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敲打
邢夫人并不是沒有進過宮,她是有品級的诰命,每年新年和皇後的千秋節都要進宮請安。只是她嫁給賈赦的時候,賈代善已經去世,賈家的家世大不如前,以至于命婦們統一進宮的時候,排位比較靠後。這麽多年了,不說別的,邢夫人連劉皇後長什麽樣子都沒看清過。這次卻不同,七皇子請她們進宮,劉皇後也單獨召見了她們,雖然沒說幾句話,好歹隔得近,把人給看清楚了。
更讓邢夫人開心的是,宮裏傳旨的時候,只宣了老太太、她和王熙鳳三個,沒有二房什麽事,看着王夫人心情不爽還不好表現出來的模樣,邢夫人心裏可痛快了,整個人可謂神采飛揚。
劉皇後見賈家人不過是走過場,說了兩句話就讓她們去了七皇子的景熙宮。
嫁進宮的女兒,沒有三朝回門的說法,因此迎春在宮裏過得如何,賈家并不清楚,不過一個月的時間不到,七皇子就派人往府裏送了兩次東西,還讓她們進宮說話,可見對迎春是看重的。
跟着領路的小太監到了景熙宮,七皇子不在,迎春在後殿正房見了祖母和嫡母。都說佛靠金裝,人靠衣裝,迎春在家的時候懦弱寡言,一副誰都可以欺負的摸樣,進宮後有劉皇後罩着、七皇子寵着,再一身華貴的裝扮,整個人的氣勢跟在家時簡直不可同日而語,讓人不敢小觑。不過她開了口,還是溫言細語,輕輕柔柔,絲毫沒有恃寵而驕的架勢,可見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只是迎春說話的語氣雖然客氣,說出的內容卻是讓賈母的臉色幾度大變,若非身在宮裏,不敢失态,幾乎就要把持不住,而她身旁的邢夫人和王熙鳳,就是喜憂參半,神情複雜了。
在外人看來,迎春能嫁給七皇子,絕對是上輩子燒了高香換來的好運氣,而她本人,卻是完全沒有魚躍龍門的喜悅,反而是惴惴不安了許久。令迎春感到害怕的,不僅僅是七皇子克妻的傳言,還有對未來的恐懼。身為家世下滑的高門庶女,迎春曾經對未來的期待,也就是嫁個差不多人家的庶子,日子也許過得不如在家,但也不會太差,平平談談的,正好适合她安靜柔順的性子。
誰知劉皇後就挑中她了,她又成功地逃脫了劫難。自從被選為七皇子妃的人選,宮裏就派了專門的嬷嬷教規矩,賈母也時不時把迎春叫過去言傳身教。若是個從小被家族重視和培養的女孩子,遇上這樣的機會,只會興奮,不會害怕。可迎春不是,她被人忽視慣了,根本不适應成為人群焦點的生活,而且規矩什麽的她不怕,再複雜也能學會,倒是賈母教的那些,讓她感到不安。
進宮之初,迎春無比忐忑,二嫂子那麽精明能幹的人,賈家的下人照樣有陽奉陰違、偷奸耍滑的,她沒有二嫂子那樣的本事和手段,可七皇子遲早要封王開府的,她必須為他打點好內務,若是做不好該怎麽辦。進宮以後,迎春發現事情沒有那麽複雜,七皇子還沒開府,景熙宮的宮女太監加起來也就那麽十幾二十個,并不算太難管,只要照着規矩來就是,沒什麽需要她拿主意的。
其實,迎春這是托了前任七皇子妃的福,因為她和小皇孫的死,景熙宮的人員進行過大清洗,都是七皇子親自挑選的不說,還規矩嚴明,恪盡職守,所以她接手宮務,才會那麽順手。
再說了,畢竟是自己娶老婆,劉皇後最初看好的人選不止迎春一個,是七皇子權衡再三,才定下了她。之所以選中迎春,與喜不喜歡無關,而是七皇子覺得是她的話,自己的計劃會更家順手,另外就是賈家朝中無人,雖說添加不了助力,可只要壓制得好,也不會拖後腿。能不能當太子,重點是父皇的心意,他已經占了嫡長子的名分,就不要再用婚事拉攏朝臣,起了反作用可不好。
當初二皇子和三皇子為什麽能陷害廢太子成功,還不是他母族和妻族都太有本事,他們一說他有逼宮跡象,父皇就信了,他前頭還有個出身不低的六哥,可要處處留意,不可重蹈覆轍。
徒楓跟林瑾林瑜相熟,賈二姑娘的性子不用刻意打聽就能知道,不過軟點就軟點吧,反正他也不打算像父皇那樣高門出身的妃嫔塞滿六宮,只要迎春安分守已,保她一生榮華富貴并不難。
景熙宮的規矩都是現成的,這讓迎春大大松了口氣,她不是能斷之人,遇事最沒注意,你要是給她定好了,哪些能做那些不能做,她反而覺得踏實,不至于心裏沒底整天懸着一顆心。
徒楓見迎春安穩本分,照章辦事,每天除了給劉皇後請安,就是老老實實留在景熙宮,并不到處生事,也是極滿意。他不怕老婆沒本事,家裏大事有他呢,老實不惹事才是最重要的,像儀兒的親娘,管家是個能幹的,為人處事也不差,就是有些時候有點好強,要不是他盯得緊,早惹出麻煩了。
迎春是那種典型的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的溫婉女子,徒楓說什麽,她就聽什麽,他讓她給家人傳話,她就老實照辦了,根本不問為什麽,不過她沒想到,賈母等人聽了反應會有那麽大。
賈母的那些歲數不是白活的,她的雙手顫抖了一陣就很快冷靜下來,沉聲問道:“這些都是殿下的意思?”迎春說了兩件事,還錢和挪屋,兩件都是大事,不可能是她一個人想到的。
迎春微微颔首,肯定道:“是的。”所謂欠錢,是太宗皇帝那個時候的事情了,欠錢的也不止賈家一家,滿朝的勳貴,幾乎都有份,只是兩代帝王都沒追究,大家也就有些淡忘了。
據七皇子說,西海沿子不太平,兵部一直在找戶部要錢,偏偏這兩年北方旱南方澇,處處都要銀子,戶部尚書頂不住,就想起勳貴們的欠款了,這筆錢要是收回來,能應付好一陣子。聖人有意把催債的事情交給七皇子,賈家是他的岳家,自然要身先士卒,所以先給他們透過消息,以便有所準備。徒楓說的這些,迎春并不知道,不過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她就好無負擔地轉述了。
挪屋一事就更簡單了,七皇子聽說承爵的賈赦沒能住在賈家的正房,當時就不爽了,說這是不給他面子,随即吩咐迎春,趕緊讓他們換回來,倘若被人參上一本,鬧出來可不好看。
說實話,徒楓挑中迎春都是有目的的,哪會真的多在意賈家,只是長幼不分這種事,別家人可以做,賈家絕對不行,他最大的優勢是什麽,嫡長子啊,因此賈母,撞到他的槍口上了。
跟氣得心肝都在疼的賈母相比,邢夫人和王熙鳳稍微淡定些,還錢固然心疼,可那是全家人都有份的事兒,從東院挪到榮禧堂,對大房是好事啊,打從迎春确定要進宮,王熙鳳就跟王夫人開始疏遠了。親姑姑算什麽,迎春是賈琏的親妹子,能搭上七皇子這條線,她們以後想要什麽沒有啊。
七皇子這個當事人不在,迎春就是個傳話的,賈母說什麽都沒用,一時無言。邢夫人也不是個口舌伶俐的,好在還有能說會道的王熙鳳在,才沒有太過冷場,出現令人尴尬的場面。
賈家還錢的事沒有聲張,動用的又是庫房的存銀,林瑾林瑜當時都不知道,是過後才聽說的,據他們分析,經此一事,賈家的家底,估計真沒什麽了,到底是朝中無人,進項不足啊。
與還債的低調相比,大房和二房互換住處就瞞不了人了,因為要動的,不只是賈赦兩口子和賈政兩口子,還有他們的妾室下人等等,零零總總加起來人數可不少,黛玉和探春、惜春跟着賈母,林瑾林瑜和賈寶玉、賈環住在外院,也沒有動,饒是如此,搬家這事也是好幾天才全部完工。
近些年,賈家家世頹落,早有入不敷出之象,只是老底厚實,王夫人掌家才有餘錢可撈,但經過還戶部銀子一事,可謂元氣大傷,再不開源節流,可要撐不住了。再則迎春進了宮,七皇子對她也還不錯,原本偏着二房的下人們,也就紛紛倒向了大房,王夫人做起事來,再沒過去的游刃有餘。
王夫人素來精明,賠錢賺吆喝的事絕對不會做,幹脆就把王熙鳳叫來,借口精力不足,把家務事全部推給她。到底是自家侄女,那個争強好勝的性子,王夫人了解得很,不怕她不答應。
果然,王熙鳳二話沒說就把事情應了下來,還一臉的躍躍欲試。她想得比王夫人簡單多了,賈琏是承爵的長房長子,她是長房長媳,管家理所當然,有什麽好推脫的,笨蛋才會拒絕。
賈家的這些變化,林瑾林瑜并不在意,他們就是寄居的客人,沒必要想得太多。如今,林家的老宅已經翻修完畢,随時能夠入住,就是他們年紀太小,沒法給賈母開口說搬出去的話,而林如海那邊,暫時也看不到進京的跡象,他們只好繼續等。就在林瑜等得心焦的時候,原著的又一重要劇情上演了,先是王子騰升????上任去了,再是薛姨媽來信,說帶着兒子女兒進京來了。
這個,時間線是不是有點不對啊,迎春都嫁了薛家居然才進京,而原著那個退位的太上皇,現在還在皇位上坐得穩穩的,看不出任何傳位的跡象,他甚至還沒立太子,不知想等到什麽時候。
再想想多出來的自己和林瑾,林瑜釋然了,估計這就不是原著,而是某本跑偏的同人。
雖然順序有點不對,可薛蟠打死人這個事還是有的,就是不知道金陵的知府換人沒有,怎麽還是把薛蟠放進京了,莫非四大家族的護官符真的很有用,無論是不是賈雨村都有同樣的結果。
薛蟠的事發生在江南,林瑜自己沒法查就打算求助徒楓,反正他現在是無太子之實,卻在行儲君之事。大婚第二年,聖人給七皇子封了王,封號用了個“雍”字,含義不言而喻。
今上到底什麽意思,林瑜不打算猜,不過徒楓開了府出了宮,他們見他就容易多了。有關薛家的事,林瑜沒有細說,只是一言帶過,他的重點是那個護官符,雍王側妃可是姓賈的。
不出林瑜所料,徒楓的神情有些微變,不知想到了什麽,總之不怎麽好看。
這件事的後續,林瑜是聽王夫人說的,她說的時候,表情可難看了。薛姨媽雖說寫了信要來京城,也不是馬上就能動身,薛家那麽多鋪子、莊子,都要都處理好了才行,誰知他們剛整理妥當,還沒出門,官府的人就又到了,說馮淵的案子有誤,要重新再審。這一次,薛姨媽求誰都沒用了,花銀子打點也不濟事,薛蟠仍然被判了流刑三千裏,而且是立即執行,永世不得回京。
而一送走薛蟠,薛姨媽就遇到新麻煩了,就是薛家的那些族人。他們站出來說,薛蟠他們一房已經沒了男丁,産業應該歸還族裏。薛姨媽哪裏肯,她兒子還活着呢,盡管可能回不來了。
倘若薛姨媽是個小家小戶之女,必定落得一無所有,幸好她有個能幹的哥哥,有王子騰的聲名鎮着,薛家的族人鬧得不算過分,好歹還給薛姨媽留了足夠的養老銀子和薛半釵的全幅嫁妝。
只是這樣一來,薛家母女投靠賈家,跟原著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有薛蟠的事在前,賈母是不樂意接納她們的,但是王子騰出了京,人家孤女寡母的,總不至于趕人出去,就是有些膈應。
林瑜卻在想,這就是原著的效應嗎,到底把寶黛釵都聚到一起了。好在現在的賈寶玉堪稱謙謙君子,單獨都不在姐妹們面前出現,就是薛寶釵來了,估計也說不上兩句話,金玉良緣沒戲。
昨年,林瑾林瑜跟賈寶玉一起下了場,參加了童生試。結果可好,那兩位都是小三元,一個是金陵的,一個是蘇州的,襯得林瑜的名次毫不顯眼,明明他也是進了前十名的啊,真悲催。
又過了一段時間,林瑾林瑜從柳煦那裏得到一個好消息,林如海要回來了。
“瑜哥哥,你怎麽老是不來我家,這次要不是我爹有林世叔的消息,你肯定也不來。”柳泫見到林瑜就一臉控訴的表情,他這幾年長高了不少,可一張娃娃臉,還是小時候的可愛模樣。
“我哪有,那是忙着念書沒時間。”林瑜堅決不承認,自己是嫌柳泫太煩人了,三四歲的時候還好,他權當是個洋娃娃,逗着還能解悶,如今十來歲了,還愛膩着自己,他就受不了了。
“人家瑾哥哥都有空,他成績比你更好呢。”言下之意就是不信林瑜的話。
林瑜那叫一個郁悶,居然被個小毛孩子看扁了,于是憑着身高和體力優勢,把柳泫鎮壓下去。柳泫被他反手扣着也不掙紮,還嘻嘻道:“瑜哥哥,下次沐休我們去射獵,我好久沒去了。”
“去就去,你以為你有機會贏我。”成年之前,四歲的年齡差距幾乎不可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