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 甜食記仇的小本本
第16章 . 甜食記仇的小本本
昭昭讨厭芹菜,別的素菜她也會吃一點,偏偏芹菜不行。
在男人狀似溫和平靜無波的目光中,昭昭把碟子中的芹菜吃得一幹二淨。
吃完漱了幾次口,昭昭也不像往常那樣依賴拉着男人的大手,叽叽喳喳跟着學字,一個人誰也不理去了自己的小書房。
說起來是個小書房,其實就是在昭昭的房間裏開辟了一小塊地方,用珍珠串起的簾子遮擋隔開。
約摸因為喜愛小金珠,昭昭對圓形的東西好似都有一種偏愛,譬如九連環,像這種拇指大小,和小金珠差不多大小的粉珍珠,更是得昭昭喜歡。
珍珠簾後,就是昭昭的書房。
書房內有一個梨花白色桌案和同色的圓凳,桌上只有一本字帖、一摞熟宣和基本的文房用品。
簫容景并沒有來過這裏,昭昭原本很想和大人分享自己寫字的地方,誰讓大人讓她吃讨厭的芹菜。
昭昭氣鼓鼓拿出字帖練字,寫了幾個大字後就不耐煩了,筆尖在紙上劃來劃去,突然生出一個注意。
她要把大人做錯的事都記下來!
就像大人給她寫的字條那樣,忘了之後時不時拿出來看看,昭昭有點生大人的氣,偏偏又說不清楚,不知道怎麽辦,記仇的小心思突然冒了出來。
她還不清楚什麽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只是下意識這麽做了。
等真正寫到大人的讨厭之處,昭昭發現一句話根本寫不完,她還有好多字不認識,只能畫一個個圈圈。
外頭的簫容景并沒理會鬧脾氣的小東西,真是反了天了,欠打。
他坐着給自己倒了一壺茶,桌上茶具花樣是喜鵲報春圖,不由放下茶杯。
脫了鞋走到內室,一眼注意到虎皮墊右側多了一個布制的無蓋盒子,裏面是各種小玩意。
步伐頓了頓繼續往裏走,男人拉開床幔,目光如炬,沒發現什麽可疑的東西,眉間微展。
空氣中,似有若無漫開一絲淡淡的甜膩香氣,微展的眉心收攏,順着香氣來到一側的搖椅前。
搖椅上雪白的狐貍軟墊上,零星散着梅花酥掉下的碎屑。
簫容景吃過梅花酥,表皮酥脆,極易掉屑。
他從來不是什麽講究人。
年少時長于宮廷,生母難産去世,母族勢微,縱使宮人不敢苛待,也不會特別精心。
長到十三歲,被擄至鄒縣山林,天氣炎熱,隐隐腐爛的傷口和鮮血的味道讓人反胃,沒有多餘的水,連清洗傷口都不夠,更別說洗漱。
回去後,他當天晚上沒吃下多少東西,第二天便立刻正常起來。
除了性子變得有點古怪和冷酷,在外人心底,晉王簫容景是個很好伺候的人。
某些方面他并不嚴苛,并不管底下人的小心思,準确來說,這些人存不存在對他來說無關緊要。
而在昭昭這裏,簫容景仿佛成了最嚴苛的夫子。
屋內的裝飾偏喜慶,不算雜亂,彌漫着一股子懶散快活的味道。
透過珍珠簾子,簫容景瞥見小姑娘一點也不板正坐在凳子上,小腦袋垂着,握筆的姿勢壓根不對,嘴裏嘀咕嘀咕隐隐笑了出來。
練個大字都這麽沒規矩。
男人忍下打板子的沖動,轉身出了內室。
外面,朱嬷嬷已在一旁候着,見門打開,恭敬喊了一聲“王爺”。
昭昭寝室一側的隔間中,朱嬷嬷熟練替王爺煮茶,動作行雲流水。
簫容景端起用慣的青瓷白竹茶杯,微微抿了一口,垂眼望着盤旋的白霧。
一室靜寂無聲。
朱嬷嬷知道這是王爺在等她回話,她低眉道:“觀察了兩日,奴婢發現姑娘雖沒有大家閨秀之氣,卻別有一番靈動之氣,奴婢沒什麽可教的了。”
“朱嬷嬷。”一聲脆響,男人放下茶杯,“你太過放松了。”
“奴婢不知王爺想将宋姑娘教成什麽樣子,王爺是什麽标準,單從如今姑娘的身份上看,已經綽綽有餘。”
朱嬷嬷這是直接探聽王爺的心思了,究竟把這宋姑娘放到什麽位置。
朱嬷嬷原是簫容景母親身邊的婢女,未進宮前配了外頭掌櫃,原是打算後來讓她做嬷嬷,誰料後來主子進了宮,朱嬷嬷懷了孩子,便成了預備的奶嬷嬷。
這些年來,朱嬷嬷皆是一心為簫容景着想,不越雷池一步。
因此簫容景并未生氣,只是有些不悅,略略沉吟道:“本王暫時不欲娶妻,如今只她一個。”
這話說了相當于沒說。
大概王爺自己心底也沒清楚到底怎麽想的。
恰恰是這樣,那個小姑娘的分量比她想象中的要重得多。
朱嬷嬷欲言又止,遲疑勸道:“姑娘尚且還小孩子心性,太過嚴苛反倒不好。”
而後屈了屈膝,“奴婢方才僭越了。”
良久,男人起身,淡淡吐出一句,“她可不是孩子了。”
宋元淼那東西是孩子,他算什麽,養孩子嗎?
男人平靜的面龐下劃過一絲冷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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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室,昭昭磕磕絆絆寫着男人的“罪行”。
什麽強迫她吃芹菜,什麽不讓她喝甜湯,無緣無故生氣打板子,一直不來看她,每次弄得她很疼不給她說話機會,把她一個人丢在這裏吃了兩個月的苦……
寫着寫着,夢裏的東西不由也混進去了。
寫完了大人的壞,昭昭手酸得不行,她足足寫了四張紙,不過其中一半多都是圈圈。
很有成就感的昭昭興致不減,想起大人溫和攬她入懷,輕輕給她上藥,握住她的手教她寫字……
昭昭咬了咬下唇。
她自是一個公平的人,不會像家裏只疼男娃的奶一樣偏心,寫了壞處,肯定也要寫好處。
等春桃估摸時間差不多來找昭昭,便見姑娘已經歪着小腦袋睡着了,手裏還牢牢握着筆,不由笑了。
第二天早上,昭昭睡懵了,等春桃喂了點溫水,她才慢慢想起昨晚的事。
大人幹了壞事,她去書房寫字。
對了!她寫的字!
昭昭跳下床沖着書房跑過去,見她塗的幾頁紙老老實實呆在桌上,不由松了一口氣。
這些可是她的寶貝,不能讓人偷走。
榮升為僅次于小金珠的第二大寶貝由此誕生了!
“姑娘,洗漱用過早點再去寫字!”
聽到春桃的聲音,昭昭趕緊把自己的寶貝疊好,暫時沒地方藏,只能先壓在一摞熟宣最下面。
早膳時,昭昭沒看到熟悉的點心之類,只有一份分量不多的藥膳、一小碗□□和一小碗碧粳荷葉粥。
昭昭皺了皺鼻頭,先捧起□□,唇角沾了一圈奶沫,便擡起頭,“這□□不對。”
春杏最近很是積極,“姑娘,奴婢聞着這□□一點膻味都沒有,聽說是加了杏仁去腥呢,給您喝的哪會有什麽不好的。”
昭昭放下碗看向春桃,“春桃,裏面沒加糖。”
她酷愛甜食,嗅覺和舌頭天生靈敏,還沒沾舌頭就察覺出來了。
被忽略的春杏神色僵硬了一瞬,才收起不甘的神色。
春桃道:“姑娘,甜食吃太多不好,會壞牙。”
昭昭張開嘴,亮出自己的牙齒,“都是好的。”
就在春桃正為難之際,朱嬷嬷來了。
朱嬷嬷一張容長臉,端正溫和,偏生帶着一絲威嚴,讓人不敢造次。
她之前一向都是順着昭昭來,此時卻道:“奴婢看了姑娘之前的膳食單子,發現姑娘早上用三塊梅花酥,下午用三塊梅花酥,另還有其它甜口點心、甜湯和甜口菜肴。奴婢稍懂一點醫理,也詢問過大夫,吃太多甜食對身體不好。再者姑娘還吃着藥膳,難免會沖了藥性。姑娘月事可是不規律,下腹墜墜感到疼痛?這調理得當也要有個一年功夫才能受孕,不節制飲食還不知要多久。”
一疊聲不帶喘不疾不徐的話音響起,昭昭立刻聽懵了。
要是其他人,昭昭壓根不會搭理,不過這個老嬷嬷是大人送給她的。
鮮少有人送東西給她,那白玉九連環和梅花簪,昭昭愛惜得不得了。就連她從家裏帶來的破布包袱裏,還有一枚木簪,一個風車和一只稻草杆編的蜻蜓。
除了寶貝小金珠,其餘每一樣她都記得東西的來處。
第一次收到大活人禮物,昭昭沒有經驗,也不知道如何寶貝。
本着成了自己的東西,就要好好愛惜,昭昭只能認真聽着嬷嬷講話。
嬷嬷的話本來就多,還不帶什麽停頓,昭昭顧首不顧尾,記尾忘了頭,于是最後只記得前後兩處。
一是嬷嬷說她吃了很多甜食,二是一年不能生小孩。
總體意思,好像是吃甜食影響懷小娃娃。
昭昭眨巴眨巴眼,繃緊的肩膀一松,推了推桌上的□□,“嬷嬷,給我加點糖。”
她坦然說:“我不能生,吃甜的沒關系。”喝了藥的。
朱嬷嬷沒料到昭昭這樣反應,一時間哭笑不得,“好好吃藥膳,注意忌口,待過個一年身子就好了,難不成一輩子都不生嗎?不好好調理待過個幾年就晚了。”
一輩子?
昭昭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幾個字眼,卻是第一次因為這個陷入了沉思。
“一輩子是多久?”昭昭擡頭問。
孩子氣的問題讓朱嬷嬷嘴角輕輕擡了擡,“一輩子長着,幾十年功夫呢。
在昭昭的時間概念裏,一開始只有今天,每天想着怎樣能吃飽一點,後來遇到簫容景,昭昭有了昨天和明天,時間慢慢延伸開,她能記得幾天前大人打完板子冷峻的面容,她會期盼着明天後天大後天,大人教她寫字,陪她玩耍。
現在猝然得知幾十年這樣長的時間,昭昭有點不知所措。
記得在那個夢裏,天氣很冷,屋內沒有燒着地龍,寒意鑽進了骨頭縫,昭昭病了,後來……死了。
她的一輩子沒有那麽長。
昭昭知道春去秋來就是一年,她掰着手指,茫然道:“一輩子不生。”她的一輩子還不到一年。
朱嬷嬷莫名覺得有一絲寒意,她敏銳擡眸,只見窗前立着一個人影,靜靜不知站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