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催債
衆所周知,太醫是個高危職業,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憂,而萬俟家世代行醫,從高皇帝打天下時就開始追随徒家,還代代都能全身而退,不可謂不是個奇跡。
萬俟源伊是萬俟家的第四代子弟,在他之前,他的曾祖父、祖父和伯父都擔任過太醫院院首一職。有着萬俟這個姓氏做招牌,萬俟源伊一進太醫院就被諸位同僚用異樣的目光打量着,他們都在想着,這是不是又是個未來太醫院院首。
剛進宮的小太醫,再是家學淵博,也不可能馬上就給宮裏的重量級人物診脈,倒是京裏大大小小的官宦人家,萬俟源伊上門的機會比較多,表現出的醫術也不辜負他的姓氏,逐漸在太醫院嶄露頭角。扈姑娘是兵部尚書扈三思的嫡女,也是七皇子未過門的未婚妻。廢太子已經死了,七皇子眼看着就是下任皇太子的最佳人選,他的未婚妻病了,萬俟源伊不敢怠慢,立即上門進行診治。
扈姑娘的病起初看着并不複雜,萬俟源伊開了方子,料想喝兩劑藥也該好了。誰知事與願違,兩服藥喝下去,扈姑娘的病勢非但沒有減輕,反而愈加嚴重,劉皇後聽說消息,又打發了位老太醫過去。當時,萬俟源伊隐隐覺得扈姑娘的脈象有些古怪,可沒等他想出個究竟,皇後就另派了新太醫,他便沒有再想下去,許是自己學藝不精,診錯了也說不定,看來還得更加苦讀醫書才行。
這件事的後續發展出人意料,扈姑娘的病沒治好,就這麽去了。此後不久,七皇子的第二任和第三任未婚妻,分別死于墜馬和溺水。至此,七皇子聲名遠播,衆人都說他是克妻之人,萬俟源伊卻覺得,事情沒有這麽簡單,三任未婚妻都死于意外,這也太巧了吧。只不過,他是個小小的太醫,家訓告訴他,天家的家事絕對不能參合,所以這些想法,他也在心裏想想,從不敢聲張。
萬俟源伊沒有想到,他沒去找麻煩,麻煩卻來找他了。七皇子悄悄問他,當年給扈姑娘診脈,可有什麽反常的發現。萬俟源伊自然不肯說實話,不想七皇子早有準備,竟然拿住了他的把柄。
萬俟源伊無奈,只得承認扈姑娘的脈象有古怪,但皇後另派了張太醫,老先生德高望重,脈息甚好,他就沒細究,自以為是自己學藝不精。豈料七皇子又問他,如果普通的傷寒藥被人加了料,有沒有可能出現那樣的情況。萬俟源伊想了想,輕輕點頭,是藥三分毒,所以搭配和分量都是很重要的,若是配藥的比例變了,不僅藥效達不到,還有可能變成毒藥,這是很容易做到的。
萬俟源伊原以為,事情到此就結束了,不想七皇子還給了他一個任務,就是找出當年被添加的藥劑,還要是不容易被發現的。只是給正常的傷寒藥加料,讓藥效變差或者相反,萬俟源伊不用想都有無數種法子,可要加了以後不顯痕跡,不被人發現的,就得慢慢去試了,萬俟源伊沒問為什麽。
終于,經過一段時間的嘗試,萬俟源伊找出了好幾種簡單有效的方法,七皇子問了最簡單的一種,而且是有對應的解法的。沒過幾日,七皇子最新一任的未婚妻就病了,病情和萬俟源伊預料地一模一樣。最先去給迎春診脈的太醫不是萬俟源伊,但他仍然看出了問題,萬俟源伊不知道他是真的有所發現,還是七皇子對他說了什麽,然後聖人就讓了他去,他便說了自己對此有所研究。
萬俟源伊不知道七皇子對今上說了些什麽,但他能夠感覺到,聖人很生氣,非常生氣。
與此同時,賈家卻是陷入了混亂,要是迎春真的被七皇子克死了,他們所做的一切,豈不是白費了,賈赦和邢夫人急得團團亂轉,賈母也是每天燒香拜佛,就是黛玉姐妹幾個,也是憂慮甚深。只有王夫人,面上略有幾分憂色,心裏卻是歡呼雀躍,大房的一個庶女,憑什麽壓過自己的元春,倘若迎春真的進了宮,元春見了她不是還要行禮,被克死最好,也能省下那些個的嫁妝了。
除此之外,林瑾也是憂心忡忡,倒讓林瑜看了有些不明白,他們跟迎春就沒說過幾句話,便是大家親戚一場,七皇子又有那樣的過去,林瑾的擔心,也超出正常範圍了吧,這是為什麽呢。
萬俟源伊是制藥之人,由他親自來治迎春的病,再沒有不好的,王夫人的心願落了空。
聽說迎春的病好了,劉皇後喜得直念阿彌陀佛,看來她的主意還是有用的,不給迎春正妃的名分,她的命就保住了。只有聖人才知道,迎春生病也好,七皇子前面那些倒黴的未婚妻也罷,人們看到的都只是表現,其實是被人操控的,而且下手的,還是自己的另外一個嫡子,八皇子徒桦。
站在父親的角度,聖人很不願意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實,可他不能不信,因為徒楓交上來的證據跟他命人去查實的,是完全一致的。而且徒楓也說了,最開始根本沒想過扈姑娘等人是被人害的,直到儀兒的死,才讓他敲響了警鐘,暗中命人去探訪,誰知查來查去,竟然查到了八弟頭上。
今上自己沒經過皇位之争,也不想看到兒子們争得死去活來,于是他跟對待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态度一樣,也把八皇子給發落了,這次不是去西北或者東北,而是去了西南的巴蜀之地。
徒桦離京那天,徒楓去送他。他本來不想去的,但是劉皇後要求,不得不去。
“七哥,你肯定恨不得我死吧?”徒桦挑眉笑道,完全看不出被發落的頹然。
徒楓側目不言,父皇心慈手軟,對兒子們從來狠不下心,他只要還想着那個位置,就不能表現出絲毫對兄弟的不仁不慈,否則的話,下一個被發落的,就該是他了。不過沒關系,他還有時間,可以慢慢等,等到父皇千秋萬代,他要怎麽對付徒桦,都是可以的,他欠他的,必須還回來。
“可惜你不能動手,心裏是不是很不舒服啊……”徒桦說着哈哈大笑起來,父皇的性格他是最了解的,除非他們兄弟相殘到了手刃對方的局面,不然沒命的,都是替罪羊,父皇舍不得殺兒子。
徒楓直直看着胞弟,緩緩問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這是他一直想不明白的,如果說是為了争奪皇位,徒桦大可以做得更隐蔽,可是他不,他就是要讓自己知道,一切都是他做的。
“你猜呢,我親愛的哥哥。”徒桦眼底閃過玩味的神色,“小時候,太子哥哥還在,母後只有我們兩個孩子,你對我可好了,我要什麽,你都會給我,我做什麽,你都會陪我……”徒桦的語氣透出明顯的懷念,就是徒楓,也不自覺想起了那些遙遠的回憶,那是他們最美好的童年時光。
“後來,你就慢慢變了,還不肯理我了!”徒桦說到後面,居然控訴起了徒楓。
徒楓面露不解,他變了什麽,明明是徒桦先變了,變得讓他害怕,他才遠離他的。
“母後生了十妹,七哥就變心了,你更喜歡妹妹,你不喜歡我了。”徒桦的眼神沒有焦距,仿佛看的不是面前的徒楓,而且遙遠的虛空,“我讨厭十妹,讨厭跟我搶哥哥的人,我讨厭她!”
“十妹是你害死的?”徒楓臉色大變,這怎麽可能,十妹只活了一歲多就死了,據說是誤食了花生米嗆入了氣管,那年他七歲,徒桦只有五歲,那麽小的孩子也會有這麽惡毒的心思嗎。
“我什麽也沒說過。”徒桦無辜地攤攤手,“還是說七哥又要告我的狀?”
徒楓面色一沉,厲聲道:“八弟,你最好祈禱自己能夠走在父皇前頭,這樣的話,也許能死得比較好看。”十妹是不是徒桦害死的,他都不能告訴父皇母後,他們會傷心死的,他不能說。
“七哥,你不要高興地太早,我得不到的東西,你也不可能得到。”徒桦說完揚長而去。
徒楓不再言語,用力攥緊拳頭,他沒有想錯,他的弟弟,根本就不是人。
八皇子離京不久,欽天監給七皇子看好的婚期到了,因為皇子們還沒有封王開府,所以皇子的妻妾們,都是住在宮裏。迎春盡管只是側妃,可她的婚儀,卻是按照正妃的标準來的。
風風光光地送了迎春出門,賈家開始大宴賓客,被忽視多年的賈赦和邢夫人,當仁不讓成為主角,賈琏和王熙鳳也是風光無限。聖人僅剩兩個嫡子,八皇子還被流放巴蜀,其中的意思,實在是太明顯了。再說迎春的那個側妃,誰不知道是為了辟邪,跟正妃就沒差,等她生了兒子,扶正是早晚的事。只有王夫人,看着風水輪流轉,今天到大房,嘔得要死不活,還只能強顏歡笑。
賈赦滿心以為,只要迎春能得了七皇子的歡心,自己的前程肯定有了。誰知七皇子對迎春是真不差,可對賈家,卻不是那麽一回事。迎春進宮第二個月,七皇子就讓人傳了話,請賈母、邢夫人和王熙鳳進了宮,跟迎春見了面。可是她們從宮裏帶出來的,卻不是什麽好消息,而是催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