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同窗
定遠王暗害皇長子一事算是就此揭過,對外只稱定遠王世子年少不知事誤投了東西,念在世子年幼更兼定遠王勞苦功高的份上,死罪算是免了,可到底是死了一個皇子不能輕易放過的,皇帝禦筆親批除了林航的世子名牒并勒令留在京中時常訓誡以正品性,太後憐惜小孩兒獨自在京中無依無靠,便跟着下了一道懿旨将定遠王妃一同留了下來。
這是皇帝最後的讓步,林方淼要走他攔不住,殺他又不行,便拿定遠王家中親眷開刀。
造反是并非人人都有那般膽量的,林方淼在軍中有威信,他的死足以讓将士反叛,可養在深院的王妃呢?少不更事的林航呢?若屆時死的是林航或是定遠王妃,那些個将士還願意拼上身家與林方淼一同造反?
再者,老婆兒子都在皇帝手裏捏着,按那人的素日品性哪裏還敢造次。
這個法子雖說不能保萬全,卻也算得上好的緩兵之計,自從覺察到定遠王所帶來的威脅後皇帝便一直在蓄養兵力準備将他拉下馬,現下不過是羽翼未豐之時找個折中法子罷了。
終有一天,他會為他無辜枉死的大皇兒報仇,還有這些年來被那賊子踩在腳下的天家顏面也要一并讨回來。
哼,顏面。
皇帝冷笑,此番也算是找回了些。
今次若是沒有定遠王的大兒子林舸幫忙指認雖說也能成事,可遠遠達不到現今的效果。京城之中哪家不稱贊定遠王長子,說是救父有功更兼大義滅親是個難得的棟梁之才,可這些面子上的東西沒有誰會信,扒開裏子一看誰都知道是一出為了世子之位兄弟棿牆的戲碼。
呵,他林方淼不是自诩家人和睦麽,便要讓他好好看看,他生的兒子都是些個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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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轉涼,大皇子一事揭過去後京中諸人都暗自松了口氣,心放寬了日子便過得飛快,暑氣退散秋季短促,還未緩過勁來便已到了為年關準備的時候,夏家今年子孫齊全是要大辦一場的,往年那些戲碼自然還得有,可今年因着三房回歸總要弄出些不同的風味來才行。
“早前布置三房諸事你與李氏兩個做得極好,此次還是讓你們一道去弄罷,銀錢不拘多少,總要弄得像模像樣才是。”
早上例行請安之時老夫人将李氏與王氏叫到一處交代過年之事,雖說事情還未到眼前,可若要弄得大氣又不失精致,現下正該準備了。
“媳婦記下了,您只管放心交與我兩個去做,若是哪裏辦得不好不稱您的心意,拿笤帚抽便是,媳婦半句苦都不會叫的!”
王氏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兒,平日裏相處自然比旁人随意些,李氏倒不會去争這個,本就不是一家人何苦争這些虛的東西。
“你這猴子,到底不如老二媳婦謹慎妥帖,萬事記得商量着來,若是老二媳婦告你狀我可不會輕饒的!”
老夫人這番話明面兒上是敲打王氏,事實上卻是說給李氏聽,李氏若來告狀老夫人便要嚴懲王氏,便是為着妯娌和睦的名聲李氏也不能這般做,如此一來……這事兒又有得磨了。
李氏在心中嘆口氣,終究是不習慣這般與人争搶,可為着二房卻又不得不打起精神來仔細應對,她是二房正妻,站在那個位子上了便不能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媳婦哪裏敢來告狀,只是我自來粗苯不如大嫂靈巧,常有不懂之處還要來問過母親才能安心去辦,您莫要嫌我擾您清淨就是。”
“你這張嘴近日來越發像瑾哥兒了,倒是母子同心,瞧着便讓人眼熱。”
老夫人意味不明地說着,李氏低頭不再言語,片刻後又響起王氏與老太太閑話日常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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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日子不見你,怎的像是長高了?”
夏瑾因着定遠王一事歇了幾日不曾去學堂,再次上學才發現何铮也告了假,而且一請就是兩個月,再見到人時天兒已轉涼,人似乎也比之前高壯了些。
“不過是天涼多穿了些,個頭兒倒是有長,只不如你瞧着的明顯,應當是鞋底兒厚實了才瞧着比之前高出許多罷。”
夏瑾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從書箱之中拿出一本書剛要放到案幾上,冷不防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轉眼卻瞧見一張笑嘻嘻的臉出現在面前。
“你怎的也來這裏?”
“我要在京中長住自然不能成日游手好閑,來學堂讀書再正常不過。”
夏瑾搖搖頭,指了指松香院的牌匾道:
“早知你要來淩雲齋,可以你的年歲應當去竹風院才是,怎的跑來松香院了?”
林航蹿到夏瑾旁邊的案幾上啪嗒将書箱扔下,渾不在意地道:
“我在軍中并未學這些東西,來此處從頭學起有甚稀奇。”
夏瑾看了一眼大齡留級兒童林航同學,轉頭想與何铮交流一下眼神吐個槽,卻沒想着人已經坐下擺弄起自家書本半個眼角都不肯給他。
所以說……他這一左一右還能不能有個正常的小夥伴了!
“這處已有人占了,你這般不經人同意便搶過去着實不厚道,換個位子可好?”
夏瑾拉了拉林航,現今林航也算得半個代罪之身,更兼除了世子名牒,身份自然與往日不同,夏瑾同他說話也較此前随意了些,倒不是踩高壓低——若是皇帝明擺着要打壓林航他卻巴巴地跑去讨好,這怎麽看都像是投靠了定遠王陣營。
永寧侯府已經有一個與西北大營關系不清不楚的夏三爺了,夏瑾萬不能再加上一筆。
“先到先得,今日是我先到的自然該歸我,哪裏就是強搶了。”
夏瑾不想跟林航争辯太多以致過于引人注目,遂将他丢在一旁不管,若是之後這位子的主人來了該理論自個兒理論就是,與他有甚幹系。
想到此處夏瑾也坐在凳子上收拾書箱,不多一會兒教舍之中人也到齊,原本就是一人一張幾案,多出一個林航自然……被占了座位的那人愣在原處,左瞧瞧,右瞧瞧,猶猶豫豫終究還是走了過來。
“可是今兒個第一天到的?想來先生已為你安排了別處位置,這裏平日是我在用着,你……”
林航在對方說話時突然間站了起來,十一歲的他站在這清一色九歲以下小蘿蔔園裏顯得極為高大,更兼他自小便在軍中操練體格自然要比尋常孩童強壯些,僅僅是立在原處就讓一旁的人極不自在。
“你你你……你想做什麽!”
那小孩兒吓得話都不會說了,可為着顏面問題仍不願服軟,只得強撐着挺直背脊瞪向林航。
夏瑾在一旁冷眼瞧着,突然覺得坐他身旁的小孩兒有些悲催,前不久剛被何铮那張慘不忍睹的臉吓哭過一回,今兒個又遇見了林航這麽個年齡作弊的大齡留級生,怎麽看怎麽心酸。
“我今兒個第一天來不知曉這裏的規矩,得罪之處還請不要見怪,若是還要追究……”
林航笑得溫良無害,那被他鎖定的小孩兒卻是抖得愈發慘烈。
“我就給你喂馬去。”
定遠王世子喂馬喂死了大皇子一事在京中已經是家喻戶曉,以致此後很長時間尋常人家吵架要放狠話都用的是——我給你家喂馬去!
小孩兒被成功威脅了,七歲大的小娃娃哪裏能兜得住委屈,直接哭給林航看,一邊哭還一邊後退,瞧着就讓人心酸。
“我,我……”小孩兒想了想,怎麽着都覺得當衆流馬尿太丢人,需得說些什麽挽回些顏面才是,思索半天不得法只得大叫一聲——
“我家沒有馬!”
夏瑾:……
就在此時先生進來了,瞧着這一個站着一個差點跪下的陣仗連忙過來拉架——
“大清早的如何這般吵鬧!”
旁邊瞧看的人說清了來龍去脈,那先生也是知曉林航身份的,如此倒是不好公斷,只得從旁和稀泥。
“莫要耽擱了,快些去自己的位子。”
小孩兒看了一眼自己的老位子,又環顧了教舍四周,撇撇嘴,哇地一聲再次放聲嚎哭。
教舍之中攏共就這麽些個學生,平日裏都是相熟的,哪有瞧着熟人被欺負卻冷眼旁觀的道理,一個矮冬瓜受氣,八方矮冬瓜支援,一衆矮冬瓜咕咚咕咚滾了過來要給小孩兒做後盾,林航雖說是鶴立雞群,可一只鶴被這麽多只雞圍着那也不是什麽舒坦的事兒,只得頂着衆人的壓力将書箱背起回頭望先生。
“舍間未有空桌子,可能容學生尋個地方?”
先生見他讓步哪有不樂意的,連忙吩咐雜役擡了一張閑置的案幾,林航将書箱甩到背上後便走往自己該去的地界,留下身後的一片歡騰。
小矮人大戰巨人族,第一回合,完勝。
孩子堆兒裏頭的小插曲很快便被先生遺忘,書本攤開,今天的第一堂課也就此開始,這之後未出甚差錯,一直到趙先生的書法課上……
趙先生渾身發抖,就連發髻上支出來的那根毛躁的頭發絲兒都在無規律顫動,只見他雙手捧着一張塗得烏漆抹黑的紙,惱怒到極致又無處宣洩,只得将那姑且稱之為宣紙的東西扯個稀巴爛丢到某大齡留級生身上。
“拿去,今日下學前若寫不出個人樣來,你便在此處過夜罷!”
趙先生拂袖而去,走到半路又想起來什麽,回頭瞄了一眼夏瑾與何铮,略作思索……
“夏瑾同何铮兩個與他說教說教,難得同窗,總得相互幫襯些才好。”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夏瑾與何铮在那邊幹瞪眼。
林航聳聳肩。
他早說過他在軍中沒學過這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