自答,繼續道:“不過現在是酷暑,這種煩熱天氣最适合來一碗冰鎮綠豆羹,清涼爽口,倍兒舒服,師尊覺得呢?”

“不過弟子沒記錯的話,師尊是冰靈根來着。”還是沒等寒漪說話,明致自顧自地往下說道,“壓根不需要冰鎮,要不,來一碗熱騰騰的?“

寒漪終于有了反應,在明致期待的目光注視中,他緩緩開口道:“都可以。“

“那弟子去準備啦。“

明致轉身,擡腳離開寒閣大殿,系在長發上的藍色緞子溫柔地垂在他的身後,随着他歡快離去的動作而躍動着,銀藍色的小鳥啾叫一聲,緊跟着步伐。

這是一次新鮮的感覺,在他面前向來拘束畏懼的弟子第一次不怕他,敢在他的面前擡起頭直視他的眼睛,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這般燦爛的笑容,第一次主動跟他說話問他喜歡什麽。

雖然感到新鮮,但寒漪并未放在心上,他只當是記憶受損的弟子對自己一次無意的冒犯而已,他身為人師,對沉眠百年的弟子不得太苛責。

……

“喵。”

坐在高臺座上單手支頭假寐的銀發美人睜開眼睛,一雙墨藍暈染過的美目在清冷的大殿內掃視一圈,最後落在腳邊的白團子身上。

屋外,層層積壓的烏雲逐漸鋪滿整個天空,山岚裹夾着樹葉雜草穿林而過,如同一個信號,下一秒,雷鳴響起,烏雲中閃電翻滾,如斷線珍珠的雨點噼裏啪啦地砸墜在琉璃砌成的屋瓦上,順着凹下的排水槽彙成一道水線沿着房檐流下,嘩啦啦的雨聲傳進大殿內。

“喵——”寒漪的腳邊,雪白的貓兒踩着優雅地步伐來回地蹭着他的小腿,突如其來的暴雨似乎并不能影響到它,它依舊朝主人喵叫着。

寒漪彎腰一把将小白撈進懷裏,目光溫柔地看着小白在他懷裏翻白肚皮求摸,失笑地上手摸了幾把。

小白被摸得舒服了,發出又暖又惬意的呼嚕聲音。

看着小白類小犬的體型,寒漪的思緒飄遠,記憶裏那個總是帶着燦爛笑容報人某天拎着一只髒兮兮的小貓崽進來,一進門就朝他揚手,驚喜地說道:“師尊你看,我在竹林裏撿到的小貓崽,好像是只藍貓。”

寒漪不知道藍貓是什麽貓,但這只小貓崽是白色的,不是藍色的。

可能是竹林裏太髒了,小貓崽又沒有大貓在身旁,一身漂亮的白毛無人打理,自己太小又不會舔,所以久而久之,白毛成了灰毛。

笨蛋徒弟太單純,沒發現小白貓就是他口中的藍貓,再次見到小白貓還以為小白貓是他的靈寵,一通摸摸抱抱後就跑出去繼續找他的小藍貓了,找不到小藍貓,偶爾還會犯嘀咕“跑哪去了“,然後繼續找,最後從別的弟子口中得知,可能是被某位師侄一起打包到山下找領養人才作罷,回來抱着小白貓希望小藍貓過得能跟小白貓一樣。

“我原本想給那只小貓取名小藍的。“小白貓在明致的懷裏昂首,親昵地用鼻尖碰他的鼻尖,明致摸着它的毛,笑意染就他的眼角,“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給你取一個名,叫……等等!“

明致轉過頭,看向喝着綠豆羹的寒漪:“師尊,小貓取名了嗎?“

寒漪舀羹的動作一頓,颔首道:“小白。“

下一刻,明致的眼睛忽地亮起來,抱着小白貓喚着它的名字。

每每回想這一幕,寒漪的嘴角總會帶着點笑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