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以退為進

秦文蕙聽到了自己想聽的話,不由得一陣狂喜。在她看來,她比樊姬年輕貌美,這三年孝一守,平王看得見吃不着,也就慢慢過去了。難道這種有利情況還不夠她奪寵固寵嗎?這一想之下,她對樊姬的敵意也就減下去許多,變成了輕視,只是面上不顯。“姐姐怎麽說這等話?卻是折煞妹妹了。這侍候王上乃份內之事,妹妹自當盡力。”

“就是這個理。”虞婵也不戳穿她,只又嘆了一口氣道:“妹妹如此明理,姐姐便放心了。眼下這身體也慢慢好起來了,過幾日,姐姐便去請守太廟。”

越國太廟便在越國王宮庫門外,說起來也就幾牆之隔。有些人一輩子想進去,有些人一輩子想出去。秦文蕙自然是前者。虞婵現在是後者,可惜出不去也不能出,只得做出一副低落樣子,拿話去激秦文蕙。若是她所料不錯,她這一示弱,秦文蕙定然覺得她無甚威脅,不如把她留在宮裏看笑話。

果不其然,秦文蕙蹙眉道:“這可不大好。再幾日,姐姐身體也不能全好了,太廟那兒又沒幾個伺候的人,叫王上和妹妹如何能放心?妹妹這幾日便去和王上說,就在這岚儀殿裏設個牌位,既可每日靜思,又有人照顧身體,豈不是更好?”

她剛客氣了兩句,這馬上就“王上和妹妹”了,話裏話外都已經是外人了麽?虞婵在心裏冷笑,但面上卻絲毫不顯,只推脫道:“這也是過幾日的事情,姐姐在此先謝過妹妹了。”

最大的問題解決,兩人又寒暄了幾句,秦文蕙這才起身告辭。她志得意滿地走了,虞婵只收了笑,重新往書房裏去,大致知道該回什麽了。

這秦興思是個勁敵。

秦文蕙早上冒失了一把,到下午就向她坦承早上出的烏龍,可不像她自己的風格。究其原因,也就是秦興思中間插了一手。遮遮掩掩顯得氣量小,自己坦白說出來,這便像是個勇于認錯的人了。秦文蕙年紀又輕,偶爾犯點小錯,的确沒什麽可指摘之處,說不定還能博得衆人好感。能拿出這種以退為進主意的人,定然是只老狐貍。

再來說秦文蕙。驕縱是自不必說,但這耳朵裏還是能聽進話的。秦興思教什麽,她便學什麽。今日看着喜怒形于色,明日說不定就成了心腹大患。還真是一點都不能掉以輕心……只差再見一次平王,瞧瞧他的意思,她便該做出決斷了。到底是抱着這寵姬位子慢慢淡去、伺機逃走,還是循着原主的路子繼續賢德下去,勸說平王哪天回心轉意重振越國?

只是虞婵不知道,有點她是料錯了。秦文蕙的确很聽秦興思的話,只是還有一點沒有聽。這就導致了下朝後的令尹府裏,一片烏雲罩頂。

“勸樊姬留在宮中?胡鬧!”秦興思氣呼呼地道。他身形甚為肥胖,蓄着短短的山羊胡,拿着茶杯的手重重地頓在桌上。“不是讓蕙兒勸她回國奔喪嗎?在宮裏要如何動手?”

他們這事情還在籌備階段,沒有一舉成功的可能,表面便得裝出和平假象。樊姬一向賢名在外,未曾樹敵,若在宮裏莫名其妙地死了,怕是要引起軒然大波,所有人都會猜想是他秦氏動的手。樊姬在宮中,他們秦氏不僅不能下手,還得好好看顧着,別出了問題。所以想動手就要在外頭解決,因為這樣可以栽贓給流寇。

看見桌子上跳了跳的茶杯蓋,秦文英、秦文芳都覺得自己的眼皮也跟着跳了跳。他們這位父親大人,也就在對小女兒的時候和顏悅色,對兒子那可是一點脾氣都不掩飾的。其實殺了人才是一勞永逸的辦法,他們都知道。但是一個身處異國的公主能有什麽威脅?還是個接下來的三年都不能伺候平王的女人?

故而兩人交換了一下目光,均覺得父親謹慎過頭。秦文英就先勸道:“父親請息怒。小妹這也是做戲做全套,別人挑不出她錯處的。況且樊姬這去與留,還要看後頭王上的意思罷?”

秦文芳也道:“王上的興趣一向捉摸不定,這幾天沒法得手,說不定就忘得一幹二淨了。小妹自己随意加把勁,那後位不一樣手到擒來?況且小妹那脾氣,您也是知道的,不看着将手下敗将踩在腳下,便是贏了也不會多高興的。”

秦興思做事一向奉行永絕後患,不然也不能一做二十年的令尹,穩如泰山。有關心愛的幼女,又有關大計,那就更是上心了。他也知道兄弟倆人說得有道理,重重地嘆了口氣:“這都是老夫慣出來的!王上這時恐怕也不會放樊姬走的,而後宮之事,老夫又不好直言相勸。罷了,今後小心點也就是,諒樊姬也翻不出老夫這五指山。”

“這是當然的,父親。”秦文芳順口接道,又起了另一個話頭:“王上這偶感風寒,就已經不上朝。依我看,大宗伯也該忍得夠了,許是我們接觸的大好機會。”他說這話時,聲音又壓低了幾分。

這才是他們今天要做的正經事,關于如何拉攏昭氏族人。大宗伯昭出,算起來是平王昭律的叔祖,主管昭氏宗族事務。他還兼任越國莫敖,有王令在身時,見他如見越王。比如說,每次昭律因什麽理由罷朝,昭出便負責聽取廷議,并将折子轉呈給昭律。昭出年紀大了,也沒什麽實權,但勝在名聲清貴。若是能勸說他倒戈,就等于得到了昭氏王族中一大半人的支持。

秦興思捋了捋胡子,搖頭道:“還不可。這大宗伯認死理,王上還未犯什麽大錯,他是不會與我們合作的。我們手裏至少要有個流着昭氏血的人,這才能有幾分把握。”所以這才是他們之前計劃往平王後宮裏送個庶女的原因。這不知道要耗多少年,宮裏又是步步驚心,他舍不得秦文蕙去冒險,奈何架不住她一門心思想做王後。

秦文英和秦文芳又對視了一眼。流着昭氏血的人,這說的就是秦文蕙将來的孩子了,而且得是個兒子。“這還不容易。且不說三年樊姬榮寵還在不在,這三年裏後宮全無敵手,妹妹還不能成功麽?”秦文芳畢竟年輕,臉上已按捺不住喜色。

“說的是。”秦興思微微一笑。“這就輪到吳靖那老匹夫擔心去了。文英,送進去的大夫可靠罷?”

“那是自然,兒子早就備着了。本準備在小妹懷了再送進宮的,這下提前派上了用場。”秦文英馬上回答。“各種補品和金銀也從未斷過的。”

秦興思滿意地點了點頭。“我們還得些許時日,這倒也不是最急的。就讓大夫好好給蕙兒調理着,到時候一舉成功。”

“這是自然。”見到父親點頭,秦文英和秦文芳臉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笑。

不得不說,雖秦興思心懷不軌,但對于平王的心理,還是把握住了一二。只是平王不願放樊姬回樊國,是為了絆住秦文蕙成為王後的腳步;秦興思是礙于愛女,暫時無法動手。從這方面來說,秦文蕙的任性間接保住了虞婵的性命。

三日,午後,朝明殿。

傳出去的消息是平王正在卧床午睡,實質上,他正在桌後看折子。桌邊立着一人,中等身材,大約四五十歲,穿着官袍,滿目嚴肅。他正彎腰點着折子上某處,嘴裏低聲說着話,依稀能聽到“……連日無雨……幹旱……收成……”這樣的詞。

正是快要入暑的天氣,四周門窗卻緊閉,說不得有多燥熱了。吳永嘉靠在一邊,直用手當扇子給自己脖頸間招呼着,真心佩服汗如雨下卻依舊在讨論政務的兩人。他這個望風的都快扛不住了,這倆人愣是一點反應也沒有。身上的衣裳已經汗濕了一半,他再也憋不住了,翻身就從窗子鑽了出去。開窗關窗的動作甚是利索,可見不是第一次這麽做了。

這細微的聲響驚動了愁眉不展的兩人。昭律笑罵道:“永嘉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總翻窗,門是擺設嗎?”

昭出表情動也沒動。“臣今日正好想去吳司馬府上叨擾一二。”他性子素來嚴謹,和耿直的司馬吳靖脾氣相投,說叨擾就是客氣話而已。他這一去,吳靖必然知道剛才的事情,吳永嘉就逃不了一頓戒尺了。

聽到外頭撲通滑倒的聲音,昭律撫掌大笑。“叫你小子不長記性!”這聲音不大,但是他知道外頭的吳永嘉聽得見。

外頭沒了聲響,想必皮猴兒已經蔫了。

昭出可不管吳永嘉的反應。總是嬉皮笑臉,沒個正形兒,就是需要不時教訓一下才會收斂。相比之下,還是這天氣問題更需要關心。芒種本是濕熱時節,越國大部卻多地無雨。再不想出個法子,地都要旱裂了。沒水就插不了秧,沒秧就沒收成,年都過不好。雖然這不是他的份內事,可一想還是坐不住。“這幹旱……”

昭律擺了擺手。“光靠我們兩個沒用。轉給墨工正和蘇司徒,讓他們拿點主意出來,看看有沒有可行的。秦令尹也別讓他看好戲了,他不是能找奇人異士麽,讓他去給寡人找幾個會治河的工匠。”然後他似乎又想到什麽,補了一句:“就說是叔祖您的意思。”

昭出皺了皺眉。每次都這樣,外頭才會瘋傳平王昏庸敗國。他正想說點什麽,就聽到木窗上一聲輕響。“樊夫人往這裏來了,已經進了殿。”原來是外頭的吳永嘉先看到了人,通風報信來了。

現下出去已然來不及。昭律和昭出面面相觑,而後同時将桌上折子掃落。樊姬早前得了特許,直到內寝殿門前才需人通報。昭律知道她要來,但是卻沒想到來得這麽快。

作者有話要說:莫敖:沒有具體的職司,但莫敖可代表越王,其位置擺在令尹和司馬之後。

工正:掌管工程建設的首席官員。

司徒:掌管賦稅、戶籍、軍需、俸祿、糧饷、財政收支及各種勞役、兵役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