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
當天下午,罕見地,最近風頭正盛的小吉大人,被陛下派人提早送回了長慶宮。
“據說那隊人裏,魏都督臉上無一絲笑,跟着的人一個個跟奔喪似的。到了長慶宮,魏都督下令在殿門上貼上了封條,不許一人進出!”針工局裏,梁無的心腹梁季貼在他師父的耳邊小聲說着。
梁無聞言,眼睛都亮了,只是他謹慎慣了,“再等等,這也不能說明什麽,可能只是顧婉儀惹怒聖上——”
梁季卻露出笑意,“可是您猜那位是怎麽被送回的?”
“怎麽送的?”看着前段時日便将名字從“梁吉”改成了“梁季”的徒弟,梁無興奮地問道。
梁季兩只手圈在一起,比劃了個比茶壺大不了多少的形狀,随後賊笑道:
“我就見魏都督身後跟着個太監,那手裏的盤子上放着個這麽大個漆盒。要不是那隊伍裏跟着長慶宮派去照看‘小吉大人’的小太監,一路哭喪着追着那盒子喊‘小吉大人’,我都沒能瞧出來!”
梁無聞言,詫異地看向徒弟的手。
他可是聽說了,現在宮裏出現的那些人偶,那都像是活的小孩一樣,能跑能跳,會哭會笑的。
他管着針工局,對那些人偶的尺寸最了解不過,想到那玉人偶被裝進這樣小的盒子裏,那不就像是将活人裝進比自己小得多的棺材裏,又黑又憋,不吓死才怪!
“前些天還聽說,為了那顧婉儀和新來的人偶,陛下連太後的面子都不賣。甚至能容那人偶在理政殿和永乾殿裏到處亂竄,連奏折都能拿來就玩。”梁季也是一臉不可置信,“大家當時都在猜,之前的那一個,不管是脾氣還是長相,都不如這新的,恐怕是要失寵了。”
梁無跟着點頭,他當初也是這麽想的。
“可誰能想到這才幾天,那小爺一出來,半天功夫,就把人給整走了?”梁季卻越說越興奮,“這手段,宮裏哪個有這三分本事,咱陛下還能像如今這般膝下空空?”
梁無不住點頭,這小主子,真正是人狠話不多。連陛下與太後對抗都要留下的人偶,都是兵不見血地一刀解決——還是用的那麽明目張膽又陰狠的手段——簡直與活埋無異!
想到這一切,梁無忍不住抖了抖,吓出一身冷汗。
“快,我之前讓人做的那些衣裳,可都做好了?”梁無趕緊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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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好了!”
“你親自去取來,随後随我去一趟永乾殿!”
當初那小吉大人上位之後,針工局便受令制作過一批小衣裳。
梁無膽小,再者他之前也為難過那顧婉儀,現如今立馬貼過去恐怕也無用,于是便做了一批無功無過的衣裳。
可随後他就一晚上沒睡着,第二天醒來青着亮眼,自己親自動手精心畫了花樣子給下面人,讓人無論如何拿手中最好的料子做來。
至于尺寸——便是挑的聞弛的。
他也不是就猜到聞弛就輕松複起,畢竟那段時間這小爺可有些時日沒有消息了。
他就是有備無患,沒想到這就用上了。
聽了徒弟一路的馬屁,進了永乾殿,梁無帶着的一行人便個個噤若寒蟬。
眼尖的他,此時已經發現這殿中出現了幾個生面孔。
一個殿裏的人都是有定數的,有了新人來,那只能意味着有舊人走了。
聽說聞弛今日在永乾殿,都不用招呼,梁無一走入主殿,便毫不猶豫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連常小歲都吓了一跳。
宮中的太監都是有品級的,這品級與後妃甚至是前朝的大人們都是一樣的。
針工局的掌印太監,堂堂正五品,與嫔位同級,顧婉儀擢升之前見了梁無都是要主動行禮的。
而這樣的大禮,更是只有宮中的三位主子受得住!
可還不待常小歲提醒,梁無便帶了一臉谄笑,舉着自己捧了一路的盒子笑道:
“恭喜主子出關!奴才這些日子時感主子平日辛苦,可奴在又沒什麽本事幫得上忙,便親自帶人披星趕月地做了一批衣裳孝敬主子,其他事都沒顧上,還望主子賞用。”
聞弛今日在乾承帝要求一起去上朝時,沒搭理對方,更是對理政殿表現出了嫌惡之色。
他等着狗皇帝對理政殿裏的人整頓一番,故沒去理政殿。
此時看到有人湊上來表忠心,他倒不覺得意外。
他還沒想好這樣的人能派上什麽用,但是有備無患。
于是聞弛很和氣地對梁無笑了笑,指了個小板凳讓他坐。
梁無這是頭一次見到聞弛本人,卻也是真正領教了什麽叫做絕類活人。
他叩首起來,冷汗都不敢擦,既不敢坐,也不敢不坐,只能屁股尖沾着凳子,蹲着馬步讓梁季一一展示衣裳,自己親口介紹。
聞弛看着那些衣服聽着介紹,好像很高深的樣子,都是有聽沒有懂。
不過看還是能看得出來,東西是真的做的很精致。那些繁複的花紋圖案以及力求精美的設計,花樣簡直都繡到了鞋底,與昨天他在那小吉身上看到的衣服确實不一樣。
再者,他和小吉身材不一樣,這衣服也不像是臨時改的。
這是在表明,在他“失寵”期間,對方也是衷心不改。
于是聞弛很滿意地點點頭,簡短開口道:“賞。”
梁無聞言,立馬笑開了花。
常小歲尋思着也不能讓這些人小看了主子,特地去庫裏挑了批菱紗。這菱紗輕如蟬翼,透氣柔軟,是極為難得的貢品。
夏日裏宮妃們都是争相拿來做夏衣,可宮裏也沒幾個人有這份榮寵。
梁無針工局出身,自是愛這些東西,捧着那兩匹菱紗,真是眼睛都亮了。
宮裏這種東西都是有數的,無論如何也落不到宮人手頭上去。
這賞了他只有主子能用的東西,可真真是無上的榮寵了!
可這還不算完。
梁無随後便見那小爺像是想起什麽來,從不知哪裏掏出來個鈴铛,對常小歲搖了搖,又道:“賞。”
梁無以為又是哪個狗腿子在他之前捷足先登了,卻見常小歲雙手接過鈴铛,轉頭卻陰沉着臉出去了。
梁無一頭霧水,回到針工局沒一會兒,便聽出去的梁季一臉慘白地跑了進來,貼着他耳語到:
“常公公拿着東西去了禦用監,說是鈴铛做得好,要賞人。禦用監的掌印躲出去了,總理太監把個掌司推了出來。
“那掌司還不清楚情況,以為要得什麽天大的好處,樂颠颠出來——”
梁無現在也聽出來情況不對了,卻聽徒弟越說臉越白,“常公公說那掌司會管人,手下都是能工巧匠,必定自己也是個手巧的,那手定是要好好護起來的。便、便賞了個十個金指套——”
梁無正一臉茫然。
他們針工局的人,很多靠一雙手吃飯,平日裏盡量不幹粗活,尤其幾個特別技藝精湛的繡娘,他也是命人做了手套,內裏墊了厚厚的絲絹絨布護起來的。
可随後梁無卻見梁季伸出拇指與食指,比了比,道:“指套就這麽大——”
看着那兩指間半支毛筆粗細的距離,梁無倏然打了個寒顫,臉色也跟着慘白。
那指套是常小歲親自看着人給套上的,那掌司吃得癡肥,手指更是保護得不錯,便很是花了些時間。
從禦用監出來,常小歲有些不耐煩地掏了掏有些被吵到的耳朵,看着衣服上的幾滴不小心就站上的血滴,卻特地回去洗漱一番,換上了幹淨衣裳,才回到聞弛那裏。
聞弛也沒問常小歲到底是怎麽賞的人,但是既然要在這宮裏生存下去,他總也要遵循這宮裏的一些規則的。
很快,宮裏的消息就傳開了。
得知永乾殿和理政殿很是清理了一些最會捧高踩低的人,送去了掖庭,連不太相幹的禦用監中,也是地動山搖。
那眼見着就要起來的顧婉儀卻被關了禁閉。
一時間,所有人在這宮中再不敢提一句“小吉大人”,想是壓根沒有過這個人一樣。
聞弛倒也沒有想到,那小玉人的事情,會這麽快了結。
他還以為會像他養狗一樣,養了多多,朋友送來一只泰迪阿花,他也就養下了。
多多會欺負阿花,阿花有時也會反欺負過來,而他就時常做做和事佬,做個優雅的端水大師。
他就覺得狗皇帝也會跟他一樣享受左擁右抱的美好,卻沒想到,對方這回竟然就這樣妥協了。
坐在龍床上,聞弛的爪子摸了摸靠在身上的狗頭,卻覺得對方的頭發又硬又紮手。
聞弛擡頭看看,發現對方睡着之後,五官倒是柔和不少,只一身的戾氣依舊掩飾不住。
聞弛伸手,輕輕碰了碰對方皺着的眉心。
可随即他便冷笑了一聲。
狗皇帝連治理個國家都當做游戲玩,還真會把他一個玩具當回事?無非對方身邊多是只會逢迎讨好的,像他這樣敢對他發脾氣的不多,才感到新鮮罷了。
他們之間現在的這種你來我往,對對方來說也只是一個有趣的游戲而已。
而對他自己來說,最重要的還是趕緊找到變回人的辦法。
将之前研究制作人偶的事情前後再串聯起來,聞弛明白最大的疑點還是在自己身上。
他肯定是忽略了什麽。
這天,聞弛在乾承帝去上朝後,自己跑回那個巨大的玩偶屋中,找了個房間躲起來,便開始重新拆解自己。
其實他還是可将小吉抓來拆開來看看,但是他還是下不了手。
再說,拆自己,他覺得不對勁的時候随時可以停手。
他自認為能把事情控制在可控範圍內的。
可當他把自己的兩條大腿拆完,甚至軀幹都拆到第三根須臾草的時候,聞弛便明顯感到了一絲異樣。
就像是被人忽然敲了下頭蓋骨,又像是被人扯了下心髒。
聞弛下意識念起了口訣,那種異樣的感覺又輕了不少。
他猶豫了下,便又拆第四根。
過程中他明顯感受到那種拉扯感越來越強,但是口訣或者說咒語也卻是能夠減輕這種拉扯感。
其實拆到第六根的時候,聞弛就想要停手了。
于是他顫抖着雙手,想把自己重新編織起來的時候,卻沒有意識到自己把背部的腔體已經拆掉了一小部分。
聞弛顫抖的雙手帶來的震動,帶動了背腔內的陰靈珠,反應遲鈍了很多的聞弛,直到陰靈珠離體,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可那時已經太晚了。
失去了陰靈珠,聞弛手上的力氣一下子消失了。
他只來得及緊緊抓住線頭,雙手便無力地落到了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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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乾承帝在理政殿特別忙。
那些大臣見他決意出征,便給他各種找事情。
乾承帝這幾天心情還不錯,倒也耐着性子與他們周旋了幾個來回。
中途還有個老臣痛哭着要觸柱,乾承帝也十分仁慈地讓人拖了出去,沒有牽連其他人。
晚些時候,欽天監的人來請乾承帝,這件事情是之前就安排好的,目的是要算一算這次出征的吉兇,以及出征最好的時間。
過去之後要沐浴焚香,再讓人徹夜測算,估計是要弄到第二天早上了。
常安讓人回來拿了衣裳用具,乾承帝直接在理政殿前上了禦辇,出發前往欽天監。
想想會有一天見不到他的小寶貝,乾承帝悠悠嘆口氣,倒還有些遺憾。
這麽想着,他坐在禦辇上,手指卻下意識不停敲擊着扶手。
眼看着禦辇就要出了福慶門駛離宮門,忽然禦辇便回轉了,竟一路直入永乾殿。
永乾殿的人都詫異叩首,卻見乾承帝坐在禦辇上,對常小歲笑了笑道:“你家主子呢?”
當乾承帝**般樂呵呵找到聞弛的時候,見到的便是他幾乎完全散架的樣子——腿部的須臾草全部散落在四周,胸部以下淩亂一片,背腔破裂,裝着的陰靈珠也掉了出來。
整個就是個垃圾堆裏破爛的娃娃,連乞丐都不願意撿的那種。
乾承帝怔怔站在那裏。
那小人的雙手還緊緊抓着散出來的線頭,灰蒙蒙的雙眼只呆呆看着他,早已沒了往日的神采。
它只剩下小半個身體,一個人無助地躺在這個幽暗的房間裏。
如果不是他心血來潮中途回來,也許它就等不到他了。
看着對方那樣子,乾承帝好似又再次聽到了終日徘徊于夢中的、那還屬于孩子的熟悉又凄厲的哭喊聲,在那漆黑又陰冷的地方久久回蕩,充滿無助與恐懼。
乾承帝垂在身側的手緩緩緊握,依舊不可遏制地微微發顫着。
好一會兒,他才像是反應過來似的,轉身匆忙跑了出去。
聞弛聽着那慌亂的腳步聲逐漸遠離,微弱地喘息着。
恍惚間,他好似聽到了那個男人的怒吼,以及周圍瞬息即逝的嘈雜。
那一刻,聞弛不知為什麽,抓着線頭的手便松懈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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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明和魏尹分別被派去找人。
常明的動作并不比魏尹慢,可惜之前他們關押起來的老頭早些時日已經亡斃,短短時間他找不到其他人可用。
所以被帶到聞弛面前的,只有魏尹帶來的顧婉儀。
顧婉儀雖然被關了一段時間的禁閉,在長慶宮卻缺衣少食了一段時間,但是人看起來倒沒有什麽大礙,下手也依舊很穩。
她快速修複了聞弛的背腔,将陰靈珠封入,随後便是軀幹和雙腿。
期間她雙唇一直念念有詞,聞弛能夠明顯感受到有什麽東西在身周彙聚,而後緩緩融入到自己的體內。
這些東西其實一直存在于他的周圍,可是直到此刻,他才注意到了它們的存在。
也許它們曾經也回應過他的呼喚,可那時候他的體內充盈着充足的力量,才會使他一直忽略了它們。
而這些,便是他制作的人偶所缺的東西——那大約就是靈魂的力量,也是他的來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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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弛再次醒來時,睜眼便見到了近在咫尺的狗皇帝的臉。
聞弛有點不太舒服地動了動腦袋,表示自己已經醒來——這就是沒有眼皮的悲哀。
狗皇帝見狀,立馬探頭過來。
聞弛下意識地躲了躲。
對方卻得寸進尺,将臉又靠近了他幾分,聞弛甚至能夠感覺到對方呼出的氣噴在自己臉上的感覺。
眼見着對方的臉越來越低,堪堪就要貼到他身上,聞弛伸手便“唰”地往對方臉上撓了一把。
狗皇帝立馬往後躲去,卻是捂着臉沖他笑得燦爛。
見此,聞弛終于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經此一事,聞弛虛弱了一段日子,似乎是有些元氣大傷。
但是他手上卻沒停,就是躺在床上也是雙手不停地刷刷刷用狄零草做人偶。
材料沒變,流程其實也沒變,而這一次,他做的人偶只有自己小臂大小。
以前他只是念經般地念口訣,現在的他已經能夠用心去感受身旁極為細微的力量變化,再将它們慢慢引導到人偶體內。
聞弛将這種力量命名為“靈”,将這一過程稱為“附靈”。
之前他之所以能夠制作自己的雙手,應該是附靈的前期環節已經被老頭完成。而制作新的人偶卻是全新的開始。
人偶編制完成的瞬間,附靈便也完成了。之前散落在四周的靈被一股力量糅合在一起,**在人偶的體內。
聞弛将人偶放到桌上,讓它靠坐着,滿意地看了許久。他能夠明顯感受到,這次做的人偶和上次的不同。
雖然雙眼看不到,但是聞弛卻能夠感覺到一股力量,在人偶雙眼之間緩緩流動着,一邊汲取着人偶雙眼上陰靈珠的力量。
他等了一會兒,才伸手輕輕推了推那人偶,可人偶卻依舊一動不動。
聞弛皺眉。
他站起身來,伸手正想搖動一邊的搖鈴喚人,随後卻吓了一大跳。
那人偶驚人直挺挺立起,拿起幾乎有自己一半大的搖鈴便瘋狂搖晃起來!
常小歲聞聲立馬沖了進來,看到這一幕也是目瞪口呆。
只是兩人反應都很快,常小歲醒神之後立馬将身後的簾子拉上。
聞弛也只頓了頓,便大着膽子朝小人偶伸手。
那人偶十分乖巧,聞弛一伸手,它就将搖鈴遞給了聞弛,似是知道聞弛心中所想。
聞弛樂壞了,圍着它左看右看,想了想,忽然指着一旁放着的那袋子陰靈珠道:“取來。”
小人偶都不需要反應時間,立馬朝那個對它來說巨大無比的大荷包飛奔過去,然後快速拖了過來。
聞弛驚訝地看着那小人偶,吃驚于對方的力量。
那荷包幾乎是人偶的五六倍大,裏面還裝着不少珠子,平日裏聞弛最多拖上三五步就吃力無比,可是那小人偶看起來卻極為輕松,眨眼間就把東西拖到了聞弛跟前。
直到荷包差點砸到聞弛的腳,它才停了下來,然後卻又是呆呆立在一邊,一動不動了。
聞弛皺眉思索了好一會兒,又嘗試了幾次下了幾個不同的命令,觀察它在得到命令和待命期間的表現。
最終他得出結論——這小人偶似乎沒有自我意識,只能完成自己下達的簡單指令。
所謂簡單的命令就是坐下、起來、跳、跑、拿來等,更細致的比如撒嬌、做俯卧撐等指令,對方似乎不能理解,更做不到了。
跟顧婉儀手中的小吉不一樣,跟聞弛自己就更不一樣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沒過多久那小人偶就已經不會動了。
那團彙聚于對方胸口的靈消散了——
即便陰靈珠還完好,靈似乎也無法長久地彙聚。
是不是陰師們有**的維持附靈的方式?
聞弛這麽想着,捧着小人偶再次附靈。
好在,散靈之後确實可以重聚,重聚的靈跟剛剛似乎沒有什麽不同,依舊聽話,也依舊弱智。
在皇帝回來前,聞弛将小人偶收了起來。
弄清楚人偶的做法,聞弛懷疑自己就是老頭附靈過程中出現的意外。
很可能當初他魂穿入這個世界之後,靈魂飄蕩在空中,被老頭的附靈之法捕抓,才進入了這個人偶的身體。
而他想重新變成人,先要想辦法先弄個身體,然後将靈魂脫離人偶,重新附靈。
雖然過程看起來挺清楚的,但是每一步聞弛都沒有一點頭緒。
另一方面,聞弛猜測巫蠱娃娃所附之靈,應該還有些不同,所以那些娃娃雖然不能動,卻能夠用來詛咒。
聞弛垂眸思考着,乾承帝卻已經大闊步地走了進來。
最近乾承帝人逢喜事精神爽。
他大概真的挺喜歡顧婉儀的,估計也是沒想到對方在思過期間受了那麽大的罪。知道之後,他立馬結束了思過,還将對方擢升為昭儀作為補償。
別看婉儀、昭儀看起來差不多,兩個位置差了整整有三四級!
昭儀上面就是妃了。
聽到常小歲的科普,聞弛也驚訝于對方這火箭般的蹿升速度。
尤其這回這昭儀可不像其他妃子那樣是擺設。
乾承帝自從顧昭儀回來之後,那可是三不五時地去那重新粉刷了一遍的長慶宮。雖然沒有過過夜,但是聞弛估計狗皇帝除非真的陽那啥,否則那絕對已經把對方吃幹抹淨了。
宮裏的人多是這麽想的,之前沒吃過教訓的人,幾乎一哄而上地圍攏到了長慶宮。
所以這段時間,聞弛就經常能夠看到常小歲那張喪逼臉,對方還經常鼓動聞弛出手把這螞蚱再摁下去。
而聞弛呢?
聞弛壓根不打算管。
他又不真是乾承帝的妃子,何必跟人較勁?
只要對方識相不要再拿出人偶來,他才懶得浪費時間。
不過他其實更不想跟對方接觸,畢竟對方是個陰師。
于是這次出宮看燈會,聽到乾承帝還要帶上顧昭儀,他就有點不太想去了。
其實他還想着,如果顧昭儀出宮,他也可以讓常小歲找人去長慶宮摸一摸。
要是能找到些與陰靈之道有關的書,那比他天天自己琢磨可有效得多。
可是人畢竟拗不過狗。
聞弛被狗皇帝揣到懷裏死死摁住帶出宮的時候,就只能在心裏狠狠唾棄着對方的狗脾性。
不過随後,聞弛發現自己還是挺享受微服出宮的。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他還從來沒有看過外面的世界。
所以他一直巴拉乾承帝胸前的衣襟,好奇地往外看。
此時滿街都是密密麻麻的百姓在看燈,街邊的店鋪和商品,人們身上穿着的整齊幹淨的衣裳,臉上的滿足與喜色,都在告訴聞弛這是一個盛世。
聞弛很喜歡自己看到的這一切,縱觀歷史,他知道在古代要打造一個這樣的世界有多難。
他有些滿足地聽着周圍孩子們的嬉鬧聲,連狗皇帝與顧昭儀之間打情罵俏他都忽略了。
直到那些嬉鬧聲忽然尖利起來,周圍人臉上也露出了驚慌神色——
那會兒聞弛心中還忍不住吐槽,果然皇帝出宮,少不了刺客刺殺。
一開始被黑衣人追殺的時候,聞弛不太緊張。
因為乾承帝看起來都不緊張,一邊将顧昭儀護在身邊,一邊游刃有餘地指揮暗地裏安排的侍衛追殺刺客。
這看起來更像是一場甕中捉鼈。
直到另一行黑衣人現——
那幾個黑衣人幾乎像是從天而降,聞弛都沒看清楚怎麽回事,周圍店鋪屋頂上便忽然出現了十來個人。
這些人穿着黑色鬥篷,鬥篷的帽子很大,低低地蓋在他們的臉上,投射下陰影。即便是站在地上擡頭看,也看不太清楚對面人的五官。
他們一出現,便**将什麽東西拍在了屋頂上。
剎時聞弛只覺得周圍的光線都扭曲了起來,遠處的燈籠随風擺動的幅度越來越慢,随後竟然像湖面上的倒影般,似乎被人輕輕地那麽一撥動,就消失了。
見狀不妙,侍衛們立刻收攏陣型,可是已經太晚了。
在這個似乎被封住的空間裏,一條條閃着金光的金屬絲剎時憑空出現,瞬間将還在移動的人全部絞殺!
看着那些零落的屍塊,聞弛倒抽一口涼氣。
乾承帝定定站在那裏,一動不敢動,之前還神情自若的顧昭儀也是臉色慘白。
“嗤——”站在對面屋頂上的黑衣人中,領頭一人嗤笑出聲,“狗皇帝也知道怕啊?”
“朕也是人,自是會怕的。”乾承帝面色不改地說道,臉上甚至還帶着些微笑意。
對面的人并不打算與乾承帝打機鋒,幽幽盯着他好一會兒,卻忽然陰冷道:“你也配叫做人?”
乾承帝臉色也冷了下來,“朕是不是人,還輪不到你來置喙。”
“西境十三座城池,幾百萬人!你一聲令下,全部屠戮,一息不留!”那黑衣人情緒逐漸激動起來,“百姓何辜!我陰氏子弟何辜!你根本不配活在這個世上!”
顧昭儀此時卻鼓起勇氣說道:“西境十三城不滅,何來今日太平盛世。西境之屠,實屬陛下忍痛的無奈之舉。”
“我才不管你什麽狗屁的太平盛世!”那黑衣人忽然一把扯下了兜帽,露出一張年輕漂亮的臉,可他臉上表情卻十分猙獰,“我陰氏出世上千年,從不管凡塵俗事。就是你們死光了,都不關我們的事!”
聞弛見狀就忍不住嘆氣,好好一個孩子,怎麽養成這樣了呢?
乾承帝卻笑道:“既如此,西境十三城又與你們何幹?”
這句話似乎一下子擊中了這個年輕人,他随即赤紅着雙目狠狠瞪着乾承帝,怒吼道:
“狗皇帝!你根本不配提十三城!我師兄從小心懷仁善,西境疫情一出,他叛出師門下山,帶我陰氏精銳盡出!師兄嘔心治疫,十三城泰半的人都是我師兄治愈放出的!
“可是你卻在疫情将将收尾時派兵屠剿,将我師兄生生逼死在漠岩!”
另一個陰氏子弟也揭開了兜帽,露出一張滿臉淚痕的少女臉龐,凄聲控訴:“師兄從小天資過人,若非為了治疫耗盡心血,便是你黑鷹鐵騎盡出,又能奈他何?可笑他為了你們生生耗光了陰血,你們卻趁機将他害死,讓他屍骨無存!“
“黑鷹鐵騎殺的都是人屍,從不曾錯殺一個活人。”乾承帝卻依舊冷靜道,“為了清除疫源,當初黑鷹也死傷無數。今日你們斬殺的這些人,都是之前從十三城一役中活下來的勇士。”
年輕男子卻陰恻恻道:“我管他們是勇士還是狗屎,你們豐朝伍仟萬人,每個人手上都沾着我師兄的血!我會讓你們所有人都血債血償!”
說着,他便冷笑着從懷裏掏出一個陶甕就要打開,“你們這些人,早就應該全部死在那場瘟疫裏。今日,就從你們這些人開始吧!”
見此,乾承帝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忽然,聞弛聽到一聲清脆的碎裂聲,緊接着,乾承帝身後響起一個清亮的男聲,“你要讓陰勿兄的心血,全部付諸東流嗎?”
随後,那男人便站到了乾承帝身邊。
此時,聞弛發現自己又能夠重新看到外面的接到和燈火了。
看到對面黑衣人露出的忌憚神色,聞弛猜測新出現的男人,應該是破壞了這些黑衣人制造的某種結界。
他有些好奇看過去,發現身後出現了一群人穿着道袍的人。
聞弛猜測,這些人應該就是鴻陽衛的人。
其中領頭的便是剛剛出聲的年輕人,可他長着一清俊的臉,身上穿着道袍,襯得十分仙風道骨。
只是這人有半張臉被金屬面具擋着。
此時他露出來的一只眼睛,卻也有些泛紅,“當初陰勿兄寧可頂着染疫後的殘軀,都要死死封住十三座死城,便是為了等人來清除疫源,還天下一個太平盛世。
“如今,這盛世是陰勿兄、你們陰氏一族子弟,和我們道門、以及豐朝所有烈士用性命換來的,你今日,便是要将這一切全部毀掉嗎?”
黑人年輕人聞言,雙目布滿了紅血絲,“你騙人!我師兄不可能感染時疫!他有我師父給的守靈符,萬邪不可侵!他不可能染上時疫,這都是你們為了殺他撒下的謊言!”
面具男沉默良久,随後忽然摘下了面具。
那面具之下,竟是一片可怕的坑坑窪窪,像是火燒過後留下的疤痕,抑或是被人像是用勺子一小勺一小勺挖去了皮肉,十分可怖。
“那是因為他将守靈符給了我。”
那是那場時疫給他留下的印跡,也留給了他終身無法忘卻的遺恨。
知道了當年事情真相的陰氏子弟,都有些無法接受。
他們發瘋似的攻擊所有人,于是兩幫**打出手,鬧了個兩敗俱傷。
好在,陰氏子弟離開之前,終是沒有打開那個陶甕。
見他們将那陶甕重新收了起來,連聞弛都松了口氣。
那裏面裝的一看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也不知道那些小孩是怎麽想的,小小年紀帶着這種東西出來玩,家裏的大人也不管管!
這群中二患者終于離開,聞弛見對方留下的一地血腥,卻是忍不住嘆氣。
“陰師也并不全是嗜殺之人,很多也都只是普通人多了一門吃飯的手藝而已。”顧昭儀也是皺眉說道,“可這陰氏家族傳承殘暴冷血,從不把人命當回事,将活人煉成人屍是家常便飯,更不會将這些英烈放在眼裏。”
“确實,咱們有記載的幾百年間,便有不少陰氏子弟造下的孽,那也是屍山人海,慘不忍睹。”一個年約五旬的道門男子皺眉說道,“今日這些人命,在他們看來都算不得什麽了。”
“這樣的一族放任在那裏,終究是禍害!”
“是啊,今日他們可以憑借一時之氣,便造出那種東西,明日便又可能是一場生靈塗炭!”
“指不定當初那場時疫就是他們陰氏之人做的,不然他們怎麽會那麽好心下山來治疫?也許他們根本不是來治疫的,而是為了煉屍!不然當初西境十三城,又哪裏來那麽多人屍?”
“是啊是啊——”
那些道門的人越說越離譜,呂易城将面具一戴,卻重新回到了平日裏的陰沉模樣,“夠了!有精力往別人身上潑黑水,先把你們自己洗洗幹淨!陰氏之人的品性,還輪不到你們來置喙!”
說完,他朝乾承帝微一點頭,便率先帶着自己的人離開了。
其他人聞言面露尴尬,也覺無趣,卻是行了禮後才敢走的。
随後乾承帝便揮揮手,讓事出之後即刻趕來的五城司的軍隊,将地方打掃幹淨。
自己帶着人打算回宮。
可是他們剛拐過兩個街角,忽然身邊的人都倒了下去。
聞弛吓了一大跳,低頭一看,卻發現所有人都睜着眼直挺挺躺在那裏,不像是有什麽事的樣子,好像只是不能動而已。
現在站着的,竟只有乾承帝和顧昭儀了。
緊接着便又出現了一群黑衣人,聞弛一開始以為是跟剛才的同一批,可随後又覺得不是。
對方看到站着的兩個人,似乎覺得有些奇怪。
不過随即,那領頭的一人便伸出雙手,十指上纏着好幾條絲線,絲線上挂滿了鈴铛。
随後那人的手指便輕輕抖動起來。
那瞬間,聞弛的耳邊嗡地一響,整個人都忍不住發顫。
忽然那些倒下的人中卻有幾個卻顫顫巍巍站起來,拿起刀就要砍向乾承帝。
“陛下——”顧昭儀輕呼一聲,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