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招魂儀式(一)

第二日天還未亮,雞鳴時分剛過,緒自如便被沈笛這缺心眼的從睡夢中砸門砸醒了。

他穿着裏衣,單手撫着自己後脖頸,開門後面無表情地盯着門口的沈笛。

沈笛喘着氣說:“母蠱找到了,秒音仙竟然在不遠地方買了個小院子,專門養她的蠱蟲。

我同我師兄弟一起進去的時候,差點沒被她那些滿院扭動的蟲子惡心死。”

緒自如捏了捏自己的後脖頸,面無表情:“那你們可真夠脆弱的。”

氣喘籲籲的沈笛因為找到母蠱的熱血涼了下來,他驟然醒悟過來自己面前站着的人是緒自如,他皺着眉自問自己興高采烈的來找這個吊兒郎當的緒自如幹什麽,有這點時間拿着母蠱去善人房裏,蠱毒指不定都解開了。

緒自如懶洋洋地抓撓了會兒自己的後腦勺,十分不客氣地揮手:“找安息、了安或者你宴清河師兄,随便任何一個人問下子母蠱的解蠱方法。”

沈笛還沒來得及反應,緒自如啪地把門重新關上了。

房中桌上亮着一盞微弱的燭燈,緒自如走過去坐下。

本來确實有些困倦,這會兒被個缺心眼的人給吵醒,緒自如一時間不是很想繼續睡,坐在桌前給自己倒了杯水,右手往自己衣襟了掏了好半晌。

摸摸索索才摸到個球狀物,他抓着這球狀物從自己懷裏掏出來。

這煤球夜裏竟然還要睡覺,閉着雙眼睛一片漆黑,完全分不清正反面了。

緒自如湊近仔仔細細看了會兒這玩意,遠看着像是個毛茸茸的小黑球,近看才見表面覆着一層黑色的霧氣,緒自如伸出手指彈了彈外圈覆着的霧氣。

煤球“噌”地睜開了一雙圓滾滾的黑眼睛,它身上附着的黑霧蓬散開來,讓它變得像是一只炸了毛的黑貓。

緒自如一手托着腮,另一手玩球似地上下抛着煤球。

幾個上下後,緒自如把煤球放在桌子上,他趴在桌上,跟煤球圓滾滾的大眼睛四目相對起來。

“你……”他自言自語,“到底是個什麽玩意?”

緒自如手指在桌上輕輕叩了叩,小聲嘟囔:“上輩子也沒見過你這麽個東西啊。”

在緒自如久到有些模糊的記憶中,自己曾是個根正苗紅的社會主義好青年,出生在一個父母恩愛的小康家庭。

他是家中獨子,家中和睦,所以讀書時候難免淘氣些,整天吊兒郎當的,甚至有段時間的人生理想是去街頭當個古惑仔。

雖然學習不上心,但憑着一點不知道哪兒來的聰明才智,上了個不錯的大學。

不管怎麽掰開了揉碎了再來看,他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平凡男人。

大四畢業實習,才剛體會到社畜的卑微。

某日加班深夜打車回家,在車載電臺滋滋的電流聲中,只感受到一道刺目的遠光燈打了過來,還沒來得及反應,再次睜開眼睛他變成了個垂髫小兒,孤零零的一個人站在現在的流經和善村的那條沔江水旁。

他才茫然四顧一圈,就被當時還二十多歲的何枕從水邊抱了起來,抱到了他自己建的慈善堂內。

慈善堂內小孩很多,只會爬的、會跑會跳的都有。

緒自如剛來時驚懼萬分,話都不敢說一句,在慈善堂內啞巴似地度過了月餘時間,之後天極門有人下來招新。

宴清河那時看起來二十出頭的相貌,領着一衆人神仙降臨般地出現在破落又擁擠的慈善堂內。

現在讓緒自如來說的話,他沒法形容初見宴清河時的感想。

反正很長時間緒自如眼中,宴清河大師兄,是只可遠觀的雲中仙子,是夜空中皎潔明亮的月亮,是他一見之下,胸口滾燙而又真實的跳動感。

約莫上輩子赤裸裸盯着宴清河的目光太過于熱烈了,宴清河越過人群走過來摸了摸他的頭發,緒自如被這種突然湧上的親昵感弄得險些熱淚盈眶,他驚懼擔憂了好長時間,甚至在腦內循環了上百種自己的能夠死回去的死法,在宴清河古井無波的目光下,莫名就穩定了下來。

緒自如伸出手掌輕輕捏住了宴清河的小拇指,才說出了他到這異世來的第一個字:“走。”

他就以他拙劣的靈根資質被宴清河撿回了天極門。

宴清河大師兄,在天極門出生、在天極門長大,自小就認真恪守天極門各項門規,以身作則,勤勉刻苦。

整天挂着一張沒什麽大情緒起伏的清高臉,眉眼鼻息間都不帶人氣。

緒自如在天極門內招貓逗狗二十多年時間,跟宴清河大師兄打過不下數百次照面,說過的話加起來只有三句。

之後這個古怪的異世界突然開始崩塌,天地間魔氣四溢,人間如同煉獄。

天極門等玄門各派人人身負重則,緒自如沒什麽本事,對發生的任何事情都只有無力感。

他跟宴清河說的第三句話也就是最後一句話便是在這個時候——天地動蕩、晝夜都颠倒到分不清時間的日子裏。

彼時躲藏許久的他出藏書閣準備找些食物用以果腹,路過無望泉時見大師兄站立在那即将幹涸的泉水前一動不動。

緒自如走過去,泉水中宴清河的影子被水波震蕩散開來,他在晝夜都難以分曉的光亮中朝緒自如瞥過一個輕描淡寫的側目。

——“是你啊,我第一次見你便覺得你眼熟。”

之後發生的事情都是緒自如聽說的了。

聽說大師兄以身鎮魔,身隕驅魔淵內。

奈何大師兄的舍身并沒有換來一絲回轉,在短短幾日之後這個世界就再無白日。

緒自如是在暗無天日的時間裏,活活困死天極門的藏書閣內。

再次睜開眼又成了個沔水河畔的垂髫小兒,怔神間被二十多歲的何枕再次從雜草堆裏抱了起來。

緒自如心裏雖然想的是“操你娘”,但是在見到大師兄的時候十分自覺地雙手雙腳直接纏住了宴清河。

沒辦法,上天讓又活一次,水中的月也要撈一次,霧裏的花也要伸手探一探,不然多枉此生。

這會兒水中月撈也撈過了,霧裏花折也折過了。

師兄不幹了,要重新回去做月亮,緒自如咬碎了牙也實在不能怎麽樣,無能狂怒罷了。

還不如把精力投身在積極的拯救世界事業當中,指不定還能弄個救世主當當。

——愛情是個屁,影響我拯救世界的步伐。

緒自如哼哼兩聲,伸出手指彈了下在桌上眨巴眨巴眼睛的煤球,煤球骨碌滾動兩圈,翻滾着滾下了桌子,不一會兒又蹦蹦跳跳地跳回了緒自如的身上。

它一條黑漆漆的尾巴纏繞在緒自如的手腕上,圓滾滾的大眼睛十分無辜地盯着緒自如。

緒自如“呿”了一聲,把這顆煤球重新塞回自己的衣襟裏。

他從袖口重新摸出三枚銅幣,神色嚴肅地把三枚銅幣依次擲于桌面上。

緒自如蹙着眉頭,面色冷然地搖了六次卦,最後皺着眉頭把銅幣重新收回了自己袖口中。

不管算過幾次,卦象還是這麽詭異。

通常卦象理應非陰即陽,就像硬幣的正反面,抛擲出來的應該不是正面就是反面。

緒自如這副卦,不管算過多少次,都詭異的像是立在桌上的硬幣,正反皆不是。

不管他怎麽旁敲側擊的算,出來的都是生死相悖的卦象,無法解卦。

本來要麽生、要麽死,硬幣立中間了,證明生靈塗炭的未來一定存在變數。

緒自如重活一次,統共兩件事,第一件是撈師兄這個月亮,第二件事情便是找千變萬化中可能存在的那個變數。

緒自如伸手又在自己袖子裏掏了掏,掏出一把蓍草,百無聊賴地擺弄起來。

他這輩子花了很多年時間泡在天極門的藏書閣內,比上輩子知道的東西多了不少。

這個變數也是在不久前,經人指點後像是通了任督二脈般地算在了何枕頭上。

——“沔水河畔。

在世活佛。

救一人即救蒼生。”

緒自如三個月前窩在一個廢棄的山洞內蔔得此卦,潦倒邋遢地出山洞,在三教九流人多的妓館門口替人算姻緣。

妓館門口人多口雜,他稍稍留心便能聽得不少八卦,聽聞何枕何大善人一睡八十日這件事,再略微一思索自己占的卦象。

翻譯過來可不就是——“何枕救蒼生。”

解了卦後緒自如便立刻收起自己的卦攤,沿路變蔔卦邊混吃混到了和善村,進了何家大宅。

見到了不怎麽想見的師兄,從天極門的态度中也能知道,事情可能已經開始朝着不太好的方向開始發展了。

緒自如不急沈笛找到母蠱去給何枕解蠱這事,畢竟蠱解了何枕估計也夠嗆能醒過來。

想要救何枕的不是他一個人。

緒自如想到這裏伸手撥了撥桌上的蓍草,臉上突然帶着點小孩子捉弄了別人的調皮笑容。

天極門的人也要喚醒何枕,緒自如對宴清河心有不滿,已經開始在想辦法要讓守口如瓶的宴清河怎麽把自己想知道的事情說出來了。

從沈笛走後,前後不過半盞茶功夫。

緒自如把自己吃飯的家夥重新塞回自己袖口,懶洋洋地重新躺回了床上,他把被子給自己蓋好,打了個哈欠後才一息功夫就去會了周公。

天剛微亮時,小厮叩門。

“昨日夜裏符安門的小沈先生帶回了母蠱,到今天早天亮老爺也沒有要醒的跡象。

東伯跟少爺等了一夜了,說是要再請衆人到前廳再商讨商讨。”

緒自如平躺在床上,閉着眼睛好半晌才應了一聲。

作者有話說:

嘻嘻看到有朋友猜到一半了,其實是穿越+重生的設定,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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