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宮宴(二)

太陽快下山之時夏瑾便同王妃乘車啓程去宮裏了,入宮需步行,待到夏瑾下車之時宮門外頭已經停了十好幾輛馬車,有的似他們兩人一般剛從車上下來,而有的看樣子已經進去了好些時候,只留着一兩個小厮丫鬟并車夫在一旁等着。下人身上總不能穿皮裘的,普通的棉布襖子又不禦寒,眼見着天兒冷得快結冰淩子了也不敢離開原地去烤烤火,只得手和脖子都縮到了衣服裏,連腦袋也恨不得一同縮進去。

“地上開始凝霜了,下腳慢着些。”

夏瑾下車之後轉身撩開簾子的一阕扶王妃下來,兩人今兒個都穿的紅色,只為避諱慧貴妃妾的身份未着正紅,只是淺淺的帶上一點罷了,不豔麗,卻也喜慶,像是給人慶生的。

“你初次入宮這些個規矩定是記不全的,一會兒只管看我如何做,切記莫要沖撞了裏頭的貴人。”

王妃似模似樣地囑咐着,只是夏瑾覺得這些話跟在說她自己一般,事實上相比夏瑾而言王妃才更像是會出亂子的那個。

湘妃殿是一早便布置好了的,為着今兒個的熱鬧特意将宴席擺在了冷香苑,不過是想着一邊賞梅一邊吃喝嬉鬧罷了。要說皇帝的妃子擺個生辰宴也無甚稀奇,哪怕這妃子再得寵又能在宴席上折騰出什麽花樣來?不過是趁着今次西蠻那邊的公主來此出使,叫着一同熱鬧以示和好誠意罷了。

夏瑾瞧了瞧身旁的王妃,後者依舊笑得那般漫不經心,面上瞧不出半分異色。

誰都知道定遠王是西蠻的克星,這種場合讓定遠王妃和西蠻公主湊在一處,那皇帝的心眼兒可真不是一般的壞啊。

夏瑾等着王妃吃癟,又覺得到底自己同王妃是一族的被這些個外域蠻子欺負了去總不好,思來想去最終只是盯着王妃嘿嘿嘿了幾聲,看得王妃滿頭黑線。

“你這是指着我在那小姑娘手底下吃虧好借機報仇?”

“哪兒能啊,王妃您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些年來對您的這份兒心,此心至誠,天地可鑒,日月可表啊。”

“鬼靈精,這要讓我丈夫聽見了多不好。”

夏瑾:……

他剛才是被調戲了對吧,王妃你這樣在小孩子面前秀下限真的好麽!

冷香苑的梅樹種得多,如今正好開出了一大片,夏瑾同王妃兩個随接引宮人穿過清秋閣還離着老遠呢便聞着股子冷香。随着夜風漸盛,那冷香愈發濃烈,一直到風向轉了個彎兒才堪堪散了些,餘香萦繞,讓人只覺着滿身滿心都染上了一層花香,不濃,卻是經久不散。

王妃扯了扯夏瑾,極為嚴肅地道:

“一會兒你去撇些枝子帶回去,能挖顆小苗子就更好了,正好梅園那邊沒有臘梅,便是種不上插幾枝應應景也行。”

夏瑾:……

他想到了當年剛入梅園時插在那光禿禿地皮上的梅枝子,突然覺得……好丢人。

王妃您還能不能有點兒身為王妃的自覺,當着接引宮人的面兒跟他說着打秋風的話,這真心是不能再掉份兒了,還有就是——梅園已經改成演武場了,你要一群漢子守着光禿禿的一枝梅哼哼哈嘿是幾個意思啊!!

“姑媽,您真愛說笑。”

王妃拍了拍夏瑾的肩膀,給了一個我信得過你的眼神,随後十分正經地跟着接引宮人走了。

夏瑾:……

好吧,當他什麽都沒聽見什麽都沒看到。

夏瑾正要往前走追上王妃時風向再次倒轉迎面吹來,他那不知道早先別在哪兒已經被忽視成了渣渣的手絹兒卻在這時出來刷了一下存在感,乘着風勁愣是飛出數步才挂在了枯枝子上。

這個高度……

好吧,估計長個幾年再來拿的話剛剛好,站在枝子底下的夏瑾望了望那張帕子,深以為自己沒必要跟閨閣小姐一般在意這些貼身物件兒,反正被人撿到了也不可能壞他名譽,如此這般亂想一通之後夏瑾轉身就走,卻不成想這一轉身便瞧見了那不遠不近的地方立着個十三四歲模樣的少年。

這次宮宴未邀請外男,想這宮闱之中能華服錦衣又恰巧是這年紀的,除了二皇子外應找不出旁人了。

夏瑾心裏咯噔了一下,忙中出錯竟差點兒伸出手來揖手行禮,還好夏瑾腦子沒蠢到渣渣的地步,堪堪轉過了手勢放到一側行了個中規中矩的福禮,随後借着男女大防的由頭也不同那少年言語直接直起身追王妃去了。

自然,跑得飛快的夏瑾沒有看見那身後的少年嘴角一抽。

**

“方才去哪兒亂晃了,早同你說過這宮中規矩大不能亂晃——你去折了梅枝子了?”

王妃拉着夏瑾要看他背後有沒有藏着臘梅,夏瑾無語地将手攤開讓她仔仔細細看了一遍,一直到王妃确信手上開不出花來才掃興地哼了一聲,随後拉着夏瑾徑直往冷香苑走去。

夏瑾張了張口,終究還是放棄吐槽王妃,只跟着王妃尋着步子往前走,一邊走着卻一邊覺着方才那人有些眼熟,至于哪兒眼熟——

夏瑾眼前出現了一雙同樣嚴肅正經的眸子,只這雙眸子嵌在了一張慘不忍睹的臉上。

宮宴還未開始,人都沒到齊呢憂心有何用?重頭戲總還是得等些時候才能端上來的。

**

今晚的重要人物無非就那三個,慧貴妃,西蠻公主,還有就是定遠王妃。這算是三個女人一臺戲?那夏瑾這大老爺們兒去裏頭摻和什麽勁!夏瑾越想越覺着憋屈,可為着撬開林航的嘴巴拿到離京的第一手消息又不得不這樣做。六年的時間無論是對定遠王還是對皇帝而言都已經夠長了,這之前勉強建立起來的微妙平衡怕是也守不住多長時候。夏瑾如今手中半點籌碼也無,更何況他還要保護張氏,想做到全身而退就必須早做打算,既然要早作打算,那便應知曉這些人到底準備何時動手。

夏瑾揉了揉眉心,這六年來他們一直未放棄尋找夏瑜夏環,可得到的消息最多也只有一個乞丐見着兩個小孩兒在夏家人離京之後曾回府來看過,旁的便再打聽不到。六年的時間夏瑾也快要放棄,畢竟他現在自顧不暇也沒法為着他二人繼續逗留京中。眼下最要緊的當是護着姨娘一同撤離京城,否則這兩邊一旦打起來他們這些人便是活生生的靶子。

“一會兒席上總會有些個助興的玩藝,為着那蠻子公主娘娘還特意囑咐了幾個将門之女弄一場箭術比拼,彩頭便是航兒要的玄鐵弓,瑾兒,你聽好喽——”

王妃低聲對夏瑾道,

“咱可不能給中原人丢面子,萬萬不能讓那些個蠻子從我們手裏讨着好的!”

興許是王妃眼中的名族情懷太具感染力,夏瑾一時也生出幾分豪情來,正要回幾句話應應景時王妃又拉着他的手更為嚴肅地說到,

“若是贏了,要梅枝子的時候才更方便知不知道?我這也是為着你好!”

夏瑾:……

好吧,他不能奢望王妃這樣的人能生出多大覺悟來,就當是前半截和後半截不是一人說的罷。

賓客陸續入座,王妃因着位份高坐得極靠前,夏瑾同他一道自然也是顯眼的,更兼他那通身的氣派和怎麽也忽視不了的臉,一晚上光是接探尋審視的目光都能接出八塊兒腹肌來,讓這輩子習慣了低調的夏瑾極為不自在——這麽多妹子盯他,讓人看見了多不好。

某個人在心裏嘿嘿嘿,完全沒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被妹子們定位為今晚搶風頭的頭號敵人了,還自顧自有些小激動地轉着腦袋要去瞅上輩子的初戀,可沒等瞅到便聽一聲尖細的嗓音唱到:

“慧貴妃娘娘駕到——”

“二皇子駕到——”

衆女眷起身行禮,夏瑾亦垂首含胸,一直等到太監唱平身落座時才擡起了頭。

一瞬間,四目對接。

夏瑾愣了會兒神,但也只是一瞬便垂下眸子避開去,因着衆人皆在落座也沒有人覺察到兩人的眼神交流,夏瑾松了口氣,卻又揪着心如何也放不下。

何铮。

尼瑪這貨有七八成的可能是何铮!

夏瑾的手有些抖,當初撞破何铮臉上的秘密之後他就覺着不對勁,到底是因為什麽才能讓一個人自小就把這張臉用那麽慘不忍睹的疤遮起來?如果單單是內宅争鬥,毀一張臉又算得了什麽,缺胳膊少腿兒才能真正避禍,何铮那貨單單遮住一張臉又算什麽?

明擺着是這張臉不能讓人看見!

夏瑾不敢再往下想,這些個宮闱秘辛不是他這樣的人能夠管的,便是連知道也得考量一下自個兒的頭黏得牢不牢,夏瑾背上出了一層蒙蒙汗,面上也有些慘淡,王妃瞧着不露聲色地掐了他一把,腰上的疼痛傳來整個人的腦子才稍稍清醒了些。

“宴席開始了,旁的莫要再去想。”

夏瑾點點頭,規規矩矩地坐在王妃身邊再不往慧貴妃那邊看一眼,只專心打量小幾上的那些果餅酒水……好吧,擺在王妃面前的那壺酒徹底讓夏瑾醒了神,某人二話不說抄手便将那壺酒奪了過來擺在自己面前的幾上,連酒杯都沒留一個。

王妃嘴角抽了抽,十分無奈地道:

“一會兒貴妃娘娘定要祝酒的,屆時你要我喝什麽去?用盤子盛點兒湯麽?”

夏瑾想想,把酒杯還回去,酒壺卻是絕不肯還的。

“你可以用酒杯盛點兒湯。”

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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