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何家大宅(二)
何大善人才剛到不惑的年齡,因為把自己人生中一大半的時間都奉獻給了自己熱愛的慈善事業,年過四十也未娶妻生子。
給衆人發邀請帖的人其中一個是何大善人的養子,十多年前年前遺棄在水池邊被何大善人所救,養在身邊幾年後被收為養子,取名何潺。
何大善人大半輩子救助的孩童多不勝數,但正式收為養子的就此一個。
另外一個人是何宅的管家,其父從小照料何大善人、看着何大善人長大,跟着何大善人出門經商,在何大善人決定留下幫助流民之時也一直跟在身旁。
因年歲已大數年前已經離世,管家在父親離世之後,接手了父親的工作,做了何宅的管家。
申時剛過,門口進來一四十上下的男人,他手中拄着根杖,腳有些跛,進門便熱情洋溢了地感謝起來:“謝謝諸位受邀而來。”
院中人群是圍着宴清河四散開的,進來的人環視一圈後徑直朝宴清河的方向走了過去,他雙手一拱:“宴先生,許久未見。”
緒自如沿門懶懶散散地坐在一石頭上,聞言在一片安靜的環境中噗嗤笑出了一聲,他的笑聲雖小但仍顯得突兀。
惹來了好幾人的注明,其中小師姐靈珑朝他投過來的目光帶着點調皮的笑意,三師姐琉瑛目光冰冷似鐵。
緒自如聳了聳肩膀,表情頗顯無辜。
蕭安跟他向來不對付,逮着時機就見縫插針地嘲諷起來:“不知緒自如緒半仙有何高見,就笑了出來?”
緒自如坐在石頭上朝蕭安拱了拱手,像是沒聽出他人語氣中的嘲諷一般謙遜道:“蕭大師謬贊了,在下并無任何高見。”
往常他怎麽也會回敬一兩句,嘴上最是不饒人,這會兒話說完就熄了聲,倒讓蕭安有些許不适應。
他古怪地看了兩眼毫無儀态的緒自如,本來是習慣性揣摩這人是不是又在哪裏不安好心,看見這人的衣着儀表沒一樣得體,轉了個話題又開口故作好奇的問道:“我有一事想要請教,素來聽聞天極門最講究規矩,門規寫好幾本書,甚至有小兒傳出說‘天極門人可以不識字,但是不能不識規矩’這一玩笑話。”
蕭安對着天極門的三個笑着說完這話,而後視線一瞥到緒自如身上,啧啧兩聲:“半仙這儀容儀表嘛,就實在太不像是個天極門出來的。”
緒自如手中捏着三枚銅錢,他笑眯眯地把手中三枚銅錢依次擲于地上,眼睛一瞥,笑說:“巽上離下,煽風點火,蕭大師當心禍從口出。”
他似模似樣地算完一卦,把自己吃飯的家當揣回手心,看蕭安臉色不愉,笑容可掬地替對方答疑解惑說:“所以我這不是被趕出來了嘛~”
緒自如這人之所以整天吊兒郎當一模樣,被天極門趕下山還能如此嚣張,甚至還頂上了個半仙的頭銜,就是因為此人算卦準,每一卦都十分準。
蕭安雖看不起這人吊兒郎當的态度、以及一張伶牙俐齒的嘴,但是對于緒自如的算卦能力還是有些信服,被緒自如這麽一點,頓時有些說不出話來。
緒自如把三枚銅錢往自己袖口一藏,從石頭上站了起來,他袖口還沾了些西瓜汁,擡步朝跛腳管家的方向走。
管家正前方站着的宴清河徐徐開口道:“天極門內部的事務,不便與蕭大師細說。”
蕭安才一陣尴尬還沒下眉頭,又湧上心頭。
而站在宴清河側後方一直冷着臉的琉瑛也板着臉冷聲道:“緒自如已不是我天極門的人,天極門的規矩管不了他!”
院內零零散散數十個人站着都沒怎麽出聲,場面一時略顯尴尬,跛腳管家出聲打圓場:“不論如何,遠來皆是客,何潺少爺此刻正在老爺卧房等着諸位前去。”
有小厮在前方引着路人,衆人這才擡腿離去,跛腳管家在人群後方殿後,緒自如一手撐着自己的算命幡做拐杖,一邊慢騰騰地跟着人群走過去。
經過跛腳管家的時候狀似不小心地撞了管家握着拐杖的胳膊一下,管家的手杖頓時掉下地,哐當一聲響。
緒自如嗳嗳上去,他彎腰撿起管家的手杖,略含歉意地遞給對方,嘴上神神叨叨開口到:“我這一進門就隐隐覺得有些不對,這五黃出中宮,是大兇之兆啊……”
管家被他撞得向前一個踉跄,穩住身子接過緒自如遞過來手杖,聞言一頓,才要開口尋找破解的方法。
緒自如嘴裏故作奇怪地問道:“蕭大師進門前難道沒跟你說嗎?七赤震三的卦盤,金克木,陰人災禍,親人反目啊……”
管家邊走邊問:“那請問半仙該如何化解這個劫難?”
扇半仙跟着他的步子慢騰騰地走,聞言老神在在地撫了撫自己的算命幡,嘆出一口氣。
管家又問:“先生是覺得我家老爺是被何人所害?”
緒自如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這個嘛——”
管家十分有眼裏地默默從從自己大拇指上摘下個翠綠扳指,遞到緒自如手中,嘴裏笑呵呵地說道:“素聞半仙喜歡金銀之物,我這一點便宜東西還望半仙不嫌棄。”
緒自如哪止不嫌棄,他歡喜萬分地把翠綠扳指對着陽光方向看了兩眼,再歡喜萬分地塞到自己衣襟裏,這扳指成色好,價格絕對不便宜。
緒自如塞完東西,笑得眼睛都沒了,嘴裏立刻說道:“我可沒說你老爺是被人所害……”
管家頓了頓:“這……”
緒自如轉身扯起自己幡旗布,伸出一根細直若蔥白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算命幡最上兩個字,笑眯眯地:“所有人都知道我緒自如算卦只知吉兇,其他一概不知。”
管家盯着他“吉兇”二字看了會兒,說話間兩人就走到了何大善人的卧房附近,管家閉了嘴,拄着拐杖往前走。
緒自如悠哉悠哉地跟在他身後,走了兩步沒忍住又話痨起來:“我看管家神采奕奕精神抖擻,想是剛過不惑吧?”
管家走路的步子一頓,而後背脊一挺,頗有些自豪,嘴裏呵呵回道:“我已經年過近五十了。”
緒自如哦了一聲,嘴裏表達欽佩:“實在看不出來啊!”
兩人一路慢悠悠地走到了主卧房內,幾個年齡稍小些的符安門人圍站在門外,裏面還能聽見何潺斷斷續續的講述聲。
緒自如越過管家走進門內,何潺坐在床邊,臉色慘白,許久未睡好的模樣。
床上躺着的人就是何大善人,他面容安靜,躺在床上恍若只是安靜地睡着。
“數月前,父親從外面回來看起來十分高興,嘴裏一直絮叨着說太好了什麽找到了之類的,我詳問之下父親卻避而不談,當天夜裏睡前父親還命人燒水沐浴,早早便入睡了。
第二日父親卻遲遲未醒,我派人去問卻見父親還在睡中,我當時就頗覺奇怪,父親平日從不貪睡,縱使感染風寒等些輕微的病症也會早早起床。
等當日過過了晌午父親房內還沒動靜,我到父親房中發現父親睡夢中如何也叫不醒,我趕忙出去請郎中,郎中來了直說身體無礙,至于為什麽不醒他也說不清楚,這幾月來我請了很多郎中,都不知緣由,無奈只好發帖請諸位前來幫忙……”
他話音剛落,一位忘憂谷出來的女醫斂起袖子,神色平靜地上前颔首,搬個椅子坐在一旁的何潺見狀睜了睜眼睛,而後速速起身讓女醫落座。
女醫垂目給大善人診了片刻脈,最後起身:“體虛,并無大礙,并不是因病的緣故,找郎中也無濟于事,我可開些滋補養身的方子,熬成丹丸,日日服送,可補身子,可長此以往躺在床上也怕是不妥。”
何潺站立在一旁,聞言不住地點頭:“是極是極,所以我才讓東伯派帖讓大家前來,我何家算不上個什麽有名望的大家族,我跟東伯本不想叨擾大家,但是我父親一生與人為善,我實在不忍他就這樣躺下去了,所以才死忙做活馬醫給各個門派及幾個父親好友發了帖……”他說到此處頓了頓,擡起頭環顧了下屋內站着的衆人,似有些感動,“很感謝你們前來。”
他說到最後還頗有些動情。
了安是個寬厚的和尚,聞言雙手合十開始安慰起何潺來。
女醫從座位上起身,她自知何大善人的事情她一個醫者沒法解決,率先讓出了位置,走到了門口,管家東伯立馬命小厮帶人下去住房,嘴裏還在連聲感謝,送到門外還跟女醫說:“慈善堂最近有些小孩身子不爽利,您若有空可否去看望一二?”
女醫颔了颔首,點頭應了下來,本來他們忘憂谷每隔一段時間都有醫者前來行醫布善,這算不上是幫忙,是她本就要做的事情。
女醫走後和尚了安雙手合十望向躺在床上的善人,他手中佛珠轉動片刻,最終喃喃數句,随後回頭喊起了招魂的安息先生:“安息施主,您來看看。”
一身白衣從頭披到腳的安息先生聞言走上前去,他臉色慣常的久不見光的慘白色,一雙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躺在床上的善人,了安對他的呼喚他像是沒有聽見,僵硬着一張臉,目光很沉。
“安息施主,安息施主?”了安再次喚道。
在喚了數聲後安息先生才聽見般地動了動眼珠,他面無表情地看向慈眉善目的了安:“何事?”
“你且來看看。
“了安朝他示意。
安息先生這才擡起步子朝床上躺着的善人走了過去,他的目光巡視了一圈躺在床上的善人,目光盯在微微起伏的胸口上時頓了頓。
随後他才從自己寬大的袖子裏拿出一個招魂鈴,他躬下身子,一雙漆黑的眼睛盯着善人的臉,随後在自己耳邊輕輕晃了晃自己手中鈴,之後他屏住着呼吸細細聆聽了片刻。
“魂離了體。”
他把鈴铛收回袖中,面無表情地開口說道。
何潺聞言立刻詢問:“這該如何是好,這是怎麽回事?”
安息并未搭腔,還是一旁站着的了安幫忙解釋道:“無妨,既是魂魄離體,今夜子時安息施主做法招魂即可。”
何潺聽到了安如此胸有成竹的一句話,當即一顆揣在胸膛幾個月的心落了下來,他長出了口氣,連連道好。
了安才湊到安息先生身邊跟他溝通招魂事宜,表示自己夜裏願意在一旁協助安息。
安息沉默不語地點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