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天極門(一)

緒自如讓宴清河帶自己回天極門了。

本來生機盎然的無望山現在只見瘴氣環繞,入門口處數百級纖塵不染的臺階此刻也黑氣缭繞。

宴清河牽着緒自如的手幾個眨眼的瞬間便上了臺階,緒自如沉默了片刻,有些好笑地回憶起來:“過去這臺階,我爬一次喘一次。”

宴清河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兩人過了臺階,穿過沒又弟子守着的大門,進了裏面。

過去天極門內,一年四季的陽光普照,若是在門中出生沒出過門的小孩,當是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風雨雷雪等其他氣候。

然而此刻的門派內部卻萦繞着一層薄薄的黑霧,還有鬼魅般的黑影時不時從眼前嗖嗖飄過。

緒自如進門後便說要去驅魔淵看看。

宴清河回說:“過幾日再去。”

緒自如應了聲沒再說話,宴清河拉着他的手帶他回了兩人住了十餘年的小院內。

宴清河的小院內倒沒什麽四散的魔氣到處流竄,仍舊靜谧萬分,像是一座無人訪問的孤島。

到了晚間,天極門的月色都像是蒙了一層血色。

緒自如學宴清河深夜來池塘邊喂魚,他院內池塘的魚在這壞境下竟還活着,正在詭異的月色下搖晃着擺動尾巴。

緒自如往宴清河慣常坐着的石頭上坐下,他從腰間掏出女娲石對着池水觀察了片刻,沒看出什麽問題來,他又塞回了腰間。

靜坐了片刻後,緒自如從旁邊擺放着的魚食碗內抓了一些魚食,随手丢了幾粒到水裏去,水塘裏悠哉游着的魚便蜂擁過來搶食。

緒自如啧了啧嘴,再往裏面丢了幾顆魚食。

緒自如想明白了這死局應當怎麽破,就是有些不甘心。

不甘心宴清河竟被區區魔物所蠱惑,也不甘心自己勸了也哄了良久他都不回心轉意,最不甘心自己的想到的是一個糟糕的辦法。

宴清河被蠱惑說自己現世已死,那麽他的迷障就只會是自己。

緒自如仰頭盯着月亮嘆息,想自己何德何能,先是讓宴清河說自己造成了他的的心魔,現如今又是因為自己讓宴請入魔障,竟然妄想成魔。

“瘋了。”

緒自如仰頭喃喃。

緒自如又随手撒了幾顆魚食下水,宴清河從內院走了過來,他在緒自如身後站了會兒,彎下身靠在緒自如背上從緒自如手上拿魚食。

緒自如诶诶兩聲:“那邊不是有嗎,為什麽要從我手上拿?”

宴清河手指捏了一撮魚食,側過頭親了親緒自如的臉,再直起身子把魚食一股腦地撒進了水塘裏。

緒自如又道:“喂太多得撐死了。”

宴清河回了一句:“反正都是假的,死便死了。”

緒自如說:“我也是假的。”

宴清河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是。”

緒自如把手裏的魚食扔回魚食碗裏,拍了拍手,側擡頭看宴清河,又一次問道:“師兄,我們什麽時候去驅魔淵?我感覺這個夢已經快崩了。”

宴清河道:“那明日便去吧。”

緒自如把自己手上魚食的殘渣拍掉,隔了會兒他朝宴清河伸出雙手做出了個擁抱的姿勢:“師兄,來抱一下。”

宴清河似被他突如其來的熱情驚到,站在原地看了他半晌竟然沒動。

緒自如笑:“你這反應怎麽回事,我手都擡酸了。”

宴清河才走過來,他蹲下身子,跟坐着的緒自如四目相對片刻:“抱吧。”

他抿了抿唇,而後說道。

緒自如沒忍住笑起來,他擡起手把蹲在自己面前的宴清河抱在懷裏,宴清河頓了頓,也擡起手摟住了他的後腰。

兩人在這古怪的月色下靜靜相依偎了片刻時光。

緒自如說:“回房間?”

宴清河蹲在緒自如面前,聞言微微仰頭盯着緒自如,他挑了挑眉:“嗯?”

緒自如笑:“真沒聽見我說什麽,還是假沒聽見啊?”他頓了頓,聲音中略帶了點調侃,“那我再問一遍?”

宴清河眼角帶上了一些笑意:“嗯?”

緒自如笑着把宴清河從地上拉了起來,他抓着宴清河的手往房間走,邊走邊慢騰騰地說:“師兄,我待會兒要跟你說點事。”

宴清河問:“什麽事?”

緒自如故作神秘地瞥了宴清河一眼,沒說話。

二人走的很慢,短短一段路,緒自如拉着宴清河走了很久。

到房門口時,他推開門進屋,抓着宴清河的手用力一拽,把跟着的宴清河拽了進來。

宴清河倒十分配合他略顯得有些粗魯的動作,另一只空着的手去摟緒自如的腰,把緒自如也摟到了自己身前來。

緒自如大腿跟他撞在了一起,沒忍住笑:“師兄,你這樣我很難做接下來的動作。”

宴清河的手掌在緒自如後腰處揉捏了一會兒,問道:“怎麽?”

緒自如一雙眼睛笑彎成月牙兒狀,他松開自己跟宴清河交握的手,擡手比劃起來:“本來我是這樣要把你拽進門來,直接把你按在門上,再強吻你。”

宴清河顯然不是很理解他的話:“為何?”

緒自如說:“刺激。”

宴清河盯着他看了好半天。

緒自如抓住宴清河的手腕,提起來壓在了門上。

宴清河挑了挑眉:“刺激?”

緒自如湊過去啃咬他的唇,他單手把宴清河單手按在門上,另一只手去抓了宴清河放在自己腰上的手。

宴清河微微啓唇,緒自如舌頭淺淺地往裏戳了戳。

緒自如舌頭靈活地在舔過宴清河的唇齒,卻微垂着眼睛,臉上表情十分平靜,沒有帶任何情欲。

他把宴清河的雙手都按在了門上,側頭去親宴清河的頸部。

宴清河微微往旁邊側了側頭,任緒自如牙齒輕輕啃咬他的肌膚,嘴上問:“這便刺激?”

緒自如似是被他逗笑,笑了聲嘟囔了句:“真是木頭。”

宴清河揚起脖子,喉結在緒自如的觸碰下上下滾動了數下,沒有回嘴。

緒自如擡起頭來,黑黢黢的眼睛盯着宴清河一雙向來平淡無波的雙眼,他說:“宴清河,你背過去好不好?”

“為何?”宴清河問道。

緒自如仍舊盯着他,沒搭腔。

宴清河又問:“也是刺激?”

緒自如十分短促地笑出了一聲,他松開手拉了拉宴清河的肩膀,宴清河蹙了蹙眉頭。

緒自如湊過來親他,壓着嗓子喊他:“師兄。”

宴清河抿了抿唇,而後順着緒自如手的力道轉了過去,他身子貼在木門上。

雕花木門上很多細小的花紋,硌在身上并不舒服,宴清河眉頭皺了起來。

緒自如先是貼在他而後親了親,随後動作慢下來。

隔了會兒突然用牙齒咬在了宴清河的肩膀上,他用力頗重,宴清河肩膀上感受到了十分明顯的刺痛感,這刺痛感宴清河想想扭回頭看他。

緒自如卻伸手按住了宴清河:“別動。”

他說。

宴清河呼吸重了重,他問:“這也是刺激?”

緒自如的呼吸有些喘了起來,宴清河被抵在木門上,他皺着眉頭聽見身後的緒自如一字一句地說道:“宴清河,接下來我說的話,你要一字一句聽清楚了。”

他的語氣不太對勁,宴清河要轉身,緒自如的手卻橫在他背後,力氣大到宴清河得費些力氣才能轉回身。

宴清河的聲音沉了下來:“放開。”

緒自如鼻息噴在宴清河耳邊,他輕下聲音問道:“那你到底要不要聽我說話?”

宴清河沉默片刻,放棄了轉回身的抵抗,聲音中帶了些無奈:“你讓我看着你。”

緒自如說話的語調像是個調皮的小孩:“不要,我就要這麽說。”

宴清河垂下眼睛,從鼻腔裏“嗯”出了一聲,妥協了。

緒自如呼吸漸漸重了,他似乎措辭了好片刻,才緩慢而堅定地說道:“宴清河,你聽清楚了。

你被魔物蠱惑,陷入了迷障,說因為我死了,而不願離開這個蠢夢境。

這個道理蠢死了。”

宴清河肩膀往後掙紮了下,緒自如又伸手按住了他,宴清河抿着唇,他的臉貼着木門的花紋,硌得有些輕微的刺痛感。

緒自如說:“我要告訴你。

你把這件事情告訴我,唯一得到的結果只會是……”緒自如說道這裏喘了口氣。

宴清河的手指有些不安地動了動。

緒自如呼吸的聲音更加重了起來,宴清河卻在下一瞬間臉猛地慘白了下來,他鼻尖聞到了十分輕微的血腥味,他扭動着身子奮力地轉回身來。

因為動作太大,壓在他後背的緒自如被他掙紮着失了力氣。

宴清河轉過身,緒自如跌落在地上,胸口上插了一把匕首柄上鑲嵌了數顆寶石的匕首,血從他衣服裏面透了出來。

宴清河大腦剎時間空白了下來,他垂在兩臂的手不自覺的顫抖了起來,蒼白着一張臉,完全失去了語言能力。

緒自如跌坐在地上,滿頭的汗水,腦子有些混沌了,但仍舊在十分努力的均勻着自己的呼吸,他思緒有些飄地想着——可真他媽的疼。

頭上一滴汗從他眼皮上滾下來滴到了地上,氤濕了一小塊地。

緒自如咽了咽口水,仰起頭看臉色慘白的宴清河,他壓着沉重的呼吸聲說:“那些禁锢在昆侖鏡裏數百年的魔氣,只會讓我們死。”

宴清河連唇都白了,他渾身上下都開始顫抖了起來。

緒自如說:“可是宴清河你看清楚了。

我們本來有生路可以走,但是你不走。

現在要我死的不是他們,是你。”

宴清河的腿都軟了,他眼睛裏只上下了緒自如胸口仍在不斷往外滲的血,插在胸口的刀刺眼到他幾乎睜不開眼睛,他走到緒自如身旁去,步子才剛擡起來,腳便站不穩的跌了下去。

他一雙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又不敢地碰了碰緒自如染血的衣物,他說不出一句話來。

緒自如眼前已經發黑了,他抽着氣,良久後仍舊努力要把紮心的話說出來:“害死我的是你,你還走不走?”

宴清河一雙顫抖的手按到了他的胸口,他擡起眼睛,滿臉從未有過的驚慌失措,他抖着嗓子說:“走,我走。”

緒自如伸手從自己腰帶裏扣出女娲石,然後抓着石頭塞到了宴清河的手掌裏,他緊握着宴清河顫抖的手,讓他握緊女娲石。

“你後悔嗎?”緒自如問他。

宴清河撲在他身上企圖按住他仍舊在滲血的胸口。

緒自如的手卻按上了仍舊插在胸口的匕首,他還很是心狠手辣地往裏又戳了一寸。

他把宴清河吓得一動都不敢動,撲在他身上像是個失了靈魂的木偶。

緒自如眼睛已經有些看不清東西了,仍舊執着地詢問:“你走不走?”

宴清河說:“我錯了,我走。

你別這樣。”

他遲鈍的眨了眨眼睛,眼淚卻突然落了下來。

緒自如手抓着胸口的匕首,他聲音已經有些吐不出來了:“宴清河,你身為天極門的大師兄,受魔物蠱惑,害死了我,你可後悔?”

宴清河已經說不出話來,他淚水沾到了緒自如的衣服上,跟緒自如的血混在了一起,他胸口結了一口郁氣,好似心肝脾肺腎都一寸寸地在胸腹中斷裂開來,他手指捏緊手中的女娲石。

在幾乎墜下深淵的絕望中,又聽見緒自如自嘲般地小聲笑了下:“宴清河,你若是不入魔,又怎會願意多愛我半分?”

宴清河想反駁想說話,他甚至想厲聲大吼,卻又似被看不見的陰曹小鬼強拽着拖進了無間地獄裏。

他失去了片刻的意識。

再次睜開眼睛,宴清河見到的是何家大宅卧房內簡陋的內飾。

宴清河身着天極門統一的水藍色綢緞長袍,他身上衣服有些與他不相符的淩亂,端正的發髻也有些散亂開來。

他撐着地才支起上半身,一股腥甜氣味湧上喉間,他轉頭嘔出了一大口鮮血,他擡起自己的手放在眼前,剛剛撫在緒自如傷口上的手掌仍在止不住的顫抖,他如同不認識般地盯着自己的手看了良久。

喉間又一股腥甜味,心肝脾肺腎似都要順着這一口鮮血從嘴裏吐出來。

宴清河抿了抿唇,硬生生地把湧上喉間的血腥味咽了下去。

他擡起頭,想要從地上站起來,還想要去探查一下床上躺着的何枕的情況。

眼角瞥見自己不遠處躺着一個人,他猛地轉頭看過去。

穿着一身亂糟糟衣物、綁着一個道士髻的緒自如躺在那裏。

宴清河想要站起來,走過去。

渾身上下卻像是失了力氣,他低頭看了看自己仍舊在劇烈顫抖着的雙手,隔了好一會兒幾乎是挪動着到了緒自如身前。

緒自如閉着眼睛躺在地板上,像是睡着了一樣安靜。

宴清河喉間又湧上一股腥甜味道,他擡起顫抖的手遮了遮自己的唇,他猛地咳了兩聲,掌心處捂着他咳出來的血污。

宴清河擦幹淨自己掌心血污,探出顫抖的兩指輕得像是在觸碰一團極易破碎的琉璃般,他指腹在緒自如的頸項處貼了貼。

隔了好一會兒,他手上力氣加重,指腹重重地按了下去。

十分十分微弱的脈搏跳動的觸感傳達到了他的指腹上,宴清河渾身上下剎時間卸去了力氣,他有些撐不住身子跌下去,他勉強撐了撐身子,把自己的腦袋輕輕地枕上了緒自如的胸膛。

他聽見緒自如胸腔內心髒一下又一下跳動着的聲音。

兩滴淚從眼角墜了下來,落到了緒自如的衣服裏去。

(中卷完)

作者有話說:

還有個幾萬字差不多了

下個月可以完結歐啦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