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孰真孰假
虞婵回去之後,立即便着手吩咐下去。宮裏過于豔色的裝飾都要收起來,換成素淨的,并且還要注意規制。這可是個麻煩的工作,便是不叫虞婵自己動手,也得注意看着。既然要在宮裏待下去,那就最好防着那些不知道多少的、在暗中窺探的眼睛。照她的想法,雖不至于閉門謝客,但總還是要宮門常掩,不宜高調。這在許多人眼裏就是要失寵的勁頭,但是對她而言,正是個靜心思考、暗中準備退路的大好時機。
但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就在岚儀殿裏上上下下都在忙碌的時候,平王的谒者又來了,還不止一個。不僅不止一個,還帶來了很多東西。
“賜老參十棵,靈芝十朵……”
“賜素錦十匹,素緞十匹……”
“賜金版十塊,家宴一桌……”
虞婵跪在地上,一開始的驚訝很快就被流水般的賞賜沖淡了,變成了麻木。只是為了哄老婆就拿出這麽多東西來嗎?昭律真是個敗家子!
聽聽那珍貴藥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已經病入膏肓,快入土為安了。衣服是需要新制幾身,但能用得了那許多麽?她是不是該慶幸昭律還記得是白事,沒給她賜彩緞?還有金版十塊……算了,這個留着,萬一以後出了啥岔子,逃跑也需要卷點細軟的。最後的最後,家宴一桌……是什麽?莫非昭律要特意過來吃飯?
谒者念禮單念得嗓子都啞了,最後好不容易才道:“夫人,這就完了,請起罷。”
兩邊的侍女立刻扶着虞婵起身。她一擡眼就看到谒者臉上奉承的笑容,再想到前幾日對方來的嘴臉,頓時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辛苦了。趕緊去端茶上來。”
“這可折殺小人了。”谒者忙不疊地推辭。這位主子前些日子出了不小的事,今日裏聽說又惹了平王發火。可這一個時辰還沒過去,平王就巴巴兒地派他來賜了這一大堆的東西,想在這岚儀殿裏吃頓飯,還得預先賜一桌宴席下去。這是何等的榮寵,他一個小小谒者哪裏敢擺臉色?簡直是不要活了。
想到前幾日自己的表現,谒者就恨不得抽自己幾耳光。叫你沒眼色!叫你怠慢貴人!所以現在,他當然是恭恭敬敬,什麽也不敢出錯了。“這是小人分內做的,不足挂齒。只是王上特意吩咐了,晚些時候會過來,和夫人一塊兒用膳。”說完,他也不敢接茶盞,只行了禮就趕緊退下了。
虞婵覺得這王上脾氣真是不可捉摸。前一會兒剛氣呼呼地讓她去跪樊國太廟,後一會兒就上趕着獻殷勤讨好,這臉色變得也太快了罷?
別說是什麽真愛,王上和宮妃的真愛少,而且通常沒有好下場。就連原主都沒想過這個,她一個穿越來的就更不可能異想天開了。但是除此之外,虞婵真心想不到還有什麽別的理由。照例說,昭律一開始大概會扒着她不放,但也得過個幾天反應吧?她記憶裏的昭律可沒這麽善變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無事不登三寶殿?
虞婵突然想到她故意夾在奏折中的紙張。她承認她是在試探,幹旱過後常有蝗災,蟲字講就是提醒,只是這不該是個公主知道的而已。如若昭律看到并且看懂了,就說明他是在裝傻,接下來肯定就會反過來試探她;如若相反,那應該是沒有動靜。
也就是說,無論怎樣,也不該是現下的反應。昭律肯定在打什麽主意,而她還不知道。
“夫人,這些東西……”書芹捧着手裏的參盒問。她也完全被搞糊塗了,不知道這到底唱的哪出戲。
虞婵看着一庭滿滿當當的東西,很快就打定了主意。“都收進庫裏去。再叫小廚房裏做份提神醒腦的酸梅湯,晚膳時端上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她倒要瞧瞧,昭律是真的頭腦不清醒,還是的确別有所圖。
這頭岚儀殿裏動靜不小,連帶着整個後宮人心浮動。便有那消息靈通的往湧碧殿裏通報了,秦文蕙那時正在挑選新進的一套玉簪,聞言差點把手裏那根給折了。她的确在平王耳邊吹了幾陣風,但是這裏頭絕對沒有一絲一毫給樊姬求賞的成分在。要是在秦府,她早就開始使性子了,只不過前些天吃了虧,得了秦興思一通訓,此時心裏正較着勁,不願露出被激怒的模樣來。“知道了。這便退下罷。”
一中年婦人立在邊上,觑得她臉色差異,忙勸道:“小姐,此事咱們還真不必羨慕。您想想看,王上也并不是多麽憐香惜玉一人,如此做也不見得是中意了樊夫人,怕是體恤喪父更多些罷。”這話裏話外,卻是暗指昭律是為了樊穆公薨而賜樊姬那些東西了。死者為大,又無前怨,這話未免顯得刻薄陰毒。
這婦人便是秦文蕙的乳母賈氏。秦興思要往宮裏帶話,十有七八都是她進出傳達的。她從小帶大秦文蕙,哪裏還不知道小姐心思?那嫉妒的不是金銀珠寶绫羅綢緞,而是那送出手的人。這其中最糟的就是那一桌家宴,如若不是樊姬的身份和地位擺在那裏,簡直就是實打實地在打其他各宮主子的臉。而這其中,影響最大的莫過于九嫔中最風光的秦文蕙了。
果不其然,秦文蕙的臉色緩和了不少。“我想也是。這幾個月來,我細心鑽研這侍奉之道,沒道理比虞姐姐更差。如此這般,便讓他們繼續盯着。”她随口吩咐了下去,又囑咐了賈氏一句:“王上之事,出去可不能妄議。”雖然她也覺得昭律有些時候簡直是不解風情,但是這種事情,就算再怎樣,也不是丫鬟婆子說得的。更不用說她還堅信,她總有一天會成為正宮王後。
“小姐……啊,夫人說的極是。”賈氏一聽急忙稱是。她家小姐這才進宮數月,磕磕絆絆地也學了不少轉圜之道了。今日之事,說與外頭秦令尹知道,少不了她的賞錢。
天色漸漸暗了。岚儀殿裏點了燈,上下就等着平王駕到。夏日裏的宴席設在外頭會涼快一些,不過虞婵一還沒拿定主意,二還要保養身體,當然設在了室內。她剛剛布好碗筷,昭律就從外頭大步進來了,身上還帶着外頭的一點暑氣。“愛姬,備好了罷?寡人餓了。”
滿殿宮女從裏到外跪了一地。一半是因為該通傳的沒趕上通傳,一半是因為猛地看見了昭律。說到底,還是昭律自己闖進、還不讓人通傳惹的。虞婵微微蹙眉,在心裏嘆口氣,福身行禮。“嫔妾見過王上。”
昭律對這個表情甚是熟悉,樊姬每回拿他的任性無可奈何的時候,便就是這樣子。再想到今天所為之事,他不由得在心裏敲了個警鈴。“愛姬快坐着。這種事情如何要你親手?宮女們都是擺設麽?”這麽說的時候,他尾音微微揚起。
滿殿應喏聲,人人額上都出了點汗。平王平時好糊弄,真生氣起來砍頭也是不需要什麽太大理由的。立時,所有人都忙了起來。
不一陣子,兩人就坐在了桌邊上。雖說是家宴,也只有兩個人,但是照規制,這桌上的菜色只多不少。虞婵胃口不多大,在侍女服侍下吃不了幾口便飽了。眼見昭律倒是胃口不錯,她不由得在心裏狐疑,這當真就是為了在她這裏吃頓飯?
其實當然不是。昭律一邊吃一邊觑着虞婵面無表情的臉色,暗道真是糟糕。雖然他這寵姬一貫看不下去他的昏君形象,但平時也總會勉力露出個笑模樣。果然是傷得狠了罷?瞧見虞婵吃得慢了,他馬上就對着邊上侍女道:“你們都先下去罷。”
聽了這話,虞婵一瞬間有些緊張,但又壓制下去。獨處?反正不要想她侍寝就對了。故而她伸手給昭律布菜,只把話頭往其他地方引:“王上今日胃口不錯,便再吃些。”
昭律眯着眼睛看她。剛虞婵那一瞬間的不自然他可沒錯過,不過他還沒想到對的方向,只當白日裏氣氛不愉快,虞婵心裏還沒順過氣呢。于是他溫言道:“愛姬,寡人午後是說得狠了一些,但卻是真真舍不得你啊。”他一面說一面緊盯着虞婵,生怕漏了一點點表情變化。
虞婵僵住了。這倒不是怕的,而是雞皮疙瘩起的。昭律樣貌不錯,說起情話來溫柔款款,她這反應可真是大煞風景。“王上一片苦心,嫔妾自然曉得。”她好容易才憋出了這麽一句話。
這像曉得的樣子麽?昭律見她嘴角挂着的略顯僵硬的笑容,就知道他的柔情攻勢還沒成功。于是他放下了碗筷,轉而抓住虞婵垂在身側的手。“這裏沒有外人,寡人也不怕說幾句真心話。婵兒,你說什麽、做什麽,都是為了寡人好,寡人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寡人性子暴躁,心裏雖想着,嘴裏還是忍不住。好婵兒,這便體諒寡人一二,不氣了罷?”不是要哄嗎?他便拉下面子來哄一下又如何?
被那種熱切的眼神看着,虞婵好容易控制住了惡寒的沖動。不過原主面對這種情形的反應應該是感動,所以她斂下眼睫,不言語。看起來今日是她自作多情了,昭律哪裏會是明君?大概登徒浪子這形容更符合他。
作者有話要說:惡搞小劇場:
昭律(委屈):寡人如何就是登徒子了?愛姬~~
虞婵(冷汗):我不是你愛姬,放手!
昭律(哀怨):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