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克妻
轉眼到了公布初選結果的日子,雖說賈赦是把迎春的名字報了上去,可迎春無論家世還是外貌,在一衆候選人中都不算出色,因此賈府上下,沒幾個人認為她能過關,就是賈赦和邢夫人,也是抱着試試看的念頭,實在不行,也就只能算了。誰知迎春八字生得好,衆多家世比她好的,才情比她高的女子,連宮門都沒進就被淘汰了,她卻是安安穩穩進了複選,有機會進宮去見劉皇後。
初選上百人的名單,聖人和皇後只看了文字介紹就砍了九成,剩下的不足二十人。反正人選已經不多了,劉皇後就決定全部召進宮見見,再是八字符合要求,也要自身條件過硬才可以的。
消息傳到賈府,衆人皆驚,賈赦和邢夫人不用說,自是喜不勝收,仿佛迎春過的不是初選是複選,王夫人則是一肚子鬼火,她面上無甚表示,心裏卻是怨聲載道,不停詛咒迎春複選落選,真讓迎春成了七皇子妃,日後元春在宮裏見了她,該如何自處。比起兒子兒媳的沉不住氣,賈母算是全家最清醒的,迎春不過是過了初選,不是值得慶祝的時候,眼下必須認真準備複選才是真的。
邢夫人出身小官宦人家,雖然有個一等将軍夫人的诰命,可宮裏的規矩,真是不知道多少。王夫人倒是明白,可她對迎春的想法,賈母也能猜到一二,就把指點迎春的任務,交給了王熙鳳。
王熙鳳得了老祖宗的指示,頗有些為難。論理,她是迎春的親嫂子,教她規矩是應該的,可謂名正言順。可賈家目前當家做主的是二房,她和賈琏身為長子長媳,還不是依附着二叔二嬸過活。如今,二房的嫡女不過是九皇子的庶妃,大房的庶女卻要參加七皇子妃的複選,王夫人心裏如何能夠舒坦。要知道,九皇子是宮人所出,七皇子卻是繼皇後的長子,兩者之間的差距大了去了。
倘若迎春是個有手段的,或者美貌度明顯超出衆人一籌,王熙鳳倒也不用為難,專心教她就是,親妹子得了好,哥哥嫂子沒有不占光的。可事實上呢,迎春的相貌倒是不差,但也不比旁人明顯要好,性情也是個溫吞懦弱的,要在宮裏立足,難之又難。王熙鳳有心撂挑子,偏偏邢夫人在旁邊盯着,想不用心都不行。一頭是繼婆婆,一頭是親姑姑,王熙鳳很是過了幾天糾結的日子。
賈家的姑娘都有教養嬷嬷,面上的規矩倒也不差,可王熙鳳跟迎春多說了兩回話,心裏就涼了半截,她這個小姑子,怎麽就那麽木呢,她要真是進了宮,估計怎麽死的都不知道,真是愁人。
這下子,王熙鳳也顧不得王夫人會不會生氣了,聯手兩位新請來的教養嬷嬷,對迎春進行了特訓。王熙鳳不怕迎春落選,她怕的是她中選,根據元春透露出來的消息,宮裏的那些個皇子妃們,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而且皇家不比普通人家,除了皇後這個正經婆婆,高位嫔妃都是不容怠慢的,這麽多的長輩妯娌,迎春稍有不慎,就是連累全家,王熙鳳算是恨死賈赦和邢夫人了。
這日,由于特訓效果不佳,王熙鳳回房後不禁在賈琏面前抱怨道:“都說老太太最會調教人,我看也不見得,二妹妹那個軟糯的性子,哪有一絲半點大家小姐的氣勢,我見了真是愁得慌。”
賈琏輕笑一聲,挑眉道:“不是會不會,而是願不願意,老太太真正用心養過的閨女,只有四姑太太和大姐姐,四姑太太為人如何,你看林妹妹就能知道,至于大姐姐,你也是見過的。”王家跟賈家世代交好,王熙鳳小時候就跟着嬸母杜夫人來過賈家做客,跟大表姐元春,也是見過幾面的。
聞及此言,王熙鳳恍然大悟,“說來也是,嫡親的女兒和孫女兒,跟旁人是不一樣。”賈代善四個女兒,只有賈敏是賈母親生的,最受重視不足為奇。到了孫女這一輩,也只有元春是嫡親的,迎春和探春都是庶出,惜春倒是嫡出,可惜是東府的,血緣隔得更遠了些,賈母看得,也就要淡些。
老太太都不用心,只不過把孫女們養在膝下權當解悶,邢夫人和王夫人又都不是親娘,更是樂得輕松。如此一來,迎春、探春、惜春比起元春,真是差了不少,更遑論當年的賈敏了。昨年黛玉來京,王熙鳳曾說過,她這個外孫女,比賈母的親孫女還要強,這可不是單純的奉承話,而是句句屬實。林如海身居要職,賈敏用心教養,這樣的黛玉都不比賈家姐妹出色,才是怪事一樁。
若非賈赦和邢夫人趨炎附勢,非要女兒進宮,迎春的性子如何,王熙鳳才不關心,不過是個庶出妹子,将來一份嫁妝出門就是,能礙了她多少事,可賈赦把迎春的名字報了上去,還過了初選,事情就複雜了。王熙鳳現在最希望的,就是迎春的複選順順當當失利,中間不要出任何波折才好。
賈琏見王熙鳳一臉郁卒,便道:“迎丫頭那樣的性子,多半選不上的,你不過教她些規矩,不要在宮裏冒犯了貴人就好,能有多難。”元春還是女史熬上去的,不是也在宮裏過了這些年。
賈琏不說這話還好,他一說王熙鳳更郁悶了,“二爺這是多久沒見過二妹妹了,她那個性子,我真是不想說。”好歹是國公府的小姐,連自己的丫鬟和奶娘都制不住,進宮還能有什麽前途。
賈琏默然不語,雖是親兄妹,可他和迎春從小不是一處長大,能有多深的感情。再說老太太素來不喜父親,連帶着不喜大房的兒孫,他這個嫡長孫尚且不如二房的賈珠、賈寶玉,迎春養在賈母跟前,肯定也不如探春和惜春,性子如何強勢地起來。不過是進宮一趟,只要規矩不錯,能有多大事兒。
因要進宮複選,迎春暫時從姐妹們的住處搬了出來,每天忙着學規矩。對此,探春是有些羨慕的,可是她也知道,即便年齡夠了,自己也是參選的資格都沒有,嫡姐還是九皇子的庶妃呢,嫡母如何會給自己這個庶女機會,想都不要想,便是迎春過了初選,王夫人心裏也是很不爽。惜春卻顯得很無所謂,各人自有各人的緣法,是你的,跑也跑不掉,不是你的,搶也搶不來。
黛玉寄居賈家,不好多說什麽,可從心裏來講,她是不希望迎春中選的,她那樣的性子,在宮裏真的很難生存下去。由于迎春這個事,林瑾林瑜有段時間沒跟七皇子聯系,畢竟他們住在賈家,而賈家的姑娘又在參加皇子妃的複選,若是有所往來,必定被人誤會,還不如保持距離比較好。比起其他人,林瑾林瑜知道的內情更多,也更不希望迎春被選上,危險系數實在是太高了。
可以這麽說,除了賈赦和邢夫人,賈家上下都是不期待自家二姑娘成為七皇子妃的,換句話說,他們也都不認為迎春能被選上。複選那日很快到了,迎春的衣裳和首飾都是新做的,整個人打扮出來,比平時更多了幾分顏色,可她的舉止,卻是拘束得很,簡直就是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麽放了。
賈琏親自帶了人送迎春到宮門口,眼見兄妹兩個出門去,賈母輕嘆道:“平安回來就好。”
複選不比初選,皇後還要再三斟酌,因此迎春回家的時候,也不知道自己是選上了還是沒有。賈母等人問她過程,迎春只說是十幾個人一起見了皇後,她問了其中幾個一些問題,然後就散了。
賈母問道:“娘娘可有問你話?”十幾個人選了幾個提問,看來皇後是有腹稿的。
迎春點頭道:“問了,娘娘第二個就是問的我。”她那時太緊張,說話都是磕磕巴巴。
賈母又道:“娘娘怎麽問的?你是怎麽答的?”迎春便把當時的情景複述了遍。
聽說皇後第二個就問了迎春,邢夫人面上一喜,王夫人心裏一咯,這是看重的意思啊。可聽了迎春的回答,兩個人的表情和心情就交換了,這個二丫頭,她怎麽就那麽老實,問什麽說什麽。
倒不是說在皇後面前還要撒謊,那是欺君之罪,可是問起自家的事情,總要适度地美化啊,如今的賈家,實職近乎沒有,只有個一等将軍的虛銜,也就是老太太還在,勉強撐着國公府的名頭。皇後問什麽,迎春答什麽,那不是加分項,而是減分項啊,把賈家的無能之處,凸顯地明明白白。
“迎丫頭累了一天,早些回去歇着吧。”選不上也好,起碼不會招來禍事。
三日後,宮裏的傳旨太監來了賈家,說一等??将軍賈赦之女被指為七皇子的側妃。
賈家衆人接旨謝恩,心裏都有些狐疑,當初不是說的選正妃,怎麽如今是側妃,還是說選中了不止一個,正妃另有其人。王熙鳳讓人給傳旨太監遞了金錠子,那太監笑眯眯地收了,不經意道:“娘娘看了那麽多家的姑娘,就看中你家姑娘一個。”他說了這一句,就再也不肯開口了。
盡管只給了側妃名分,可七皇子的婚禮,卻是按大婚的标準來籌備的,就是內務府給迎春準備的嫁妝,也是前任七皇子妃為基礎略減了一成,這就更讓人看不懂了,側妃就這樣了,将來的正妃豈不是要越過原配去,說不通啊,還有迎春的嫁衣,也允了正紅色,也就是說,除了頭銜不是正妃,皇家給迎春的所有待遇,都是正妃的,而且七皇子以後有正妃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賈家想不通幹脆就不想了,抓緊時間給迎春籌備嫁妝。正常情況下,皇子大婚從指婚到成親,能有好幾年,七皇子是二婚,肯定就要緊湊些,至多能有一年的時間。
換個父母重視的女兒,嫁妝從出生開始準備,大樣兒早齊了,最後幾年不過做些補充,也不至于趕不及。迎春卻不行,她的生母是賈赦的原配張夫人的填房丫頭,她出生時,張夫人早已去世,後來的邢夫人又是個小氣吝啬的,如何會給她準備這些,說不定還指望着賈母呢。若是迎春嫁個差不多人家的庶子,幾千兩的嫁妝銀子,老太太的梯己豐厚,多半都是願意掏腰包的。
誰能想到,迎春竟然能進宮當皇子側妃,還是跟正妃一個待遇,她的嫁妝,就不能馬虎了事。別看內務府準備了嫁妝,那都是符合儀制的東西,看着雖然好看,以後卻用不上,真正的私房還得娘家準備,遇上窮官的女兒進宮,嫁妝銀子能把娘家給掏空了。迎春在賈家固然不受重視,可七皇子在聖人面前卻得看重,他老婆的嫁妝,沒人敢虧待了,必須越豐厚越好。
幸好皇子妃的嫁妝不用準備大樣家具,不然賈家掏再多的銀子,也買不來那麽多好木材。饒是如此,花錢的速度還是讓王夫人看了直喊心疼,她不是沒在賈母面前抱怨過,迎春只是側妃,嫁妝何必那麽豐厚,被賈母狠狠瞪了。皇家的态度那麽明顯,她還看不懂嗎,迎春就是給七皇子當正妃的,現在不給名分,只是害怕有所妨礙,将來生了小皇孫,皇子妃的頭銜十拿九穩。
邢夫人不管家,每天卻過來查看幾趟,王夫人哪樣東西用得不好,她馬上就指出來了。邢夫人想得很簡單,官中的銀子,誰不能用,以往為了給元春打點,王夫人送了多少銀子進宮,如今她的女兒進宮,多要點嫁妝不是很正常嗎。迎春的嫁妝辦了将近一年,庫房拿出無數好東西,王夫人那叫一個心疼,可她不能不辦,要是她撂挑子邢夫人接手,花銀子只有更厲害的份兒。
眼看嫁妝籌備齊整,吉日就要到來,迎春卻突然病了,病因不明,病情嚴重。
七皇子是有克妻的前科的,衆人很自然想到了那個方向,敢情不給正妻的名分也沒用,看來七皇子這輩子,真的是娶不到老婆了。面對這樣的打擊,賈家上下心情複雜,有人沮喪,有人輕松,而最難過的,莫過于賈赦和邢夫人了,迎春還沒正式進門,他們跟七皇子也不是親戚,要是迎春一病去了,他們豈不是什麽也沒有了。為了治好迎春,賈家那段時間,什麽大夫都請過了。
徒楓也是克妻克怕了,打發了太醫過來問診,誰知太醫一診脈,臉色就變了,回宮給七皇子一彙報,他直接上聖人面前告狀了,說自己不知何處得罪了八弟,他非要讓自己斷子絕孫不可。
聖人将信将疑,另派了太醫過來,結論和先前一樣,還說當年的扈家姑娘,脈象也是這樣。扈姑娘是前任兵部尚書的女兒,也是徒楓的第一任未婚妻,她被指婚不久就突然因病去世了。
太醫還說,經過這些年的埋頭研究,他找到了解毒的法子,只是沒有臨床用過,不知效果如何。七皇子立即就說道,不管行不行,先試試再說,要是迎春真的死了,他也不敢再娶媳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