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聞弛沒想到紛紛亂亂幾個月過去, 轉眼間竟又到了最适合吃火鍋的冬天。
他盤腿坐在魏尹小院臨窗的炕上,透明玻璃窗外是紛紛揚揚的大雪。
靠在身後的暖枕上,聞弛從熱騰騰的火鍋中撈起一塊薄薄的羊肉, 沾了點醬料,大口吃進嘴中。
那嫩滑的羊肉配合着精心調理出來的醬汁,鮮美的口感在口中炸裂,讓聞弛忍不住閉上眼,細細咀嚼。
吃肉吃了個半飽,聞弛端着碗養生湯慢慢喝下, 随後才一臉滿足地開口道:“我人生最大的理想, 就是能夠吃羊肉吃到撐死!”
魏尹實在沒忍住, 酒盞還靠在唇上, 嘴角卻已經勾了起來。
正從屋外進來又端來幾盆菜的阿信, 看着沒有坐相的聞弛,滿眼的好奇與驚詫, 卻依舊不敢上前搭話。
聞弛直笑着朝他招呼, “阿信快來吃,肉都快被我吃完了。”
阿信腼腆一笑,“廚下還有呢, 您盡管吃。”
常小歲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可別,鈴铛姐姐這幾天可沒給我好臉色看了。”
屋裏另外兩個人聽得一臉莫名,聞弛卻是讪笑兩聲, 終于還是把繼續撈羊肉的筷子收回了。
常小歲知道他還沒有吃飽,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遞上一碗根薯湯給聞弛。
聞弛看着碗中那一顆顆由根薯粉揉制的小球,夾起一顆細細咀嚼, 咽下之後不由誇贊道:“阿信好巧思,我就只吃過條狀根薯粉,卻從不知這東西還能做成這樣的小球!這湯也是道鮮美可口,你這廚藝是越來越好了!”
阿信聞言,十分開心,“我與禦膳房的師傅學了好久,阿尹也特別喜歡這道菜。”
聞弛笑眯眯點頭,“阿信不容易,能讓魏尹都開口誇獎的,那絕對是最好的東西!”
阿信聽了,臉上便飛上了點點紅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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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魏尹終于開口了,“阿信手藝确實好,這樣的好手藝不該浪費。這兩天鳳陽樓的事情我已經讓人安排好了,你可以先從廚下開始,學習掌管整個酒樓的事。”
聽得此言,聞弛詫異地挑了挑眉,随後卻看到阿信依舊臉上挂着燦爛笑容,乖巧地朝魏尹點頭,“阿尹哥哥你放心,我會好好學習的,到時候我一定将鳳陽樓開辦成豐朝最大的酒樓!”
魏尹勾唇,朝他笑了笑。
阿信便又将桌上的空盤整理好,捧着往屋外走去,只是在無人看到的角落裏,這男孩臉上的笑容慢慢落下,卻露出了絲落寞神色。
直到阿信走出門,聞弛又看了看魏尹。
常小歲不愛看他這八卦樣子,便又撈了塊白菜夾進他碗中。
聞弛默默吃下,又喝了口根薯湯,随後卻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外面人事複雜,阿信一個人要掌管那麽大一個酒樓,恐怕并不容易。”
一開始阿信的出現,多少讓聞弛有一些吃味。
不管是對于情人,還是對于朋友,聞弛總有些人類的劣根性,比一般人更強的獨占欲。
但是相處久了,他還是逐漸喜歡上了阿信這個孩子。
他是一個非常溫柔體貼的人,一直默默留在魏尹身邊陪伴着他,對于他們這些人的出現,他也一直持着熱情的歡迎态度。
而在他的一舉一動中,更是多少讓人看出了些他對魏尹不一樣的情愫。
拉郎配雖然不好,可聞弛更不想看魏尹一個人在這深宮之中孤老終生。
于是如今看到魏尹将阿信往宮外送——也許有人會覺得這只是魏尹想支持阿信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可聞弛卻覺得,這是魏尹的另一種推拒而已——可他并不樂于見到這種情景。
“酒樓中我安排了一些管事的人,并不需要他做太多。”魏尹垂眸,把玩着手中的酒盞,并不看聞弛,口中卻依舊回答着他的問題。
不管魏尹有沒有回憶起以前的過往,他都逐漸在乾承帝的安排下,重新開始接觸宮中的事物,并且很快已經上手。
雖然由于之前發生過的事情,魏尹顯然已經不能再接觸曾經負責的暗哨以及鴻陽衛的實務,但是有魏忌在,某種程度上,乾承帝依舊能夠信任魏尹,反而給了魏尹接觸明面上的事物的機會。
這也使得他如今手頭上的人員寬裕起來,能夠為阿信安排這些事。
可是聽了魏尹的話,聞弛卻覺得自己胃裏沉甸甸的。
在親近的人面前,他始終學不會掩飾自己的情緒,常小歲和魏尹很快便察覺到了。
常小歲就是看不慣他這多管閑事的性格,可即便如此,他還是開口道:“你有什麽好不高興的,魏尹是被陛下委以重任,即将出海遠行。此時不把阿信安排出宮,難道留在宮中去勢當太監嗎?”
聞弛聞言一怔,詫異看了眼常小歲,又看向魏尹,卻見對方已是放下了酒盞,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看着他:
“陛下的雄心偉志,始終并不局限于豐朝疆土之內。多年以前他便開始籌劃從海上施展宏圖,如今有了風輪船,還有了飛鴻大炮,豐朝已經具備了在海洋上開疆擴土的能力。
“而現在我們缺的,是對更遙遠的大陸以及其上國家的了解,而要獲取這些信息,光光通過商人的口是并不足夠的。”
“所以他要你帶人去,為他開通耳路,成為他的成為他在遙遠東方大陸上的眼睛?”
魏尹點點頭,“陛下說了,若我能在這事上助他一臂之力,将來便許我封侯拜相,成為一方疆土之主。”
聽聞此言,聞弛臉上終于露出喜色。
他始終覺得以魏尹的才能,實在不該被其身體缺陷所限制,始終隐藏于人後,默默為這個國家付出,卻無法得到大多數人的認可。
而如今乾承帝終于給了魏尹這樣好的機會,讓他能夠一展宏圖,甚至也許成為将來史書上留下一筆。
一個男人有了值得付出終生的事業,倒也不必非得拘泥于小情小愛了。
這麽想着,聞弛便重新為魏尹高興起來。
聞弛一下子才在炕上跪坐起來,倒上一杯酒舉到魏尹面前說道:“這真是太好了!
“我之前就想去看看,如今外面的世界是什麽樣的。現在有了這樣的機會,等你在外面打下根基,等我在這裏忙完這一茬,我可就收拾收拾包袱,漂洋過海去找你了!”
說着他笑嘻嘻地将這酒杯一飲而下。
而魏尹看着眼前那女人臉上的爽朗笑容,卻不知為何始終郁結在心中的一些不平,忽然就那樣消散了。
他不由跟着執起酒杯,飲下杯中的酒水,卻只覺舌尖又酸又甜,讓人醺醺然沉醉其中。
這天晚上,聞弛一路醉醺醺,從司禮監走回鳳臨宮。
他一邊搖搖晃晃走路,一邊還忍不住哼着小曲兒,十足一副浪蕩子的模樣。
常小歲扶着他,又是一個白眼,“您這哪裏有個皇後的樣子,也不怕半夜吓着路人。”
聞弛卻笑笑嘻嘻搖頭晃腦道:“這宮裏竟然還有人不知道我這皇後娘娘的真實模樣嗎?”
看他那理所當然的樣子,常小歲終是忍不住無奈笑出了聲。
只是兩人走着走着,常小歲卻忽然又開口道:“您真的打算将豐朝這裏的事情收拾完畢之後,出海去找魏都督嗎?”
聞弛點點頭,“是啊!豐朝的風土人情我都看遍了,現在有這大好的機會,我自是想去外面看一看的。不知道現在的歐洲是個什麽模樣,美洲又如何了?我還想着,能不能有機會去看一看那些——名人?”
他一邊含糊說着,一邊就興奮起來,卻不想常小歲又接着說道:“您打算就這樣将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東西全部抛下後,一走了之嗎?”
此話一出,聞弛便愣了。
他轉頭看向常小歲,卻發現這個在他心裏一直還是個孩子模樣的人,此時其實早已長成了個青年。
這些年來,常小歲手中始終牢牢掌控着掖庭司以及旗下的産業,如今即便是在朝堂之上,也有許多人早已不敢小觑了這個身份低微的太監。
而就是這些年來的權勢與地位,早就慢慢浸潤到了他的靈魂。
于是當這個男人站在聞弛面前說着這些話時,卻已經不知不覺展露出了些許威勢。
可是即便如此,聞弛有的卻只是欣慰,他很高興能夠看到對方的成長。
他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都在變得越發成熟而獨立,似乎只有他好像依舊維持了原來的模樣。
大概也就只有在此時此刻,他才能感受到身邊人對他的需要。
他看着眼前的青年,自己臉上卻依舊帶着對那個還沒有他胸膛高的小男孩說話時的溫柔神色說道:
“當然不會啦,我只是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就當是旅個游。這裏是我的家,有我牽挂的家人在,我出去走個兩三年,肯定是要回來啊。
“如果到時候你對現在的工作有些膩煩了,我還可以帶你跟我一起去外面看一看,然後再一起回來,落葉歸根,頤養天年,可好?”
随着聞弛的話語,常小歲臉上的肅然神色緩緩松弛了下來。
他有些不自然地避開了聞弛的灼灼目光,卻看到了不遠處雪地裏那正迎風招展的嫩草。
這小草此時已經能夠穿破重重厚雪,獲取陽光,自由生長,卻依舊輕輕依偎在身後那棵大樹身旁,不肯離去。
好一會兒,常小歲依舊扶着聞弛走着,一邊微笑着輕聲說道:“你去吧,我就不去了,這兒的事情多得脫不開手,等你回來,估計也有得你忙的。”
等你回來,還能見到我為你守着的這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