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短兵相接
虞婵剛在院子裏活動開身體,就聽得消息,說秦姬在太醫令處碰了個不大不小的軟釘子,铩羽而歸。她早有所料,只随意笑了笑。她昨兒夜裏就已經見識過醫清那老頭兒打太極的功夫,她都套不出話,秦文蕙又如何能抵擋?定是自找苦吃無疑了。
書芹和書依都在一邊伺候着。虞婵從能下地以來,晨裏傍晚都要練上這麽一通。雖動作奇異,毫無規則可循,但看着輕柔舒緩,她們便也沒有阻止。太醫說是适當活動身體,約莫她們主子也就是遵醫囑來亂打一通了。可憐那一套五禽戲,竟無人識貨。
虞婵也不管她們,只自己打到微微出汗才停下來。她傷未好透,不能過度運動,中衣濕了自然也要換。這事情一向是書芹幫她做,她也就挑了這個時間問道:“等過幾日,我這傷好了,就去和王上請辭。”言下之意,就是要回樊國奔喪了。
父母亡故,子女奔喪,此乃天理。樊穆公薨,她剛得到這消息,便就出了被氣到吐血這檔子事。書芹見她昏迷不醒,樊國來使又停留不久,便使得下人備了幾件物品,送回去以當憑吊,其他事情也只能等樊姬好了再說。如今聽虞婵這麽說,書芹甚為同意,不過有些憂心:“夫人現下正當寵,王上如何能輕易同意?”
虞婵在心裏冷笑一聲。能将人氣到吐血的寵,她還真不稀罕。“王上便是不願,又如何能堵住這天下悠悠衆口?”而且,怕是有人巴不得她一去不返吧?
書芹聽她這一說,便也想到了秦氏。雖身在後宮,但是秦令尹在前朝幾乎一手遮天,她們還是有所耳聞的。秦姬是秦令尹的寶貝女兒,這滿朝文武說不得有一大半支持秦文蕙當王後,不論真心還是假意。在此種影響下,雖現下秦姬還只是嫔,但後宮美人女禦都紛紛向她讨好去了。樊國此時又內亂,真是相當不妙。書芹雖着急,又想不出什麽主意,只道:“掐掐日子,咱們上次送回去憑吊之物,這時該有回音了才是。”
就像是為了驗證她這句話似的,外頭馬上就有侍女腳步聲,低聲禀告道:“夫人,樊國信使到了宮外,傳書呈上來了。”
“拿進來罷。”虞婵提聲說道。這形勢掌握得愈多,做的決定才能愈正确。
當今天下,諸侯百家,各自為政,共尊蒲朝天子。平王之父武王好戰,在征伐宿敵魏國時突然暴斃。魏軍乘機反撲。不僅打下的諸侯國紛紛反叛,原先附庸于越國的小國也有幾個倒戈相向。
虞婵乃樊穆公嫡長女,其兄虞城為嫡長子,即位本無錯,奈何虞城剛及弱冠,國內便有人蠢蠢欲動。樊國本是越國同盟,地處這幾個小國之中,國內一動蕩,說不得也有人觊觎。這內憂外患之下,卻是連喪禮也不能好好操辦了。
這信便是虞城親手所寫。其中只輕描淡寫地提了幾句,世道多戰,路上不平,恐怕她不适宜這時候回去。然後說聽聞她身體小恙,要她好好将養着,等她二九生辰時必然送來她最喜歡的樊地絲錦和點心。至于內亂,便是只字不提了。
“世道多戰,路上不平”……這話說得隐晦,怕是被半道上就被誰截走看了罷。樊姬放下信,不由得在心裏蹙眉。據她所知,樊國內亂那幾個也不怎麽成氣候,她親哥哥應當對付得了。樊越之間只是個不堪了了的小國,那就不是防的樊國人,而是防的越國人了。照信裏這語氣,她若是貿然出宮,還未到樊國就可能在半路“意外”暴斃。
能做到此且有理由這麽做的,也就是當朝令尹秦興思一人而已。
能為後位做出不惜冒着得罪越國樊國兩國君王的事情,如此程度,不得不讓人對他們後頭的目的心存懷疑。秦文蕙當了王後的下一步呢?讓她生個兒子,幹掉平王,脅立幼帝?她只當秦興思權傾朝野,後者卻是想更近一步,存心篡位的嗎?
退一萬步來說,即使她出了宮,成功回樊國守孝,也不能幫上什麽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打仗更是累贅。越國現在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樊國仗着她這點表面上的姻親關系,暫時只是內亂而已。如果這點忌憚也沒有了,外敵入侵,樊國怕是要滅國,那可真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虞婵自認為不是個多善良的人,只是占了人家身體,總歸不好做一些讓別人家國傾覆的事情。之前樊姬的賢德她不敢比,但是因她一己之私間接生靈塗炭的話,那就顯得過分了。況且她身為樊國長公主,樊國滅了,與她有好處不成?
再想想留越國的前景,也讓人不甚期待。
要知道,當今世上,最大的乃是蒲朝天子。諸侯只能稱公,就算大家心裏都不服天子無作為,明面上還是維持着敬意的。可越國倒好,直接稱王……完全是在自己找死吧?俗話說,槍打出頭鳥。越國強盛時期大概還看不出來,等到衰落下去,樹倒猢狲散,那可就要任各國随便推了。借口都不用找,越國自己就備好了現成的。
要從根本上解決此事,莫過于重振越國,這點虞婵完全贊同。只可惜越國邊境四面楚歌,平王依舊沉迷聲色犬馬之中,靡靡之音,亡國之象啊!
怎麽辦?坐等越國滅亡、然後按照這裏的慣例被俘去當小老婆嗎?或者更糟糕,一個一個輪着來?虞婵想到這裏,脖頸後面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實話說,給誰空降一個只會花天酒地的丈夫誰都不會想伺候,虞婵當然也不想。還要為這個丈夫的失敗給人當做戰利品送來送去,她就更不想了。所以虞婵一開始只想溜。只可惜作為一個合格的寵姬,她走到哪裏都有許多雙眼睛盯着。諸侯宮殿三重門牆,她最多只能遠遠望到中門的雙闕,怎麽逃?更別提後路都斷了。
進不得退不得,這可真是兩難了。踏錯一步便是死,區別只是如何死而已。
虞婵捏緊手裏的信,頭痛得要命,一時間恨不得立時死了重新投胎一次。書芹見她緊蹙眉頭的模樣,識相地不出聲,只沏了茶奉上,又轉頭吩咐出去,讓外頭信使再等等。
這一想便到了午後。虞婵午覺起來,只覺得太陽穴隐隐作痛,顯是思慮過度。她算是知道原主為什麽會郁結身亡了,因為她這原本的局外人都如此煩憂。對着書案上的宣紙,遲遲落不下一個字。
就在此時,書雲從外頭進來,對虞婵福了福身,道:“湧碧殿秦夫人從荷花池回來經過,使大宮女來問,夫人身體何如,秦夫人想要拜訪。”
說曹操,曹操便來了。虞婵微微挑了挑眉,把毛筆遞給一邊侍奉的書芹,道:“将秦妹妹迎進來奉茶,我換身衣服便出去。”身處後宮,真是兩眼一抹黑,除了史書沒別的。可這秦興思是當代的,是忠是奸還未有定論,她只得期望在秦文蕙身上觑得一二。
書雲領命出去了。書芹聽得秦姬要來,不免有些擔憂。雖秦姬不說,但明眼人都知道,她定然不會多喜歡樊姬,再如何關心也是表面功夫罷了。這以前還好一些,如今經過最近二三事,說不定就是幸災樂禍來了。
這其中形勢變化,虞婵自然知道。只是想歸想,肯定是要見的,總不可能一直躲着。于是她便讓書芹挑了件素淨長袍穿上,發髻上也多插了一支玉笄,這才緩步去正殿。無論情況多糟糕,她現下還是夫人,便該拿出夫人該有的氣派來。
秦文蕙已然坐下,只是手邊的茶一口未動。瞧見珠簾後人影虛晃,她便款款站了起來。樊姬是夫人她是嫔,面子功夫總要做到,以免落人口實,這是秦興思千叮咛萬囑咐的。她這父親一貫疼愛她得很,偶爾幾條要求她是記得很清楚的。她原想着,先喪父,後病倒,樊姬定然無比憔悴,所以其實還是幸災樂禍的心思,只是不得表現而已。
待到珠簾撩起,秦文蕙心裏的笑意便收了一些。不為別的,就為樊姬穿的衣服、戴的首飾。雖打扮得素淨,那衣服上綴的幾顆紅瑪瑙依舊彰顯着品級。臉上未施脂粉,略顯蒼白,氣勢還是和之前一模一樣。
真是能硬撐,秦文蕙在心裏冷哼一聲。她趨前幾步,堪堪扶住虞婵的手,扶着坐下:“虞姐姐,這幾日不見,卻是清減了。”聲音甚是關懷。
虞婵用廣袖虛掩口鼻,假意輕咳了兩聲。“還沒謝過妹妹那烏骨雞湯,甚是用心。這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姐姐這也是沒有辦法啊。”
秦文蕙心裏暗笑,面上卻是憂心的模樣。“一點湯水,姐姐便如此謝我,真是當不起。可巧妹妹近日來,就是有關這個。”
“這話怎麽說?”虞婵有些感興趣。敢情秦文蕙今天還真有東西在等着她啊?
“這便要提早上的事情了。妹妹不懂醫理,在太醫令跟前鬧了好大個笑話,當真是慚愧無比。連父親他都聽說了,嚴厲訓斥了妹妹。只不過傳進宮裏的除了訓斥,還送來一個略懂醫理的丫鬟。若是姐姐不嫌棄,日後妹妹便要經常來獻寶了。”秦文蕙道。前頭漲紅了臉,後頭說訓斥時更是嬌羞,只不過依然掩不住眼底一絲得意之色。
早上才發生的事情,秦興思下午就能物色大夫送進宮裏,直接越過了宮女篩選,這手伸得也太長了罷?虞婵暗自心驚,面上只露出個淺笑:“秦令尹這是舍不得他寶貝女兒,姐姐何德何能,既能沾光,又如何有嫌棄之理?”
秦文蕙一聽便高興了。“如此雙管齊下,姐姐身子不日定能大好。”只是她這麽說的時候,眼睛不住地往虞婵臉上看,像是在等什麽話。
虞婵幾乎是一瞬間就領會了她的言外之意。嫔妾身體好了,自當是要開始侍寝,秦文蕙這是拐彎抹角地提醒她,守孝期間不得同房。這孝自然是要守的,不然往後可不好做人。于是她便苦笑道:“這正是姐姐擔心的。父王薨了,做女兒的不能奔喪,必是要守孝三年。姐姐怕是不能侍候王上左右,說不得要拜托妹妹你多擔待些了。”
作者有話要說:令尹:相當于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