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2~3更
插曲打消了兩人之前的興奮勁, 現下恢複平靜，支書道：“嬌嬌，那現在讓你大哥帶人去把村口倉庫收拾出來。”
“好，趁天氣好把釀酒糧曬幹, 過兩天櫃臺貨物會跟着卡車一起運送過來。”
林嬌暫時将不安感放置一旁, 當下有很多事情要忙, “釀酒糧價格你們心裏有數就行，不要提前說, 這兩天肯定有很多人來向種植戶打聽, 讓大家不要将藥水的事情透露出去。”
支書收起煙袋，“我這就去挨個說。”
“你放心，價格暫時肯定不會說, 收購合同得到當天才簽吧？萬一再變卦，說了反倒不好, 我們心裏都明白。”
聽完大哥的話，林嬌點點頭，“走吧，一起去曬場。”
每年收成時, 除了農民感覺到收獲的喜悅, 同時還是孩子們最開心的時光, 在寬敞的曬場上奔跑追逐, 在田野裏比賽撿麥子，在塘邊捉小魚, 各種活動玩得不亦樂乎, 涼爽的風裏夾雜陣陣歡笑聲。
雪赤糯米高粱比其他農作物成熟期早, 因此今年的曬場比以往來得更早些，剛剛進入夏天, 學生還沒放暑假，難得一個星期天，更得可勁玩。
林嬌抓到智捷的時候，小家夥已經熱得一頭汗，正拿着一個用罐頭瓶子做成的漁具，準備奔向河邊等魚。
顧名思義，等魚就是等魚，把繩子一頭拴在長長的竹竿上，另一頭系在空掉的罐頭瓶子上，放一點窩窩頭渣渣，然後甩到河裏，随緣等魚來。
通常能等到兩條小拇指長的小魚苗子，不能吃不能喝，但能讓孩子們獲得極大的成就感。
林嬌拿手絹擦了擦小弟頭上的汗，“就站在大樹根上，不要往裏面去，知道嗎？”
智捷着急想走，“大姐，我知道了。”
林嬌看他躁動的雙腳，笑道：“去吧。”
看着小弟跑到樹根上，除了智文，周邊有很多大人，放心走到曬場。
糯米高粱已經被倒出來堆在場地上，當下風大，林發賢閑不住，提着木鍁正打算揚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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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我來吧。”
林嬌接過木鍁，抄起一鍁糯米高粱，對準風口一揚，糧食在半空中劃出一道赤色弧線，葉末灰塵随風傾斜，糧食呈直線落入幹淨的糧食堆。
智思及時拿着掃把，将葉末灰塵掃開。
這便是揚場，揚去糧食裏的皮殼灰塵葉末，留下幹淨的高粱米。
揚鍁是個力氣活，差不多十五分鐘左右，林嬌兩支胳膊已經開始隐隐發酸，恰好風沒了，便停下來坐到樹蔭下歇一歇。
四叔打完水回來，拿着耙子将幹淨的糧食堆推開，趁着太陽還沒下山再曬一曬，忙完自家的，再去幫其他家幹活。
智思從遠處跑來，小臉白裏透紅，身上穿着粉紅色的碎花襯衫，皮膚完全養了回來，因為練防身術，經常鍛煉，小身板繃得直直的，左手拿着兩根黃瓜，右手抓着兩顆西紅柿，看樣子是跑到隊裏園地偷摘去了。
“大姐，給，你吃哪個？”
“看你熱的。”林嬌接過一根黃瓜，走到河邊搓掉上面的小刺，又将大妹剩下的都洗完，最後拿水壺沖了一遍。
掰開一根黃瓜，一半遞給爺爺，一半留着給四叔忙完吃。
“智敏！來吃西紅柿！”林嬌沖着正在跳皮筋的智敏喊道，小妹比以前活潑很多，很願意跟村裏小姑娘一起玩，其他孩子們被家裏大人囑咐過，不會欺負她。
智敏眼裏彎成小月牙兒，噠噠跑過來，擠進大姐懷裏，拿起一半西紅柿，小口小口咬着，“酸，又好甜，解渴。”
林嬌攬着小妹坐下，手裏另一半西紅柿散發純天然的清香，果肉熟透往外溢着鮮紅的果汁，吸了一口果汁，滿嘴甜津津，果籽在舌尖滑溜。
咽下去後瞬間便解了燥意，爽快地忍不住大口大口吃起來。
智思将另一根黃瓜遞給二哥，看到大姐跟小妹吃得歡，吭哧咬了一大口，獨享一整個西紅柿，滿足笑着。
清新蔬果香，滿口香甜，是夏天的味道。
一大早吵醒林嬌的不是鐘聲，而是大伯興奮至極的拍門聲。
聽到爺爺起床難得發火訓斥，大概就是月亮還高高挂着，連五點鐘都沒到，幾十歲人摁耐不住，跑過來鬼吼鬼叫什麽。
林嬌打了個哈欠，翻了個身繼續睡，迷迷糊糊中冒出一個想法，要快點找個法子把村裏通上電，否則這個夏天可怎麽過，熱死人了。
然而今天注定睡不到自然醒，門口吵吵嚷嚷，似乎全村人都聚在她家院子裏說話，智思忍無可忍先爬起來，惱怒道：“這一大早的都在幹什麽！”
門口傳來智文的聲音：“大姐，外面來了好多人。”
林嬌打了個哈欠，小妹揉着眼睛坐起身，眼看睡不成了，三人起身穿衣服。
等走到堂屋往外一瞟，瞬間驚了——
院子從裏到外人頭攢動，土牆上小夥子排成一排，夾縫中隐約能看到騎在大人肩膀上的小孩子，個個伸長脖子努力往堂屋看，生怕錯過什麽珍奇動物似的。
林嬌三人震在原地，院子裏人看到她們出來，歡聲笑語戛然而止。
數百人好奇眼光直勾勾盯着剛起床，還沒刷牙洗臉的她。
縱然林嬌屬于心理承認能力偏上的人，對這種莫名其妙，純粹被當猴子觀賞的眼神，也有點難以招架，看向林智兵問：
“這是什麽情況？”
她的這句話，如同對現代AI智能機器人的播放指示，話音一落，靜止氣氛瞬間被點燃。
院子裏像是飛來了幾千只蜜蜂，院外大樹上像是挂了幾萬只夏蟬，嘈雜喧鬧聲鋪天蓋地席卷而來，耳膜受到強烈刺激，吵得大腦出現短暫空白。
“這就是後水村林智嬌吧？真人比報紙上還好看哪！”
“看着就是不一樣，真想挖開腦袋看看到底是咋長得！”
“閨女找婆家了沒有？我們村有不少年親有為的單身漢子，嫁來我們村吧！”
“這家子太會長了，三個閨女一個賽一個俊，這個小夥全縣找不出比他還精神的。”
“大閨女，你出大名了，我聽公社主任講，你們村的事跡已經登上全國報紙了！”
“我們一大早都特地趕過來，聽說你們村要建供銷社了。”
“沒想到後水村能有今天，原先還是雙環公社最窮的村子，你看這報紙，這麽大的标題，華國日報大頭條哪！”
“我聽我們家那口子講，省裏都要給你們村發獎勵了！為什麽你們只種了十五戶？”
“林智嬌，以後有這樣的好事，你們村不種，帶上我們村！我們都挺你！”
“帶我們村！我們前後挨着，你說種啥就種啥，保證都聽你的！”
“還有我們村！要不嫁來咱村吧！村裏出現這樣一個大寶貝，日子不得富得流油嗎！”
......
每一個人都睜着開口，撞到一起時就比聲音大，比語速快，勢必要傳到林嬌耳朵裏，後水村幹部完全勸不住。
支書與林智兵勸了幾句，話還沒說完聲音就被壓沒了，索性不管了，呲着牙站在一邊，反正這群人說的都是好聽話。
種植戶聽得好聽，沒種的人聽得刺耳又羞愧，趕着看熱鬧擠進來的，結果一直被外村的連問暴擊，這些天已經後悔得腸子都青了，沒想到這才是個開始。
她們現在走出去，外人剛知道他們是後水村人的時候，殷勤熱情的不得了，再一聽說他們沒種釀酒糧，立馬态度大轉變，不用任何說諷刺的話，光是那種看傻子惋惜的眼神就能讓他們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而其他十五家種植戶，左右前後村的人見到他們比見到親爹親媽還親，各種行方便，緊着他們先來，就連去公社，都有幹部親自發煙。
更別說去供銷社，營業員全都搶着服務，就差走出櫃臺，幫忙送貨上門了。
再到今天聽講的全國報紙，省裏獎勵，村裏建供銷社，越來越多的人跑來後水村打聽...種植戶揚眉吐氣，精神抖擻，耳朵裏聽得都是吹捧好聽話，還是發自內心真誠說出來的好聽話。
要不是礙着人面場，他們真想跪到嬌嬌腳底下痛哭道歉，再給蠢人一次機會吧！
林嬌倒了一杯溫水，喝了幾口，解了五髒六腑的灼熱，神清目明，吐出一口氣，這場面太超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智敏舉起手，軟糯着聲音道：“大姐，我也要喝。”
林嬌将茶缸遞給小妹，沖着林智兵招了招手，“大哥！”
林智兵擠進堂屋來，“哈哈哈哈，嬌嬌，咱們出大名了，看看這些人。”
林嬌無語，“你們趕緊将人群疏散開，堵在院子裏，我怎麽刷牙洗臉，八點鐘送貨車就來了，別到時候耽擱人時間。”
“好好，我把這些人帶到村口去。”林智兵面上還挂着得意笑容，走到堂屋門口揮手：“各位社員同志們，先到村口去吧，縣裏供銷社要送東西來了，咱們去那等着開張！”
支書終于站出來，笑容和善：“都看過了，不要耽誤嬌嬌吃早飯，去村口等着吧！”
兩人費了好一番嘴皮子，院裏院外的人慢慢往村口挪動，嘈雜聲漸行漸遠。
林嬌長松一口氣，走到鍋屋，帶着兩個小妹倒水刷牙。
何秀端着 搪瓷盆進來，“嬌嬌，我早上燒的面疙瘩，溫度正好，你們幾個吃了吧。”
林嬌簌了口，“好，謝謝大娘。”
“謝什麽。”何秀笑着端進堂屋，看三人在洗臉，又從鍋屋幫忙拿了碗筷。
抹完臉拿着背包出來，大娘看到後問：“咋？你要去哪？”
“不去哪，今天幹爸會帶錢過來收購，錢拿在手上太顯眼了。”林嬌端起碗喝了一口面湯，溫度适口，省了吹涼的功夫。
何秀欣慰感慨，“不知道算不算苦出來了，感覺心還飄着。”
“嬌嬌~！”
門外傳來黏糊的聲音，林嬌聽完膩得食欲下降，轉頭看到二娘手上拿着幾個雞蛋進門。
“給，煮熟了拿涼水泡好一陣子了，好剝的很。”周紅花将雞蛋放桌子上，“你是心大，我一夜翻來覆去睡不着，你們居然還能賴床。”
剝了一個雞蛋遞給小妹，林嬌奇怪問：“你為什麽失眠？”
“失眠？啥是失眠？”周紅花倚在門邊，“失眠就是睡不着覺？這有什麽好奇怪的，恐怕整個後水村就你們幾個能睡踏實，我這是興奮的，眼看要過上好日子了，哪能睡踏實。”
“我們睡得很好。”大娘補了一槍，“我看你怄得睡不着覺吧，後悔只種了一分地。”
二娘看雞蛋吃不完，伸手拿了一個剝完往自己嘴裏塞：“剛開始怄，現在不怄了，種一分種三分都一樣，反正拍照有我，表揚有我，還能拿錢，一分地也有二三百斤，比當時以為的翻了好幾倍，知足了。”
林嬌詫異看了她一眼，占遍全村便宜無敵手的周紅花，居然還懂得‘知足’兩字。
何秀同樣詫異，“你倒是真變了不少，比那三小娘強多了。”
周紅花斜着眼，“你拿我跟她比，太掉我價了，她是什麽人，我是什麽人，有可比性嗎？”
“有沒有，你心裏沒點數？”
林嬌被大娘不留情的犀利一問，逗得笑出聲，“我吃完了，走吧。”
兩人沒再繼續拌嘴，爺爺四叔一大早就去村口整理好的倉庫等着了。
林發賢自從聽說代銷點要交給他管理，這幾天臉上笑容就沒落下來過，對外人表面還算沉得住氣，看不出有多激動，偶爾還訓斥訓斥過于激動的大伯。
但從他把一直舍不得穿的新衣服新鞋子，都拿出來穿上，頭發也理得整整齊齊，下午沒事幹就撥弄算盤，還拿着智思的書本翻看認字，足以可見他的高興和滿滿期待。
畢竟供銷社可以說是每個人理想中的工作地方。
看到爺爺舍得穿，不去幹體力活，林嬌覺得可喜可賀。
這次用情面去申請代銷點，換來爺爺主動去過舒坦的生活，一切都值了。
幾個孩子面臨期末考試，不能等着看熱鬧，智文騎車将智思送去公社中學。
沒過多久，智文便回來了，蓄着利落的短發，白襯衫搭配軍綠色褲子，長腿飛快蹬着自行車，神采飛揚的帥氣身影吸引了人群目光。
林嬌剛發現有幾個小姑娘看着智文臉紅，耳邊便傳來有沒有定親的詢問，笑着回答：“我大弟才十五歲，再說現在婚姻自主，戀愛自由，不講究父母包辦。”
“呀，卡車來了！”
有人驚呼一聲，所有人望過去，智文身後的岔路口出現藍色卡車車頭。
人群開始躁動時，智文騎到村口，高呼一聲：“大姐，來了，後面有一排車隊！”
“車隊？”林嬌擡起手罩在眉尾，擋住刺眼的眼光，眺望遠處。
浩浩蕩蕩的壯觀車隊，讓剛躁動的人群安靜下來，怔怔盯着緩慢前進的卡車。
四個輪子再緩慢，這點路走兩三分鐘也到了，車鬥裏裝滿了五顏六色的貨物，高高立起的木頭貨架和紅色洗臉盆架最為顯眼。
等離得近了，供銷社裏熟悉的各種各樣常見日用品全都有，圍觀群衆心底升起濃濃的羨慕，雖然知道是公家的東西，但送到後水村村口，就有一種這些東西是送來給後水村村民的既視感。
車子停穩之後，方剛跳下車，後面跟着劉祥，兩人面帶笑容走過來，“哎呀呀，智嬌同志，你這倉庫收拾的不錯啊。”
林嬌走上前笑道：“主任，劉祥哥，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高興得很。”方剛轉看一圈，看到有很多圍觀群衆，笑容更加誇張，“智嬌同志，你現在成大明星了呀。”
劉祥湊過來道：“快把東西搬下來，市長和副省長都在後面！”
林嬌心裏一驚，低聲道：“市長副省長？！”
劉祥點頭，“沒錯，縣裏幹部全來了，還有其他人縣的幹部，都坐在公共汽車裏，領導們低調下鄉，跟在咱們車後面，說不要耽擱代銷點送貨。”
林嬌深呼吸一口氣，走到興奮到忘乎所以的支書跟前，悄聲道：“克衷叔，趕緊讓大哥他們把東西搬下來，市長和副省長在後面。”
“啪”地一聲，支書手裏煙袋落在地上，驚得嘴唇都在顫抖，“真...真的？”
見到比自己更緊張的人，林嬌先前的小緊張瞬間消失了，笑道：“那還能有假，快點。”
“好好。”支書撿起煙袋，沖着林智兵、林智虎等人招手，“快快！都快把東西搬下來，聽方主任安排，小心點，別摔壞了！”
後水村小夥子們幹勁十足，來來回回陷入忙碌。
林嬌從田地裏走到後面，緊跟卡車後面的是三輛黑色小汽車，末尾有輛公共汽車，領導們都坐在車裏沒下來，看得出來很低調。
“嬌嬌！”
第二輛黑色汽車的左邊窗戶搖下來，應鵬笑容燦爛沖她招手。
林嬌快速走到車前，“幹爸，怎麽不下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