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遇(二)
在芥川龍之介蹲下身将對方的頭扶起來後,織田作之助聽到自己的腦海裏傳來“嗡——”的一聲,随後便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還沒睡醒。
倒也不能怪他們反應大,任誰看到一年前本已經死去的人突然完好無損的出現在眼前,也不能繼續保持冷靜。
不過織田作之助至少比谷崎潤一郎強些,他立刻問道:“是異能嗎?”
蹲在青年旁邊的芥川龍之介沒作聲,手下傳來的冰涼觸感昭示着對方待在這裏的時間應當已經很久了,久到在持續的低溫環境下,脈搏近乎于無。
片刻後,他收回手,面色古怪地搖了搖頭:“看起來不像。他雖然與黑衣男長得很像,但無論是從眼上沒有繃帶這一點,亦或者穿衣打扮上來看,都與那個黑衣男相去甚遠,實在不能斷定這就是那個人,而且——”
[他明明已經将這個世界的真相托付給了在下與虎,又怎麽會再次出現?]
不過這句話不能說出口,芥川龍之介起身看了兩人一眼,便順勢轉了話題:“要帶回偵探社嗎?”
三人互相看了看,最終還是決定由織田作之助将這個人背回去,如果有什麽突發狀況,他的【天|衣無縫】也足夠反應。
直到将對方安置到他的背上,織田作之助才發現這人委實太輕了,一點都不像一個二十多歲的人應當有的重量。
莫名的,他在此刻突然想到了他曾見過的那位首領,那時一眼看過去,對方眼下鴉青濃重,面上疲憊之色根本無法遮掩,想來他們這種“身居高位”的人,休息與進食都是不健康的吧。
“沒想到芥川先生竟然這麽平靜。”走在旁邊的谷崎潤一郎和芥川龍之介閑聊,“我還以為芥川先生見到這個曾經擄走妹妹的人,會直接将他碎屍萬段呢。”
只要一聊到“擄走妹妹”這個話題,谷崎潤一郎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渾身上下的柔和褪去,面容嚴肅,仔細看上去似乎還藏着一絲冷漠。
織田作之助對此習以為常,不過對于對方所問的問題他也同樣感興趣,便也看了過去。
芥川龍之介面色平淡:“那個黑衣男已經死了,而且,不可否認的是,在下确實要感謝他讓在下看清了某些東西。與其執着于相似的某個人,在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谷崎潤一郎:“那件事之後,這還是第一次從芥川先生口中聽到有關那個人的評價。”
芥川龍之介看了暈着的人一眼,不知想到了什麽,又不吭聲了。
織田作之助的心髒突然沒由來地感到些許不适,這種感覺十分熟悉,然而實在太過短暫,沒有給他分析的機會,只是一瞬,便又消失無蹤了。
三人帶了個大活人回到武裝偵探社,自然引起了軒然大波,更別提這人還與前任黑手黨首領如此相像,簡直要稱得上是驚濤駭浪了。
人被放到醫務室、經與謝野晶子檢查只是凍暈了之後,關于這個人後續如何處理的會議便展開了。
會議室裏,人人正襟危坐——除了江戶川亂步,這人正心無旁骛地舔着一根棒棒糖——主座那裏的高個子青年眉間擰出了一個“川”,緊張與焦慮的氣氛自他向外層層傳遞,就連坐在門邊、剛從地裏回來的宮澤賢治都受到了影響。
他的肚子咕嚕嚕叫了一聲——餓了。
良久,似乎是忍受不了這種怪異的氣氛,與謝野晶子舒展了下腿,高跟鞋在地面敲出一聲響,她笑了下,“真有意思,黑手黨的首領暈到了武裝偵探社,這事要是傳出去,恐怕第一個驚掉下巴的,就是異能特務科了。”
“前,是前首領。”國木田獨步眉間的“川”沒有被鏟平的跡象,“如果這世界上真的有死而複生一事……”
不知為何,說到這裏時,他突然顫了一下,而後在衆人将目光移過來之前,他又輕咳一聲,若無其事地繼續道:“如果這人真是那個首領,那我們該擔心的,就是怎麽對港口黑手黨的人說,這位前首領是自己暈的,與我們無關。”
“黑手黨真的會管這件事?”與謝野晶子問道,“聽說已經有個新的幹部接了首領的位置,他若真是那個‘太宰治’,現任黑手黨首領也不會容他吧?與其回去接受處刑,不如當我的試驗對象算了。”
“即使處刑,那也是港|黑自己的事。”國木田獨步否定她的決定之後,心裏更加煩躁了,他不由得看向與謝野晶子旁邊那個人,“織田,你平日裏撿孤兒就算了,怎麽連麻煩都撿!”
織田作之助一愣,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對面便有一只手顫巍巍地舉了起來,谷崎潤一郎滿臉羞愧又自責地出聲:“國木田先生,其實是我……發現他的……”
眼見對方的眼神朝着他掃視過來,谷崎潤一郎連忙找補似的道:“其實……也不一定是那個人吧?萬一要是雙胞胎或是什麽別的異能呢?”
國木田獨步頓了下,他努力呼出一口氣,似乎是想盡力平複情緒,“要是雙胞胎還好,要是異能的話……恐怕是針對我們偵探社來的,就更糟了。”
此話一出,衆人神色各異,卻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深思。
的确,若這真是針對偵探社而來的陰謀,怕是沒那麽容易解決了。
這位“太宰治”還真是個燙手山芋,一個解決不好,便會讓偵探社陷入更加艱難的境地。
“要不直接将他扔到黑手黨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餓昏了頭,宮澤賢治興致勃勃地道,“就由我來扔,保準能直接扔到本部大樓樓頂。”
[你當是扔鋼筋啊!]
國木田獨步扶額,吐槽還沒出口,就聽這屋內突然傳來“咔”的一聲。
衆人聞聲看去,便見江戶川亂步淡定地從嘴裏拿出了紙棒,剩下的糖塊被他咬得“嘎吱”作響。
他還是沒睜眼,只不過卻像是知曉衆人看向他的目光一樣,哼了一聲,道:“真是笨吶!你們!思考了半天怎麽處理他的去向,怎麽就不問問他想不想留下來。”
國木田獨步一愣:“亂步先生的意思是——”
他話還沒說完,織田作之助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瞬間起身向醫務室的方向走去。
推開門,冷風從大開的窗戶中拍進來,窗簾被刮得亂舞,而原本躺着病患的床上早就沒了人,只剩被子淩亂地攤開。
織田作之助徑直走向窗邊,向外看去,正撞見那青年跳下一樓窗臺,敞開的米色外套在空中抖了一下,複又随着對方的站穩而回歸平靜。
似乎是感受到了視線,對方擡頭看了過來。
柔軟的黑色額發下,一雙鳶色的眼睛與夢裏別無二致,但不同的是,那雙眼中再無酒吧內的溫和與放松,只剩下滿滿的防備,以及,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漠。
下一刻,對方轉過頭,快步向着遠離此處的方向走去。
織田作之助收回視線,只給緊跟過來的偵探社衆人留下一句“我去追他”,便迅速下樓離開,速度之快甚至讓國木田獨步沒來得及阻止。
與謝野晶子有些詫異,“他這麽着急去追人幹什麽,讓他自己離開不是更好?”
沒人答得上來。
倒是芥川龍之介看着偵探社的大門,微微皺了下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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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田作之助說是追人,但等他下樓的時候,對方早就找不到影子了,他只好順着對方離開的方向一路跑過去。
幸好冬天的街道上沒什麽人,再加上如今是工作時間,一眼望去,整條街上的狀況都能看個大概,織田作之助一條街一條街地搜尋着那抹米色的身影,終于在跑到港口的時候,發現了那道熟悉的顏色——
然而卻是在海面之上。
織田作之助幾步沖到岸邊,順着浮在海面上的衣服向下看去,只見幽深的海水中,隐隐約約能看到一個人的影子。
那人靜靜地往下沉,沒有絲毫想要掙紮的跡象。
織田作之助二話不說,脫了外套便跳了下去。
冬季的海水冰得刺骨,下水時在眼前炸開的水花模糊了他的視線,顧不上思考別的,在手心撈到對方手腕的剎那,織田作之助便調轉方向,帶着對方向上游去。“冬泳”實在是個耗費力氣的活,等織田作之助帶着人回到岸上才發現救的人根本不對的時候,他連嘆息都覺得疲憊。
但既然人都救了,也不能救一半,幫對方把水排出去之後,織田作之助轉頭,正想把外套穿上,然而找了半天,竟是沒能找到!
冷風吹過濕透的襯衫,砭骨的冷意幾乎蔓延至四肢百骸。
織田作之助皺着眉頭起身,正想找路過的人問問有沒有人見到他的衣服,餘光一掃,倒是讓他注意到了一個人。
咖啡店外原本用來夏日乘涼的藤椅上正坐着一個人,他兩只修長的腿交疊,手中翻開的書正好擋住了臉,看不清模樣,但身上穿着的那件深咖色的外套看起來卻十分熟悉。
織田作之助的衣服顏色樣式,都與之一般無二。
織田作之助走過去,在桌子旁邊停下腳步,斟酌了片刻,“請問……這件外套是——”
“啪”。
對方端着書的手掌一合,書頁貼合的聲音讓織田作之助不由得一頓。
而那人在此刻悠悠開口:“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