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1~2更
“你先過去看看吧。”應鵬放下茶杯起身, “我再去跟你外公大舅聊一聊。”
林嬌點點頭，攬着大妹往外走。
剛出公社小竈，就看到徐麗坐在院子裏鬼哭狼嚎，頭發亂糟糟, 鞋掉了一只, 沒穿襪子, 腳底滲着血絲，一副逃難的樣子。
“四叔, 我不跑就讓她們打死了啊, 全家都來欺負我一個，嬌嬌不讓他們種，明明是她們自己作孽, 現在全怪到我頭上！”
“這個婚我是肯定得離，沈芙她不改舊社會打人的惡習, 我必須要舉報，你們要不管，我就到縣裏，到市裏的革委會去舉報, 賠上我這條命, 也不能讓她好過！”
“你們要是不管, 就是包庇, 我不是你們後水村人，不像林智嬌還要顧慮爺叔弟妹, 把我打成這樣, 我讓他全家都不能好過！”
...
林嬌走到智文身邊, 幾個弟妹都沒離得太近，站在臺階上看熱鬧。
聽了一會, 了解個大概，就是秦苗苗一家人看到糧食收成嫉妒了，中午在家吵起來，完了還動手了，徐麗一個人跑到公社來，下定決心要将沈芙告上革委會。
林嬌看了會熱鬧，就準備拉着弟妹走回小竈，不想參與這檔子事。
一時半會絕對鬧不完，再說鬧成這樣，徐麗想離婚，恐怕沒那麽容易。
“嬌嬌，你看這事怎麽弄？”
她想走，支書不讓，跑過來唉聲嘆氣，“嬌嬌，你是有本事的人，你看看這事怎麽弄，徐麗都能跑到公社來，肯定能跑到縣裏去。”
林嬌翻了個白眼，“什麽有本事沒本事，我又不是閑得沒事幹，才不去摻和別人家裏的事。”
“嬌嬌，沒辦法了啊，總不能捆着她。”
支書剛嘆完氣，秦桐一家拉着板車進到公社大院，沈芙跳下板車就哭天喊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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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導幹部哪，沒天理哪，你們看看我這張臉，天底下哪有孫媳婦把奶奶打成這樣的！無法無天哪！！”
看到沈芙臉上清晰的巴掌印，林嬌微微吃驚，沒想到徐麗還幹了這事。
支書愣完之後，吼了一句：“徐麗！你居然還倒打一耙！”
徐麗剛想哭喊，公社主任秦克建不耐煩道：“小健過來，把他們倆都關起來！立刻送去後面農場！”
兩人面色一白，暫時歇了氣不敢吭聲。
一個年輕小夥子扛着槍過來，“主任，哪個農場？”
院子裏安靜下來，秦克建不留情面道：“就是那兩個逃跑知青的農場，一個舊社會惡習不改，一個敢打年邁長輩，白天勞動改造，晚上上主席思想班，什麽時候思想改造好了，什麽時候放出來！”
秦桐喊了一句：“叔！”
“誰敢阻攔，一起送過去！”秦克建板着臉，可以看得出正在壓抑怒氣，“公社一有光榮的事情，就有你們倆惹事搗鬼！上次放過你們，讓你們在村裏勞改，沒有半點用，蹬鼻子上臉！”
公社和村裏幹部都很氣，雙環公社難得有樁大喜事，市裏縣裏來了幾個大領導，還有別的公社幹部在作陪。
這兩人完全不為村裏，不為公社考慮，跑這來鬼哭狼嚎，一個比一個奇葩，徹底讓外人看笑話！
“克建！你不能不想着你三娘！”
秦開望擺出長輩姿态，教訓侄子，秦克建沒有搭理，直接沖着民兵招手，讓把這兩人趕緊帶走。
“憑啥抓我！你們都是蛇鼠一窩，就來欺負我是吧！我要去縣裏告你們！別碰我！”
徐麗瘋狂掙紮，被兩人架起胳膊扔到卡車上。
沈芙當場暈倒在地，秦苗苗等人攔着不讓擡，民兵直接拿槍對着她們，吓得一家人趕緊挪開。
裝暈的沈芙被兩個小夥子擡起來，放到車上，等到感覺車子發動的時候，沈芙骨碌一下爬起來，這才真的慌了，趴在車欄上哭喊：“開望哪！克利哪！救我！”
秦苗苗一家追在車後面，眼睜睜看着奶奶被拖走，急得眼淚橫流，連連跺腳。
“狗咬狗一嘴毛。”
身後突然傳來二娘的吐槽聲，林嬌微微挑眉，這次她可什麽都沒做。
秦克建走上臺階，“嬌嬌，你跟我進去安撫安撫領導。”
林嬌帶着弟妹轉身走進屋裏，沒發現秦苗苗正用一種極端嫉恨的眼神盯着她。
領導沒什麽可安撫的，都是見慣大場面的人，事情談完，不能耽擱社員們回村收成。
臨走時，縣裏領導再次特地對種植戶表達出贊揚，社員們面帶激動連連擺手。
林嬌将外公外婆、大舅、幹爸幹媽、方主任方芳都熱情送上車，揮手告別，表示很快就會再見面。
張記者的卡車将種植戶都送到村口，在社員們連勝感謝下離開。
孩子們手上拿着小人書，兜裏裝着水果糖，你追我趕，嘻嘻哈哈跑回村裏，迎面而來更多面帶羨慕的孩子，圍着她們轉。
“嬌嬌，這頓飯是我這輩子吃的最爽快的飯。”
“誰不是，這飯不僅是填飽肚子，還填飽心裏去，咱們這些大老粗，哪受人這麽尊敬過。”
“我看到西窯公社主任都在給智兵遞煙，這家夥，給勁。”
“天上落下個福氣嬌，怪不得人家市裏大領導夫妻都認你當幹閨女。”
“哎！地裏糧食咋沒了！”
“啥？！！”
林嬌正牽着小妹手蕩悠，聞言立馬擡頭，身邊人着急忙慌跨過溝渠沖到地裏。
秦樁喊了一句：“有人給咱們地裏高粱都砍好了！！”
林嬌帶着小妹不好跨溝，繞到旁邊小路走進地裏，高粱稈子困成一摞摞擺放整齊，十四戶高粱地都收完了，一根不留，一粒不少。
“嬌嬌，你們回來啦！”
支書轉身去找看糧食的社員，正當衆人猜測的時候，周達帶人從後山果園下來，一群漢子扭扭捏捏過來，挨個道歉：
“嬌嬌，我們講話都那熊樣，你不要放在心上。”
“嬌嬌，真對不起...”
“周壯哥，你們這是做什麽？”林嬌打斷幾人的道歉，笑道：“如果是為了高粱，我記得當時說過，只能保證頭一茬供銷社會收，接下來會盡量申請在咱們公社立項，到時候你們就都能種了，不用跟我道歉。”
“不管能不能種，都要跟你道個歉。”周壯推開旁邊人，憨笑道：“那幾天我都在隔壁公社幹副工去了，沒人管他們，這幾個小子就是心裏不服氣，我們現在都以你為驕傲。”
何秀抱起一捆子高粱杆，沒好氣道：“還差你一個，現在全公社人都以嬌嬌為驕傲。”
周壯繼續憨笑：“是，都以嬌嬌為驕傲最好了。”
“你們趕緊曬糧吧，過兩天供銷社就要來回收了。”林嬌沒跟周家人多說話，走到支書身邊，“支書，大哥，我想跟你們說件事。”
“啥事？”支書下意識問，問完就想到嬌嬌和大領導說了那麽久的話，連忙道：“走，去你家吧。”
社員們中午雖然喝了點小酒，卻并不妨礙幹活，相反還特別有勁，看着沉甸甸的糧食，心裏美得冒泡。
林嬌走後，周家小夥子們嘆了口氣，紛紛道：
“嬌嬌這什麽意思啊，到底是給我們種還是不種？”
“這丫頭脾氣大着呢，哪是幾句話就能哄好的。”
“不是說種了嗎，還想怎麽的？”
“總感覺哪不一樣，反正不是那麽親近。”
“你們一天天那麽講嬌嬌，還想讓人對你們親近？呸！”周紅花看着地裏明顯比別人家少了一大半的糧食，心情極度不好，看到一群侄子鹌鹑樣，頓時找到了發洩點，掐着腰罵：
“便宜還能都讓你們占了，我們都是押上全家救命糧來種這茬地的，你們看完笑話了，以為講兩句好話，我們家嬌嬌就能原諒你們了？呸！”
“你當我們家嬌嬌腦子不好使啊？看不出來你們這點心眼子？呸！”
“人走錯了路，就得受着，講出去的話收不回去，我們家嬌嬌聽進心裏，那是有印子的，還想對你們親近？你以為你們姓林啊？呸！”
周壯離得最近，被噴了一臉唾沫星子，嫌棄道：“三姑，你又好到哪去，一口一個我們家嬌嬌，嬌嬌認你嗎？”
一說這話，周紅花就炸了，現在最怕人說嬌嬌不認她，一拳錘到周壯肩膀上，罵道：“你放狗屁，咋不認，我剛從公社吃完飯回來，上午還拍的全家福，二娘永遠是二娘，你懂屁！”
周達嘆口氣，“三姑，你就別整幺蛾子了，嬌嬌要是認你，你就去讓嬌嬌帶我們一起種，我總感覺有哪塊不對勁。”
“那能有啥不對勁，本來不就講的賺一茬錢，難道下一茬種，數量還能少了？”周紅花撇撇嘴，指揮幾個侄子：“你們快去，把地裏高粱給我搬到曬場，我們今天不用上工，你們也不用啊，小心扣工分！”
話不投機半句多，周達懶得再講，擡頭看了看走到上坡的林嬌背影，心口悔得生疼。
剛到堂屋，還沒坐下，支書就迫不及待問：“嬌嬌，啥事啊？”
林嬌倒了兩杯茶放到桌子上，支書擺手：“不喝，在公社喝過了。”
林智兵走進門，朗聲問：“嬌嬌，是不是有什麽好事？”
“克衷叔，大哥，我們村口原來廢棄的倉庫，給我用吧。”林嬌坐到小板凳上，吹了吹茶，“我向供銷社申請在我們村建立代銷點，應副主任批準了。”
“代銷點？”支書疑惑問：“代銷點是什麽意思？”
“代銷點是剛實行的分點，就是小型供銷社，日常用品，點心肉菜都賣，農副産品都能回收，以後咱們村社員再買東西，就不用跑去供銷社了，在村口就能買到。”
兩人愣了片刻，林智兵激動道：“你的意思是！供銷社開到咱們村裏來了？！！”
支書瞪大眼睛吼道：“我們村開供銷社？！”
林嬌喝了一口茶，“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上面批準了，我準備用村口廢棄倉庫開代銷點，讓我爺去管着，爺識字不多，就簡簡單單賣賣東西，讓大伯去當采購員，每天負責到公社供銷社進貨，之後再負責糧食回收。”
林智兵大叫一聲：“還有這好事？！”
“可以可以，不過那廢棄倉庫有點破，得收拾收拾。”支書雙手來回搓着膝蓋，滿臉激動之色，道：
“嬌嬌，看來上面是有想法，供銷社開到村裏，這事還是第一次聽說，我瞅着左右公社沒有哪個村裏有，咱們村這是頭一個啊！”
林嬌笑了笑，供銷社對于每一個工人農民來講，都是天花板級地方，當時她跟大娘成為固定工，就震驚整個村，現在直接把代銷點開到村裏來，可不得激動壞了。
林智兵平複心情後，笑着道：“嬌嬌，看來咱們村立項釀酒糧是有眉目了，不然人家領導也不會同意開這個供銷社。”
“支書，大哥，我給你們透個底。”林嬌将茶缸放到桌子上，掀起笑容，“釀酒糧回收價談好了，六毛一斤。”
話音落下許久，兩人依然像個石頭人，張着嘴一動不動，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看到林智兵露出的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汗毛根根豎立，林嬌失笑，“大哥，不至于吧，就算是六毛，也才三四百塊錢啊。”
支書舌頭打結：“六六六六六....毛？！！！”
林智兵反應過來，眼睛瞪得像銅鈴，驚道：“六毛一斤？！一斤啊？？！”
“六毛一斤。”林嬌笑着再次确定，“你們別驚訝了，我要提醒一件事。”
兩人同時深呼吸一口氣，顫抖着聲音佯裝淡定：“你說。”
林嬌忍住笑意，“當時泡糧種的時候，我給過你們一種藥水，你們還記得嗎？”
林智兵使勁點頭，“記得，沒味道的，泡一斤滴兩滴。”
“這種藥水不要告訴外人，如果不用這種藥水泡糧種，畝産值達不到這麽高，我和應副主任談下來的價格是六毛一斤，這次立項後，釀酒糧的價格估摸着跟大米小麥價格差不多。”
支書掏出煙袋，抖着手點燃後深吸幾口，緩緩平靜下來，“嬌嬌，這個我們心裏有數，當時種的時候你不是說過，就賺一茬小錢，你這丫頭，這哪是小錢，全家幹兩年都不一定能掙到。”
林嬌繼續解釋：“現在不一樣，支書，一部分地要繼續用藥水泡糧種，這批糧食要永遠好于其他地方的糧食，這樣就能保證咱們每一茬都可以賣六毛一斤，俗稱糧種基地。”
兩人再次怔住，不可思議齊聲驚道：“每一茬都賣六毛一斤？！”
林嬌見兩人聽懂了，微微松了口氣，“沒錯，三分地我們用了一斤糧種，這次收成大概不到九千斤，第一茬十五戶的三分自留地，今後都是糧種地。”
說到此停頓片刻，嘆口氣道：“三分地屬于咱們自己的全部收益，若是全市立項，再到全國立項，這點糧種完全不夠，接下來再帶誰種，就由你們說了算，不過那些膈應人的，不要勸到我這裏來。”
支書吐出白煙，長嘆一聲：“嬌嬌，我明白你意思，桐子一家就算了，周家人，你們都挨着親，我也不勸。”
林智兵勸道：“嬌嬌，這次差點被破壞稈苗，就看出來村裏要齊心協力，否則很難防得住，我知道你心裏有氣，但那幾個慫人就是嘴欠，紅山叔肯定要來勸你的，不要弄得太難看，畢竟沾着親。”
“嬌嬌~！”
門口傳來陌生又熟悉的聲音，林嬌腦子裏轉了幾圈沒想起來是誰，等到門口踏進來一個老太太，這才認出來居然是外婆，真外婆！
林嬌親媽的媽，葛琴，嚴重重男輕女的老太太，生了六個女兒，最後才生了一個兒子，于穎排老四。
總說早年賣孩子，于穎就是被賣掉的孩子，奶奶當年用一袋白面，換來了童養媳，林嬌長這麽大，只見過兩次外婆家人。
第一次是父親去世的時候，老太太的寶貝兒子不能生，這才找上門，想把智捷過繼過去，當時被于穎罵跑了。
第二次是母親去世的時候，老太太名義上來奔喪，實際上是來偷孩子。
剛把孩子偷走，就被林智兵發現，而後四叔發了瘋病，将老太太的寶貝蛋子錘得頭破血流，連滾帶爬跑了。
林智兵站起身，沒有半點客氣：“你怎麽又來了？”
葛琴老淚縱橫看着林嬌，後面跟着一男一女，都是中年人，“嬌嬌啊，外婆想你啊。”
林嬌微微挑眉，躲開老太太抓住她的手，“大哥，報警，抓人販子！”
屋裏人同時一怔，林智兵率先反應過來，“我這就去，嬌嬌你來把門鎖上，不要讓人販子再次跑了！”
老太太慌忙叫道：“什麽人販子！我是來看我外孫的，我們不是人販子！”
林嬌冷笑，故意吓唬道：“幾年前是你們來偷智捷的吧？那時候就已經在警察局立案，警察一直等着你們再次上門，抓到就把你們母子倆給槍斃了！”
中年男人縮着脖子，“什、什麽槍斃，我不是，不關我的事。”
老太太面露緊張，抹了一把臉，不再裝感動，當即提起包袱就跑，“什麽人販子，沒良心的，我們這就走！”
四叔正好踏進門，林嬌做戲逼真，上前拉住老太太的胳膊，“你可不能跑，我要把你送警局，還有獎金拿，聽說你是慣犯，前兩年還去東淮公社準備偷你五女兒的兒子，人販子必須交給警察！”
中年男人就是老太太的寶貝蛋子，膽小如鼠，看到四叔渾身抖得跟篩糠似的，之前被打得太狠，對四叔有心理陰影。
突然，男人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一溜煙跑出門外，不顧被林嬌抓住的老母親。
老太太掙脫幾下，林嬌故意微微一松手，立馬背着包袱竄出去，頭也不回。
林嬌看向留下來的婦女，應該就是舅媽，“你還不走？留着頂罪？”
婦女二話不說，白着臉跑走。
支書搖頭嘆氣：“那句話怎麽說來着，一旦出息了，八百年沒見的親戚都會找上門？”
“這事蹊跷。”林嬌拍了拍手，“報紙都還沒登，老太太家遠在隔壁縣，上百裏路，怎麽會突然跑這來。”
林智兵皺着眉：“估計又打着智捷的主意。”
林嬌沒說話，心裏莫名出現不安的感覺，這種不安感前所未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