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1)

“阿娘——”窦芷容驚慌地看着賀時娘閉上了眼睛,她緊緊握着賀時娘的手,語氣發顫的對着一旁的宮婢喊道:“太醫!快傳太醫——”賀時娘這裏的動靜自是驚動了皇後,皇後搭着王姑姑的手走進來後,看着躺在床榻上比之前幾日都還要虛弱的淮王妃時,心裏也是猛地咯噔一下。

沒多久太醫便來了,可是一番診治之後,太醫直接對着皇後跪了下來,“娘娘恕罪,請恕微臣無能為力。”太醫的話音剛落,窦芷容就忍不住哭了出來,低低的嗚咽聲回蕩在寝室內,讓人聽了無不心酸。

“前兒個不是還說好生将養着就行麽?怎麽今日就無能為力了?”皇後蹙眉,瞪着眼前的太醫,語氣冷然的問道。

“回娘娘,淮王妃的身子骨最忌大喜或大悲,方才淮王妃的情緒過于激動,這一番折騰下來,就是華陀再世也是束手無策的。”太醫低垂着頭,戰戰兢兢地說道。

一旁的窦芷容聽了,眼淚自然是流不停,她也聽出太醫的意思了,阿娘前幾日還算穩妥,就是無法立即痊愈,可是好生養着,未嘗沒有好轉的一日。可自己和阿兄進宮後,阿娘的情緒起伏過大,再加上方才那一陣暢快的笑,就像是将阿娘體內僅存的生氣都給用完了,且如今阿娘心裏再沒有了擔憂,因此心神一放松,硬撐着的那一口氣,也就散了。

她猛地撲到賀時娘身邊,輕聲喚着,“阿娘,阿娘您睜開眼睛啊,別睡……阿娘,求求您……我是容姐兒啊……阿娘您睜開眼睛看看我……”窦芷容低啞的嗓音不斷呼喚着,可躺在床榻上的淮王妃仍舊是緊閉着雙眼,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本宮知道了,你……斟酌着用藥罷。”皇後目光複雜的望了一眼已是進氣少出氣多的淮王妃,沉吟一會後,用着唏噓的口吻對着太醫吩咐道。

“諾。”太醫恭敬的應下,随後開了一張滋養的藥方子,便面容愁苦的退了下去。誰知太醫才剛出了立政殿,就見到了呂福一臉微笑的等在前面,太醫心下一凜,立即走上前去,低聲問道:“不知公公可是在尋微臣?”

“嗯,聖人想知道淮王妃的情況,還請許太醫随小的走一趟。”呂福淡淡地說道。

許太醫心裏叫苦不疊,卻也只得随着呂福前往兩儀殿。

待到來到了兩儀殿的書房,呂福進去禀報後,不一會兒聖人便召見了許太醫,許太醫趕緊行禮問安,接着便聽聖人問起淮王妃的病情,許太醫抿了抿唇,一咬牙開口恭敬說道:“回聖人,淮王妃……沒剩下幾日了。”

聖人聽了沉默許久,許太醫站在書案前方,壓根兒不敢擡頭,只覺着聖人的這一陣沉默,使得書房內的氣氛變得沉重,壓得他心頭沉甸甸的,他等了又等,始終等不到聖人開口,聖人越是不作聲,他心裏越是發虛,聖人對淮王妃的病情有多重視,他自是知曉的,只是……許太醫在心中替自己打氣,為了家族和家人的安危着想,用一個淮王妃換取許氏的平安,值了。

因此他定了定心神,維持着鎮定立在原地,就算知曉聖人正拿着一雙銳利的眼神瞪着他,他也沒有顯出一絲的動搖。

“呂福,讓嚴太醫再去一趟。”許久之後,聖人終于開口了,結果卻是讓嚴太醫走一趟立政殿,許太醫聽了心裏咯噔一下,聖人這是不相信自己麽?他心裏有些忐忑不安,悄悄的擡眼望了聖人一眼,誰知聖人一直瞪着他,他這一眼正好和聖人的眼神對上了,聖人眼中的冷凝吓得他腿一軟,直接就跪下了。

呂福得了命,随即準備退出書房,使人去太醫院請嚴太醫,不過他在退下時,回頭望了一眼許太醫,在心裏暗自搖頭,許太醫的心太大了,且聖人既然敢讓他前去替淮王妃診治,又怎麽會沒有防着他呢?

待到呂福退下後,書房裏其他侍候的宮人也被揮退了,聖人這才緩緩地站起身,雙手負在身後,踱步走向跪在地上的許太醫。

許太醫跪在地上,額上直冒冷汗,待到視線內出現一雙翹頭履,履面用着上等的綢緞制成,且上面還繡着不少圖騰,只許太醫還來不及看清履面上的圖樣,下一瞬間,胸口一痛,他竟是被聖人一腳踹上了心口,整個人往後跌了去。

“許氏真是好啊!朕還沒閉眼呢,你們就在為着自個兒的前途打算,這是不将朕放在眼裏呢!”聖人狠狠地踹了一腳,猶自不解氣,又抄起書案上的茶盞,向着許太醫就砸了過去。

可憐許太醫被踹翻在地,還沒回過神來,又被劈頭蓋臉的砸了一臉的茶水,他愣愣的癱在地上,根本無暇顧及臉上和身上的狼狽,此時他的心裏已是一片發涼,聖人方才那番言語擺明了看透了他的伎倆,知道他暗中對淮王妃下毒,這讓他怎麽不驚懼?

“朕命你前去醫治淮王妃,你竟敢陽奉陰違,暗中換了淮王妃的藥,既然你如此不把朕的話當一回事,朕就成全你!”聖人面沉如水,随即命人召來中書舍人,起草诏令,将許太醫處以宮刑,然後送進湘雲殿當掌事內監。許太醫聽見诏令內容時,臉色一片灰敗,沒想到他堂堂一個七尺男兒,如今竟要成了內監,而且還被送進了湘雲殿,湘雲殿的主宮娘娘便是淑妃娘娘,聖人此舉,顯然是早就知道了許家和淑妃的勾結。

許太醫被拖下去行刑後,聖人的聖旨也到了湘雲殿,湘雲殿的淑妃這一年多來掌着宮務,在後宮裏安插了許多釘子,可唯有兩儀殿和甘露殿守得如鐵桶一般,讓她無從下手,因此她還不曉得方才在兩儀殿發生的事,只以為是聖人想着她的好,所以下旨褒獎她來了。

她興沖沖的領着一衆宮人跪下接旨,誰知聖人竟是賜了她一個掌事內監,淑妃摸不着頭緒,萬分疑惑的謝了恩,接旨後對着自己的貼身宮婢使了個眼色,那名宮婢立刻上前塞了個荷包給傳旨內監,隐晦的打聽着這聖旨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傳旨內監掂了掂荷包的重量,眼中閃過一絲滿意,他将荷包往袖中一塞,低聲說道:“小的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那掌事內監本是個太醫,不知犯了什麽事兒,竟是被處了宮刑送進宮當內監了,且還專門賞賜給淑妃娘娘。”宮婢聞言心下一凜,還來不及多問什麽,傳旨內監便擺擺手,表示不願意再多說了。

湘雲殿衆人恭敬的送走傳旨內監後,淑妃這才開口問道:“如何?”那名宮婢上前,彎腰在淑妃耳旁輕聲說道:“禀娘娘,那公公說這內監本來是個太醫。”

“什麽?!”淑妃聽罷不由失聲發出一聲驚訝,宮婢的臉色也是非常凝重,她嗫嚅着唇,不曉得該不該将猜測說出來。淑妃見了她的表情,心裏又是一跳,抿了抿唇後輕聲說道:“難道那名內監是許……”

宮婢的臉上已經是一片惶恐,她壓低了音量,急急的說道:“娘娘,若真是……該怎麽辦?他竟被召進宮成了內監,且哪裏不好當差,竟被分給了湘雲殿,娘娘,這是不是聖人的警告?”

淑妃此時心裏也是一片混亂,她的驚訝和惶恐不比宮婢少,只她這時不能慌亂,還是得搞清楚,那人是犯了什麽事兒,才會被聖人用這樣嚴厲的方式懲處,因此她派了人去打聽,想知道那人今兒個都去了什麽地方或是幹了什麽。不多時,前往各處打聽的宮婢回來了,其餘宮殿都沒有消息,唯有立政殿的宮婢臉色古怪的上前禀報。

“禀娘娘,立政殿今兒個傳了許太醫,之後沒多久,又傳了嚴太醫,奴婢聽說,原本被許太醫診斷時日不多的淮王妃,被嚴太醫紮了幾針後,竟是又醒轉過來了。”宮婢将立政殿的情況如實禀告,卻不知淑妃聽罷心裏的震驚和不安。

淑妃緊緊攥着手中的繡帕,額上冒出了細細的冷汗,如今聖人賞賜的那個內監身份昭然若揭,不是許太醫又是哪個?聖人竟是将許太醫給……還特意賞給了她,淑妃如何看不出聖人的用意,這是在警告她呢,也是狠狠地抽了她一巴掌,讓她看清了自己的自不量力,竟妄想自己能瞞着聖人在後宮興風作浪。淑妃面色蒼白,深呼吸了幾次之後,這才故做鎮定的将宮婢都給揮退了,獨留下湘雲殿的掌事姑姑和掌事內監。

“姑姑,你說該怎麽辦?聖人竟是把許太醫處了宮刑,還将他丢到湘雲殿來,許太醫會不會把這筆帳算在本宮頭上?聖人這是想讓本宮不得安寧,睡也睡不穩麽?”淑妃心裏苦澀不已,就連嘴裏都是一片發苦。

掌事姑姑和掌事內監低垂着頭,兩人心裏也是一片驚懼,尤其是掌事內監,他本來當差當得好好的,結果聖人一道聖旨,又派了一個掌事內監來分權,他心裏自是不得勁兒的很,可此時聽了淑妃話中意思,他也想到了,那掌事內監本是太醫,被處了宮刑後肯定心懷怨恨,屆時若是對他們下藥或下毒怎麽辦?

就像淑妃娘娘說的,聖人是想讓湘雲殿上下都不得安寧麽?……

許太醫被處以宮刑,并且成了湘雲殿的掌事內監一事,被聖人壓了下來,太醫署只知許太醫犯了事兒,被聖人的人給帶走了,其餘的一概不知。至于湘雲殿多了一個掌事內監這樣的小事,也沒什麽好打聽的,因此許太醫就這樣默默的消失在太醫群中。在宮內當值的太醫們自有一番城府和眼力,許太醫這事兒擺明了有古怪,可是他們也不會到處打聽,其中嚴太醫更是三緘其口,畢竟他可能是太醫署中唯一一個知道許太醫幹了什麽事的人了。

嚴太醫也沒想到,許太醫會這樣大膽,竟敢對淮王妃下毒,幸好聖人早早就安排了人防着許太醫,才沒有讓他得手,可是正如許太醫所說的,淮王妃的身子骨經不起心緒上的大起伏,那一日的大悲大驚然後大喜,已經掏空了淮王妃的身體,就是用珍貴的藥材養着,也不過是吊着一口氣罷了。

嚴太醫收起思緒,嘆了一口氣,然後提筆寫了一張小小的紙條,讓自己的藥童想法子偷偷遞入東宮。藥童得了紙條,領命而去,很快的就将紙條送到了窦淳手上。

窦淳得了紙條,攤開細看後,一言不發的将紙條遞給了正好在一旁的窦珣。窦珣揣着疑惑接過紙條,看罷臉色已然是一片鐵青,他緊緊攥着拳頭,牙齒咬得咯咯響,恨不能将許太醫大卸八塊才好。

“許太醫已經被處了宮刑,丢到湘雲殿當個掌事內監了。”窦淳看着窦珣一臉怒容,淡淡地開口說道。

“宮刑?!”窦珣一怔,臉上帶着顯而易見的驚訝,窦淳點了點頭,冷笑了一聲,“許家以為和淑妃沆瀣一氣,就能順勢扳倒淮王府,真是太天真了,聖人又怎麽會放過許家和許成昭呢?”

“扳倒淮王府?許家為何想要扳倒我父親?難道是因着前些時候殿下遇刺一事?”窦珣抿了抿唇,開口問道。

“……淮王妃将你們教得很好,可再好,關在王府那一方小天地裏,又能有什麽前途?如今聖人開恩,将你放到本宮身邊,本宮少不得多教你一些。”窦淳看着眼前十六七歲的堂弟,心裏無不感慨,他和堂弟的命運有些相似,他有一個不靠譜的阿娘,堂弟有一個不靠譜的阿耶,若是皇後有淮王妃一半聰穎,他和聖人真是要偷笑了。

窦珣聽了窦淳的話,有些惶恐,立時向窦淳躬身一拜,口裏連聲說道不敢。窦淳撇了撇嘴,開口說道:“行了,不用這樣多禮,論起親疏來,你還是本宮的堂弟呢,聖人既将你和堂妹接入宮中,便是要保住淮王府的血脈,你只記着,日後不起旁的心思,本宮必可保你和堂妹一世富貴無憂。”

窦珣立刻跪下,恭敬地說道:“承蒙殿下不棄,臣弟代淮王府上下,多謝殿下禮遇之恩。”

“嗯,別動不動就跪下,起來罷。”窦淳滿意的點點頭,對有福使了個眼色,有福立刻上前攙扶着窦珣起身。

“你方才疑惑,許家和淑妃為何要針對淮王府,那你又知道不知道,前幾日淮王府上下是因何下獄?”窦淳得了窦珣的準話,這才又将話題繞回方才所談之事上頭。

“臣弟不知。”窦珣老實的搖搖頭,原先他們被羽林軍圍在府內,外頭的消息一點兒都送不進來,後來羽林軍突然沖入府內,将府中一幹人等押入大牢,直到現在,他都不曉得淮王到底是犯了什麽事兒,只以為是和太子遇刺一事有關。

“秦王和楚王反了,賀家也反了。”窦淳淡淡地說道,窦珣一聽,立刻激動的嚷着,“不可能!賀家不可能造反!這其中一定有什麽誤會!”

“你別這麽激動,若是聖人不相信賀家,此刻你如何還能好端端的站在本宮面前?”窦淳掀了掀眼皮子,沒好氣的說道。窦珣聽罷微微一愣,總算是安靜了下來。

“本宮雖不知聖人到底是如何想的,可是淮王妃既然在立政殿靜養,這就是聖人給淮王府的臉面,立政殿可是皇後的寝殿,不是旁的随便什麽人都可以住進去的,聖人不僅讓淮王妃住了進去,連容姐兒都一并送了進去,如此便是聖人對你們的照拂。”窦淳把話挑明白了,仔細的說給窦珣聽。

“……不知殿下可知父親現在何處?”窦珣沉默了一會,抿了抿唇開口低聲問道。

“似乎是和秦王在一塊兒罷。”窦淳淡淡地說道,淮王的去向成謎,前些日子有消息傳回來,探子似乎在秦王的身邊,發現一個疑似淮王的身影,只是還未确認,只先将這個可能性禀報一聲。

窦淳想,他都能夠收到探子的消息,聖人想必也早就得到了消息,可能聖人知道的還比他更多、更詳細,才會使得聖人出手保下淮王妃和她的兒女,畢竟賀家一直是忠于聖人的純臣,賀家有什麽計劃或主意,肯定不會瞞着聖人。甚至于,窦淳還想過,賀家的造反,會不會只是聖人一手導演的一場好戲?

否則,聖人又何必挑在這時候将窦珣封為世子?窦珣突然被封為世子的旨意讓他不禁猜測着,聖人的這一番用意,是否意味着,淮王回不來了,所以淮王府需要一個世子好用來繼承淮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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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文武二十五年春,秦王、楚王打着“誅卓相、清君側”的旗號,從永靖、安淮兩地發起叛亂,向着京都方向一路攻打過去,史稱“永安之亂”。

永靖隸屬于秦王封地,安淮則是楚王的封地,他二人被先皇指了兩塊偏遠又貧瘠的封地,心裏早就滿懷着怨氣,遇上了滿心造反的淮王,三人可說是一拍即合,早在十幾年前就計劃着要叛亂。

只親王到了封地之後,沒有诏令不可随意離開封地,更是不能擅自進京都,因此秦王、楚王二人便将京中一應事務,全交給了淮王,而淮王更是每月都将京中和朝中動向,利用飛鴿傳書送到二王的封地。

秦王和楚淮的封地一個在東北方,一個在北方,因此他們想着若是能夠聯合西北方的賀家,如此一來,三方軍隊同時向着南方的京都而去,還怕拿不下一個京都麽?且西北賀家手握重兵,賀家将又素來有骁勇善戰的威名,若是能夠得了賀家相助,豈不是更加的如虎添翼?

他二人當下就派了人前往西北,開始游說賀家人。

可賀家既然是純臣,又怎麽會和秦王等人同流合污?秦王和楚王花了數年的時間,都無法說服賀家,他們本想着既然無法合作,那就将賀家毀掉,因此派了不少探子,想要探得西北的軍事機密,可是他們派去的探子不僅沒有傳回消息,更是就此下落不明,不管派了多少人,竟都是有去無回。

這下子秦王和楚王不得不重新評估賀家的實力,最後二人都認為,不能放任賀家在西北壯大,否則待到他們起兵之時,賀家絕對會是個阻礙。因此二人帶着私兵和幕僚,私下偷偷離開封地,會合之後連夜讨論,最後定下了對付賀家的辦法。

他二人帶來的私兵隔日便進了西北,趁着私兵吸引了賀家的注意力時,秦王和楚王在西北落了腳,無聲無息的進駐了西北。他二人扮成走商的商隊,在賀家所在的縣城租了一個院子,經過幾個月來的布置和打聽,最後趁着上元節,衆人熱鬧看燈的時候,将賀家大郎的一雙兒女給綁走了。

秦王和楚王兵分兩路,一人帶着一個孩子迅速的回到了自己的封地,而賀家發現小孩不見後,已經來不及了。賀家大郎的夫人險些哭瞎了一雙眼,賀家上下都彌漫着一股凝重的氣氛,賀大郎自然是派了不少人去尋找,可是都沒有回音。

就在賀家幾乎要放棄時,兩封信箋送到了賀大郎的手上,賀大郎看了後氣得渾身都在抖,賀夫人着急孩子的下落,也顧不得夫君的異樣,将信紙搶了過來,看罷驚聲尖叫了一聲,雙眼一翻就暈了過去。賀夫人一暈,賀家上下自是一陣兵荒馬亂,而賀大郎則是拿着那兩封信箋,來到賀老太爺的書房,他鐵青着臉,将兩封信呈了上去。

賀老太爺拿起信紙浏覽一遍,随後放下信紙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事已至此,賀家要獨善其身是不能夠了,你趕快修書一封,送往京都罷。”

“……諾。”賀大郎咬着牙,雙目赤紅的應了聲。

“大郎,莫要怪聖人,賀家本就是聖人手上的刀,聖人要指哪兒,賀家就得往哪兒打,賀家能夠屹立不搖這麽多年,靠的一直是對聖人的忠心,若想聖人對賀家放心,有時候得做出必要的犧牲。”賀老太爺意有所指的說道。

“當年犧牲了時娘還不夠麽?現如今連我的一雙兒女也要犧牲?!”賀大郎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他将雙拳重重捶在老太爺面前的書案上,憤憤然的低吼着。

“……大郎,那也是我的孫兒啊,我何嘗不心痛?可是聖人既然插手了,就表示賀家沒有選擇的餘地,我們只能照着聖人的意思走,進或退,都由不得自己啊。”老太爺低低的嘆了一口氣,語氣中難掩傷痛。

賀大郎還是鐵青着一張臉,鼻翼更是一搧一動,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氣,賀老太爺見兒子這副模樣,便知道他拗勁兒又犯上了,也不和他廢話,徑自提筆寫了封密信,就使人往京都裏送去。

賀大郎緊抿着唇,倔強的站在一旁,賀老太爺低低的又嘆了一口氣,這才又開口勸道:“你放心,賀家只要出了兵,秦王和楚王自會将人質交還給我們,且聖人想必是派人盯着,不會出差錯的。”

“……現在想想,真是後悔當年和聖人的一場相交,賠上了時娘的一生幸福不說,如今連賀家也落到這般境地。”賀大郎沉默了許久,最後自嘲的說道。

“聖人坐在那個位置上,所要考慮的事本就和以往不同,自是會變的,且聖人如今要替殿下鋪路,賀家自然就成了試刀石,好讓聖人試出朝中衆臣的心思。”賀老太爺淡淡地說道。……

在賀大郎和賀老爺子密談過後,賀家造反的消息便傳入了秦王和楚王的封地,秦王和楚王自是跟着起兵,和西北賀家的軍隊會合,一路往南前進。

于此同時,京都裏也傳出太子遇刺的消息,秦王和楚王精神一振,知道這是淮王下手了,後又聽說太子重傷,他們更是覺着連老天都在幫他們,使得他們對于這一次的起兵,更是信心十足。

秦王和楚王起兵造反的消息傳入京都後,滿朝文武皆是一陣嘩然,尤其二王打着“誅卓相,清君側”的旗號,使得衆人都将眼光放在了卓相卓容雍的身上。卓容雍位居正二品中書令,行使的是宰相之職,因此朝中同僚間皆稱之為“卓相”。不僅衆人議論紛紛,就是卓容雍自己都是愕然不已,他沒想到自己在秦王和楚王口中竟是成了奸臣佞相一流。

秦王和楚王列舉了卓相好幾項罪狀,其中一條便是卓相将郎君送入東宮,為的就是魅惑當朝太子,使得太子子嗣單薄,且在聖人識破卓相伎倆,廢了卓家郎君之後,卓相怕卓家失勢,竟是派人前去暗殺太子繼妃,想要讓繼妃無法入宮。

這一條罪狀一公開,很快就在京都裏傳遍了,當年卓相送郎君入宮前,還只是個右谏議大夫,可是太子妃入宮之後,卓相很快就升到了中書令的位置,這其中難免會引人遐想;且之後又聽說了,卓家郎君以一個郎君之姿,竟是獲得了太子的獨寵,在沉寂了兩年後,一發難就是除掉了傅良娣和張良媛,且又把蘇承徽送進了太級宮的佛堂,如此霸道的手腕,怪道太子成婚三年還無所出,也莫怪聖人在一年前要廢了太子妃。

而在宮內的卓驚凡,自也是聽說了卓相的罪狀,他挑起嘴角笑了笑,冷然的說道:“難為秦王和楚王這樣費心,竟是連這等罪名都用上了。”他沉吟一會後,将有雙召來,淡淡地問道:“殿下有話傳來麽?”

“回郎君,殿下只說讓郎君稍安勿躁,他會處理的。”有雙低頭恭敬答道,自從上回殿下将他送到郎君面前後,他就專門負責在殿下和郎君之間跑腿傳話了。

“殿下的傷勢如何了?”卓驚凡又問,有雙恭敬答道:“胡太醫和嚴太醫日日都來替殿下換藥,說是還得将養幾個月。”

“行了,我知道了,下去罷。”卓驚凡擺了擺手,揮退了有雙。窦淳的腿傷明明只是皮外傷,兩位太醫卻都說要好好靜養,看來胡太醫和嚴太醫應該都是窦淳的人,怪道胡太醫上回能斬釘截鐵的說窦淳能夠康複,感情他一早就知道窦淳的狀況了,自然敢向聖人打包票了。

經過這幾日的思索,卓驚凡已經将窦淳裝傻的經過仔細推敲了一遍,理出了一個大概的頭緒,也列出一張名單,名單上的人選是他覺着可能是窦淳安排的人。他将這張名單送到崇仁殿,換來了當晚窦淳突然來到宜秋宮和他一道用晚膳。

卓驚凡一派自然的恭迎了窦淳,窦淳也沒有表現出異樣,兩人坐在食案旁,案上擺了幾道葷菜,幾道素菜,葷菜自是為了窦淳準備的,卓驚凡自從進了宜秋宮後,便開始茹素,畢竟作戲可得作全套,既然宮內衆人想看被廢的太子元妃禮佛,他便深居簡出,念佛茹素給她們看,今兒個要不是窦淳來了,他也不會吩咐小廚房做葷菜。

窦淳望了一眼食案,挑了挑眉,開口說道:“看來凡凡知道我要來,菜色都準備好了。”

“這是自然,殿下不是将有雙給了我麽?我自然要物盡其用了。”卓驚凡挑起嘴角笑了笑,還是忍不住拿話刺了刺對方。

“你盡管用,若是有雙不夠,其他三有也能用。”窦淳巴不得卓驚凡和他不分彼此,對于卓驚凡用了他的人,他又哪裏會說什麽呢,因此巴巴的又将三有給貢獻出來了。

“三有?”卓驚凡愣了愣,顯然對于這個稱呼有些陌生,他正在心裏琢磨着,三有是誰時,就聽窦淳說道:“有福、有壽和有全啊。”

“……如此,倒是要先謝過殿下了。”卓驚凡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凡凡不用客氣,你和我之間哪裏需要道謝呢?”窦淳噙着一抹笑容,意有所指的說道。

卓驚凡見他一臉嬉笑的模樣,心裏又冒出一股火來,他沒好氣的瞪了對方一眼,拿起食案上的竹箸,便開始自顧自的用膳,也不理會窦淳,更不用說幫着對方布菜。窦淳也不介意,仍舊笑眯眯的望着卓驚凡,眼中的寵溺和包容就像是看着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似的。

卓驚凡被他看得煩了,一把将竹箸拍在案上,冷聲說道:“殿下不吃麽?若是殿下不是來用膳的,還請殿下移駕到偏殿喝茶,待到草民吃飽了,再去向殿下請罪。”

窦淳一聽卓驚凡又開始一口一個“殿下”和“草民”,知道他脾氣又上來了,趕緊拿起另一雙竹箸,讨好的說道:“凡凡別生氣啊,我正要吃呢。”他心裏無奈的嘆了一口氣,誰讓自己欺騙凡凡在先呢,看來要想得到凡凡的原諒,就得讓凡凡把心裏的氣都出了再說。

兩人開始無聲的用着膳,用完膳後,卓驚凡帶着窦淳到偏殿喝茶,偏殿的前面設了一個佛堂,不過後面則是隔出一個小書房,擺了一張軟榻和一張書案,有時候卓驚凡便在這裏處理宮務。

窦淳一進到小書房,就歪在軟榻上,他将左腿跨在了一旁的矮凳上,哼哼唧唧的說道:“凡凡,我腿疼,你幫我揉揉好麽?”

卓驚凡皺了皺眉,淡淡地說道:“不是皮外傷麽?怎麽會疼?”話雖是這樣說,可他還是忍不住走上前去,彎腰蹲在了軟榻前。

“還有一點扭傷和拉傷,走路走得多了就會疼,凡凡,你幫我揉揉罷,你揉了我就不疼了。”窦淳用一副可憐兮兮的口吻,配上無辜的表情,向卓驚凡撒嬌道。

盡管卓驚凡知道窦淳又在撒嬌,可是因着之前着實寵了對方一段時日,對于窦淳的某些表情,他還是挺沒有招架之力的,因此就算此時他的臉上還是一副冷淡的模樣,可是心裏早就不由自主的軟了軟。

他伸出一手,按上了窦淳的左小腿,小心翼翼的壓着,一邊問道:“這樣的力道可以麽?會痛就說,不要忍着,若是日後落下病根就麻煩了。”

窦淳的腿根本就不會疼,就是他所說的皮外傷也不過是一處小傷口而已,他之所以把整條腿包得這樣嚴重,也不過是為了拖延昏禮罷了,畢竟誰見過太子跛着一條腿迎娶繼妃的?

他本來只是想試着向凡凡撒個嬌,沒承想凡凡真的心軟了,而且還真的替自己揉揉了,他的心裏頓時美得冒泡,渾身都舒爽起來了,他眯着眼睛倚在軟榻上,口裏不斷哼哼着,“嗯……就是那裏,凡凡用點兒力,對對!就是這樣,再用力……”

卓驚凡見他一臉享受的模樣,心裏覺着有些古怪,他試探的又把手往其他地方按,換來的還是窦淳享受的哼哼,一次兩次的,他便開始懷疑了,窦淳不是在唬他罷?對方這一副模樣,看起來怎麽都不像腿疼啊,反倒是享受着他的按摩呢。

卓驚凡心裏有了懷疑,手上的動作不由自主的便停了下來,窦淳第一時間就察覺了,他睜開眼一看,就看見了凡凡狐疑的表情,心裏一跳,趕緊又裝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一邊哎哎叫着,“凡凡別停啊,我的腿又痛了——”

“我看殿下還是請太醫來罷,我怕我亂按,讓殿下的傷勢加重就不好了。”可這次卓驚凡沒有上當,實在是窦淳的表情太誇張,讓他看出了破綻,越發覺得對方肯定是在耍他。

“別,不用請太醫,凡凡你按過之後,我的腿就好多了。”窦淳趕忙說道,開玩笑,每一次胡太醫或嚴太醫來了,為了不引起聖人的懷疑,自是開了一大堆藥方子,是藥三分毒,他要是真的把那些湯藥都喝了,就是沒病也喝出病來了,所以他不到萬不得已時,不會請太醫。

卓驚凡見他一臉嚴肅中藏着驚慌,皺了皺眉,低聲說道:“胡太醫和嚴太醫應該都是殿下的人罷,殿下如何還會怕見他們?”

“欸,他們一來就開一堆藥方子,我不喜歡喝藥,所以才不讓你将他們請來。”窦淳愣了愣,倒沒想到卓驚凡會突然提起這茬,因此似是而非的說道。

“殿下,良藥苦口,有病就得喝藥才會好,若是因着不喜歡喝藥便不求醫,這不是因噎廢食麽?”卓驚凡聽罷,一臉正色的說道,頗有幾分暗示窦淳不懂事的意味。

“……”窦淳被卓驚凡堵得啞口無言,他自是猜到了卓驚凡的用意,想必是要逼着他承認自己的腿傷早無大礙,可若是他真的承認了,不就表示方才是在逗着對方玩兒麽?所以他堅決不能承認。

“凡凡說的是,我以後會乖乖喝藥的。”無奈之下,他只得含糊應下,誰知卓驚凡并沒有放過他,繼續說道:“如此,草民便使人去請太醫罷,草民得親自見了殿下喝藥,才能放心啊。”

窦淳又是一噎,最後只得無力的擺擺手,“凡凡你贏了,我的腿傷早好了。”

卓驚凡沒料到窦淳這樣簡單就承認了,反倒換他愣在原地,他蹲在窦淳身前,臉上挂着一副有些怔愣的表情,窦淳見了眼神一閃,伸手就将對方抱入懷裏,然後一個傾身,對着卓驚凡的雙唇便吻了下去。

卓驚凡被他突如其來的熱情給弄懵了,他傻傻的任由對方肆虐着他的雙唇,須臾,回過神來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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