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盟友(一)

松香院的膳堂是單設的,不似竹風院與柏青院那般連在一處,平日裏菜色也算得精致,只到底不如家中仔細,講究些的學生會花銀子讓廚子另開小竈,但大多數還是吃着大鍋飯。

就比如夏瑾跟何铮。

目前為止還多了個林航。

“箸及不響,齒及咽聲,似你這般動作……略有不妥”

夏瑾看着林航一手拿雞腿一手撈白粥,嘴裏還嘎吱嘎吱嚼着脆骨的模樣,真心覺得他們應該換一張桌子。

“不過是尋些東西填飽肚子罷了,哪有這許多講究,長者在側自是要注意些,可連這尋常吃喝也得端着架子忒為難人。”

夏瑾不再言語,這些本就不是什麽大過錯,不過是瞧着林航頂着這麽一張脫俗的臉卻擺出如此接地氣的造型有些不習慣罷。

“撇開這些不談,你那一手字是怎麽回事,便是不善書寫也不能将字活生生寫成了墨團兒,可是對趙先生心有不滿?”

夏瑾本是想随便找個話題好讓氣氛不要太沉悶,對于不相熟的學生而言老師是最好的共同話題,這才扯到今日那張連塗鴉都算不得的字上,想來林航做了這麽多年的定遠王世子應當不會這般無用,估計也是在跟趙先生鬧別扭故意為之。

林航埋頭吸溜着白粥,滋溜滋溜,引得隔得近的幾桌紛紛偷瞄這邊,夏瑾與何铮都有些臉紅,偏偏當事人一點自覺也無。

滋溜滋溜。

等到白粥終于見底林航才擡起他那顆高貴的頭顱,夏瑾以為這貨終于要接過他的話茬了,沒想到人放下空碗又拿起雞腿開啃,半個字都沒回他。

夏瑾:……

估計是覺得場面太過安靜,又或者是夏瑾的目光太過犀利,林航将焦點從雞腿上迅速地往夏瑾那邊閃了閃,極老成地丢下一句:

“齒及咽聲。”

夏瑾:— —凸##

“你可是不識字?”

何铮在一旁安靜地看了半晌,冷不防蹦出這麽一句誰都沒想到的話來,卻是讓一直淡定吃喝的林航下意識地僵了僵。

夏瑾:……

所以說頂着前定遠王世子名號的這貨是大齡留級生外加純潔的文盲人士麽。

三個人安靜了一會兒,場面尴尬得近乎詭異,考慮着他爹的身份夏瑾本想轉移話題以全他顏面不要得罪太過,可何铮卻再次發揮了交際廢的優良作風,張口就來扒真相。

“這便是了,若是識得字的再差不過是行筆歪斜輕浮無力,斷不會似你之前那樣連字也寫不出,可見你應當從未見過這些。”

夏瑾跟看鬼一樣看何铮,這貨這麽得罪定遠王唯一的嫡子真的沒關系麽,他這麽作死他那在朝中八面玲珑的親爹知道麽。

何铮的聲音不低挨得近的幾桌自然也都聽到了,可在場誰都知道林航的身份,大家為着各自的前程着想都恨不得将剛才那一段兒從耳朵裏摳出去扔掉才好,而坐在兩人身邊的夏瑾則更是希望找個地方将何铮整個兒塞進去,這貨真心不能再作了。

“咦,這湯中怎的有發絲,想是那廚子手腳不幹淨帶進去的,快些換一碗去。”

夏瑾指着何铮的湯碗讓他去倒,不過是為着支開他莫要再說些不該說的而已,可人半點不領情,忒正經地對夏瑾道:

“這些湯都是一鍋熬煮出來的,這碗髒了別的又能幹淨到哪兒去,換它作甚,不喝就是。”說完還很遺憾地嘆口氣繼續道,“況且湯中有頭發應當是發髻綁得不牢,幹他手腳何事。”

何铮覺得夏瑾瘋了,而夏瑾卻是在考慮直接上手捂住這貨嘴的可行性,偏偏何铮沒覺察到氣氛不對,還極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方才你已經喝過一碗,莫要念在心中覺得腹中不适才好。”

夏瑾:……

還真謝謝您提醒。

“噗嗤——”

就在夏瑾想要将何铮挖個坑埋了的時候林航卻是忍不住笑出聲來,只見他一手抓着雞骨頭一手指着何铮道:

“你這人也算得世間少有了,說話不中聽到這地步倒也是本事,把人氣個半死偏偏還不知曉這其中因果,真真要讓人咬碎幾顆牙才解恨。”

林航笑得極為誇張,那油晃晃的指頭上下顫動着,泛着油光,看得人眼睛生疼。

下午的課倒沒出什麽大麻煩,趙先生也不曾來催林航,夏瑾同何铮兩個也不會真去瞎指導什麽,林航比他兩人足足大了四歲,更兼身份差距明顯,若真是上前觸黴頭那才是真的得罪人。

況且林航現在連字都不認識,真心是教無可教。

是以夏瑾打算着一下學就拉着何铮走,被夏先生罵好過得罪定遠王,只沒想到下學後林航跑得比他倆還快些,氣得前來抓人的趙先生連摔了三把凳子。

**

回到永寧侯府後夏瑾讓朗順帶了兩本書去三房找夏珮,夏珮這些日子染了風寒怕将病氣過給人是以沒去學堂,夏瑾便将做了批注的書送去給他瞧瞧,總歸是一番心意。

夏二爺讓夏瑾避着些三房的人,是以他沒在這個時候去三房的院子瞧夏珮,可到底是自家兄弟不能做得太過寒了三房的心,是以該送的東西還是送的,平日裏遇着了也與此前相處一般無二。

重活一次,夏瑾卻是比上兩輩子加起來的顧慮都要多些,八面玲珑多番布置,有時自己想起來都覺着累。雖說前兩世都沒什麽大出息,上輩子更連好結局都沒有,可到底是恣意快活了些年歲的,哪像如今這般憋屈。

自己給自己套上的繩子,想甩是自然,可不磨掉一層皮哪裏又能輕易甩得掉的。

同李氏閑話一陣後夏瑾回到了海棠園,這兩天夏二爺回來得晚考問功課一事倒是放下了,夏瑾樂得清閑早早退下便回了住處。李氏待他再好心裏終究還是隔了一層,錦繡園裏頭聊得再多也不如回到海棠園裏關上房門自個兒一人快活。

“哥兒今兒個倒是趕得巧,蘭竹苑那邊來人了,正在屋中未走呢。”

迎過來的是蟬兒,小姑娘十三歲上正是花兒一般的年紀,更兼有一手好廚藝極得夏瑾器重,月前已經升了二等丫鬟,再過些年解語同冬至放出去後不出意外蟬兒應當能在院中掌事了。

這般想來他院中的大丫鬟年紀可都不算小,再過幾年都得放出去,該是培養新人的時候了。

“可是趕巧,随我一同進去瞧瞧罷,你今早做的那些糕點讓你送去那邊,待我走後可照做了?”

“哥兒吩咐的事兒我哪能忘,快些進去罷,許是姨娘那邊得了餅子覺着還能入口,要來同哥兒讨我過去呢!”

夏瑾不同小丫頭調笑,徑直往屋內走去,卻是看到分花放下了手中的東西要同解語一道出來。

“早聽見蟬兒那張嘴在翻弄,比那海棠枝子上停着的雀兒還要鬧人,就該找出哥兒的彈弓用石子打下幾個來才清淨!”

解語板着臉要教訓人,蟬兒雖說性子活潑卻是不敢同解語嗆聲的,解語發話她立時就規矩了,跟在夏瑾後頭往屋內走半句不敢多說。

“院子裏頭也就你能鎮得住她,可得好好管教些,不然還以為海棠園裏一年四季都養着雀兒呢。”

夏瑾也跟着數落蟬兒,可誰都聽得出來這是玩笑話,是以被訓的那人趁着解語不注意還同夏瑾做鬼臉,不想卻是被解語抓了個正着,這才乖乖站着不再動作,老老實實充當背景板。

“哥兒這園中就是熱鬧,我同解語兩個說着竟忘了時辰,既是趕巧碰上了便不拖解語轉告,我同哥兒直接提罷。”

說完便将自己帶來的東西當着衆人的面兒打開,卻是兩雙鞋,一雙厚棉一雙青布,做工極好,便是夏瑾這種外行人也能看出針腳上的功力來。

“姨娘收了哥兒的餅子極喜歡,趁着這當口兒将做好的鞋拿了過來同哥兒試試腳,若是合适您就收下,不合腳我便再拿回去改改,總歸是姨娘的一番心意了。”

夏瑾也不推辭,直接找了凳子來換鞋,兩雙都上腳試過,松緊剛好,只厚棉的那雙稍大些,許是為着雪後再穿,怕到時腳長長了不合适故意做成這般尺寸的。

“剛好的,勞姨娘費心了,年年都做這許多,我哪裏能穿得完。勞煩姑姑同姨娘傳個話,讓她多看顧自個兒身子,莫要為了我這些瑣碎事傷了眼睛。”

分花眼裏有些濕,可到底沒露出太多感傷情緒,仍舊将鞋拿布包好遞給解語收着,這般當面打開應當也是為着之前那檔子事兒,姨娘為了不拖累夏瑾倒是費不少心思。

可憐天下慈母心,無論如何沖着張氏這份心夏瑾也不能薄待的。

“哥兒喜歡就好,蘭竹苑那邊有我同蘆荟看着呢,姨娘身子這幾月早養好了,閑着無事做些針線也算是個消磨時間的法子,哥兒穿着舒心姨娘自然也歡喜的。

“姨娘院子裏頭可還好?藥還吃着?”

“藥還吃着,不過是些溫補的方子,前兒個娘家來人說了會兒閑話,這幾日瞧着心情倒是不錯,氣色也好上許多。”

“那便好,我不便在內宅走動,平日裏姨娘那邊還得仰仗二位姑姑,姑姑受累,若是院中差了什麽只管同母親說就是,斷不會委屈了姨娘的。”

分花又說了會兒閑話,夏瑾也問了許多張姨娘的近況,一直到天色暗了才罷。送走分花,夏瑾回到屋內準備沐浴更衣之時卻是瞧見解語捧着那包着鞋子的布包走了進來,夏瑾見她面有異色,正要問時就見她從布包裏拿出一張紙來遞給夏瑾,夏瑾接過展開,待到看清後,瞬間睜大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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