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招魂儀式(二)
緒自如到前廳時候仍是最後一個到場的,他沒臉沒皮、絲毫沒有自己姍姍來遲的愧疚感,手揣在袖口,進門就問:“今天早上吃些什麽,我肚子都有些餓了。”
東伯是個老好人,雖然臉色疲倦,心中急切,但仍舊招呼起緒自如來。
“半仙莫急,我這便安排人送餐過來,我們邊吃邊說。”
緒自如點頭,揣着手找了個椅子坐下,前廳衆人又開始嗡嗡說了起來。
“要我說應當把秒音仙弄醒,抓到衆人面前,讓我們大家細細盤問她究竟用了什麽陰毒法子讓大善人一睡不醒。”
有人恨恨道。
“夜裏是誰替善人解的蠱,能夠确定尋到的那只是母蠱嗎?确定已經解蠱成功了嗎?”有人遲疑着出聲問道。
緒自如偷偷打了個哈欠,昨天晚上被沈笛吵醒,今早又是天剛亮被吵醒,他這個晚上的睡眠質量非常差,耳邊陣陣嗡鳴聲變得愈發像是蚊蠅在叫。
沈笛一個十多歲的小夥子,一個晚上沒睡覺也顯得精神奕奕,聽人詢問母蠱的事情,便開口解釋道:“昨夜同了安師父、安息先生以及宴清河師兄三人一起給善人解的蠱。
當時确實有一只兩根手指粗細的蟲從善人嘴中爬出,師兄已經把子蠱斬在劍下,瓶中母蠱也哀鳴了一整個晚上,想是應該已經除掉了這個蠱毒。”
“那善人為何還沒醒過來?!”有人問到。
向來一張臉煞白、不怎麽愛言語的安息先生板着嗓子開起口來:“之前就說魂魄離體,今晚要舉行招魂儀式。”
有人問:“如果又死人了怎麽辦?”
沈笛解釋道:“秒音仙已經被控制起來了。”
那人陰陽怪氣起來:“誰知道還有沒有旁人,秒音仙還給善人下蠱了呢,善人這不也沒醒嗎?”
這人話裏話外意有所指,不少人視線都看向了緒自如,緒自如第二個哈欠打了一半,手還搭在自己嘴前,感覺到周圍氣氛不對,半個哈欠咽了回去,還疑惑地眨巴眨巴了眼睛。
而後他才聽清楚了坐下後的第一句話。
——“而且誰知道招魂儀式真的能夠把善人喚醒呢,萬一又是另外一場除蠱毒呢?”
緒自如嘴比腦子動的要快的就“诶”了一聲出去:“嗨!不試試怎麽知道就不行呢,莫不是你知道這裏面其實還有其他的門道嗎?”他說着頓了頓,“這位兄臺,我見你有些眼生,幾時過來的呀,不知姓甚名誰師從何處啊?”
說話這人好歹在何家大宅內住了幾日,跟緒自如同桌吃了幾頓飯,也算是個在人前能被叫得出個名號的人,緒自如跟他當睜眼瞎,他不好反駁也實在做不出自我介紹的事來,漲紅了一張臉哼出一聲,不再言語。
好在這會兒東伯讓小厮把餐食送到了前廳,緩解了片刻尴尬的氣氛。
緒自如嘴裏說着餓,但沒多大胃口,拿着筷子扒拉了兩下桌上的水晶餃,眼睛在廳內環視了圈。
宴清河是個辟谷之人,不吃東西,此刻坐在緒自如斜對面的方向,腰板挺得筆直,臉上表情肅穆,不像是在別人家餐桌上吃飯,像是在自家練功室內靜修。
緒自如視線轉到宴清河身旁的靈珑師姐身上,靈珑也是辟谷之人,但性子活潑可愛些,偷偷捏了一小份糕點輕輕咬了一口,而後眼睛都笑眯了起來。
緒自如看見小美女看得心情愉悅了兩分,視線才一往回扭,就跟宴清河一雙眼睛對上了。
緒自如頓了頓,起了壞心,他咳咳兩聲,對着宴清河張口就朗聲問道:“我有一些事情頗有些好奇,想讓宴清河師兄給我答疑解惑。”
宴清河看着他,神情未變,嘴唇都沒掀一下,沉默不語。
緒自如毫不在意,吸引了衆人目光後,自顧自就開始問了起來:“自六年前我下山之後,天極門整個門派都閉門不出,究竟所謂何事?”
宴清河眉毛皺起的弧度都沒多動一分,官方客套地講道:“門派內部瑣事,不勞費心。”
緒自如手指叩了叩自己面前擺放東西的小幾:“既然師兄說這是貴派內部事情,不好跟衆人說,那便不說吧。
那師兄師姐三人此番出山,來助大善人這算不上是貴派內部事情了吧?”
靈珑在宴清河身邊疑惑地“诶”了一聲,她急忙放下手中僅輕抿了一小口的糕點,好一會兒替宴清河開口解釋道:“我們天極門跟大善人素來交情匪淺,聽聞善人一睡不醒,前來探望也算人之常情吧,小師弟。”
緒自如沖靈珑眨了下眼睛,手上盤着倆銅幣,玩花似的在讓銅幣在手指之間穿梭,嘴上語氣更加像是個江湖騙子起來:“我近日夜觀星象,見天降異象。
昨個夜裏請神窺得了一兩分的天機……”
緒自如話未說完,對面坐着的宴清河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緒自如緩慢地眨了下眼睛,笑道:“聽聞天極門門內前段時間掉了個寶貝?”
“此番下山是來尋找這個寶貝的?”
随後他看見向來沒什麽不怎麽挂情緒的宴清河嘆了口氣,說道:“确實是門派至寶遺失,所以下山來尋。”
緒自如問完笑容一收,廳內衆人開始七嘴八舌地詢問其宴清河天極門到底什麽寶貝丢了,他們願意幫忙盡一份力。
緒自如疑惑得到解答,沉默地回想起來,上輩子好像也是這個時候門派內遺失了東西,他在門派內好幾次跟宴清河擦肩而過,對方都形色匆匆。
而事情好像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變壞的。
因為上輩子那場浩劫實在太過刻骨銘心,緒自如這次重生後在天極門藏書閣泡了很長時間。
翻遍天極門通史,抛開那些亂七八糟的誇張歷史及編纂人主觀上的誇贊。
簡單概括來說,就是數百年前天極門的開山祖師爺爺曾經得仙人指點,在無望山上開宗立派,仙人賜女娲石一塊,令門人看護。
而天極門之所以叫天極門,也是他們開山祖師爺爺受仙人教導傳授,告知天地間有四大極柱,一可以用來分離天地魔三界衆生,二又可用來溝通天地魔三界。
緒自如記得自己當初看到這裏的時候,頗有些無語。
他想着神仙他老人家也真愛搞事情的,直接把往來的路給砍了不就好了,大家彼此各不打擾,偏偏還要弄個通道,真的不知道安的是個什麽心。
而天極門據說開宗時候打的是能溝通上界的名號,所以命名為天極。
女娲石放在什麽地方,緒自如不知道。
而且這個東西,除了幾個愛翻玄門歷史的無聊人估計也不會有太多人了解。
甚至說它本身就是個杜撰的、不存在的東西,也沒什麽問題。
緒自如實在想不明白這個東西怎麽會丢失。
何況,緒自如一個重生後除了追師兄,就是泡藏書閣的人,花費了十多年的事情,從未的找到過任何形容女娲石具體形狀的描述,也壓根沒查到過女娲石到底有什麽用。
翻來覆去看也感覺就是個裝飾物,頂多稱得上是是個天極門曾經受仙人庇佑的證物。
緒自如不解,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宴清河的方向。
他看着宴清河皺着眉頭跟廳內人說話,看着宴清河筆挺的鼻梁,一張薄而無情的嘴唇。
宴清河發冠戴得板正,一身衣服也看着纖塵不染。
這個人從頭發絲到腳指頭都像是繃着“無趣”兩個大字。
緒自如看着看着思維莫名發散了起來,他想宴清河從骨子裏帶的那點對世間萬物都漠不關心的姿态;想宴清河說話時跟人四目相對禮貌有加的樣子,其實這人根本沒将別人放在眼裏過。
最可笑的是,這人要是一心想求大道,想得道成仙也就算了,他是真的無欲無求,什麽都可以,什麽都不想要。
——木頭美人。
——美則美矣,沒有靈魂。
緒自如收回目光,手指在桌上輕輕叩了叩,還偷偷在內心點評了兩句。
點評完手指叩桌面的頻率越快了起來。
宴清河的眼睛狹長,明明瞳孔顏色淡,情緒也不顯,偏偏盯着人看的時候總會讓人面皮一緊。
緒自如不喜歡,他喜歡圓滾滾的眼睛,靈動的像是會說話那樣的最好不過;宴清河的嘴唇薄,橫看豎看都是一副無情相,也不是緒自如喜歡的樣子。
宴清河明明從長相到性格都不是自己年少時、曾幻想過的伴侶模樣。
緒自如想到此處,突然對自己有些恨其不争起來。
事情就是他被人抛棄了,他在這裏期期艾艾自我勸慰給誰看。
情愛一事不過是生活中的調味小料,記了一輩子,也嘗試着邁出了很大一步了,幾乎都要修成正果了,也算不上輸。
真說的話,也是宴清河輸。
薄情之人薄幸,宴清河天生享受不到感情的快樂,是他不幸。
緒自如從自己衣服裏拿出前幾日他從宴清河身上讨要回來的劍穗,他垂着眉眼,慢條斯理地把這蓍草葉子編成的祈福劍穗一根根給解開了。
他一口郁結在心裏六年的怨氣,就在這一根根解開的蓍草裏一點點散了。
這東西是緒自如自己親手栽種、長成後摘了它的葉子,用了不少工藝手法用來保存,再一根根的綁起來。
緒自如手工活不太好,弄廢了不少,奇形怪狀樣子的也不少,勉強做成幾個能拿的出手的劍穗,在自己枕頭下放了整整八十一天,最後挑出一個确保不會變形枯萎的成品,在天極門呆的第十年親手綁在了宴清河的雲皎劍上。
這會兒又是個十好幾載時光過去了,東西被拿了下來,又被制作者給親手毀了。
對此緒自如覺得——還蠻爽的。
他把自己解開的東西收攏揣到身上,準備待會兒出門找個地方給丢了。
前廳早餐結束後,衆人商議晚上在之前祭壇的地方舉行招魂儀式。
為防止前夜蕭齊同樣的事情發生,有人提議當天晚上所有人都在前廳等待招魂儀式結束,不能随意跑動。
衆人都沒有異議後,緒自如率先溜出了大廳。
他一路溜溜達達散步似地在何家大宅裏逛,遇見小厮還拉着人家衣袖興致勃勃地跟人聊天。
走到西邊院口見到宴清河跟靈珑兩人在說話,緒自如還沒想着要進要退,小師姐點點頭後先走了。
宴清河一雙顏色淡淡的眸子就望向了緒自如。
緒自如撓了撓後腦勺,雖然宴清河表情平淡,但他就覺得宴清河這副模樣看着像是要找他算賬。
他不過就是在衆人面前向他确認了下他們門派是不是丢了女娲石而已,實在算不上什麽機密要事,緒自如覺得宴清河不應當,而後又反應過來宴清河憑什麽。
他理直氣壯,理不直氣也壯地朝宴清河敷衍地點了下頭權當打了個招呼,準備離開。
“緒自如。”
宴清河站在圓拱門內側看他。
“啊?”緒自如站在圓拱門外側,心不在焉地應道。
“琉瑛今日下午會帶着柳叔過來。”
宴清河說道。
“嗯?”緒自如愣了愣。
他在天極門時,跟藏書閣的柳叔、掃大院的鶴文還有小廚房內的莫姨關系最好。
他愣完後點了點頭:“好。”
宴清河也輕輕颔了颔首。
兩顧無言中,緒自如張嘴準備說要走。
宴清河突然問道:“為什麽把那個拆了?”
“什麽?”緒自如開始沒反應過來。
反應過來後,他笑道:“那個啊。
準備重新紮過一次。”
宴清河靜靜地看着他。
緒自如朝宴清河眨了眨眼睛:“師兄。
舊物不好送新人。”
作者有話說:
有大綱寫文感覺好絲滑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