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轉(2)
雲嫣已數日未登連雲峰。
上月三十,夜,花教主在小亭中将最後一杯美酒任雲嫣斟了去,她還來不及得意,便聽花教主悠悠一笑道:明日起,我須閉關一月。
雲嫣好容易把差點噴出來的酒咽下腹,眨眨眼睛,許久才點了點頭。
花教主望了眼銀漢迢迢,再瞥雲嫣一眼,輕輕一搖首,半是認真道:可惜了,這一月的月色與桂花都是極好的,竟要讓你這只會胡謅打油詩的獨占了……若不是我教內功修煉必經此關,我才不讓你。
雲嫣背上冷汗一層,有點風中淩亂。
花教主你就這麽随口把你教內事往外透啊!你到底知不知道現在江湖上多少眼睛盯着你教就等着鑽空子找茬啊!
思索半晌,雲嫣還是正經開口:花教主,風波自染人,人心難測,還望萬事小心。
你當我傻子麽?花教主一眼睨過來。此事自只有我教內知曉,教外.......便是你一個。
說到最後幾字,聲音低低,婉轉無限,她本就生得一副柔潤嗓子,聲音一低下來,聽在雲嫣耳內便是妩媚旖旎的韻律,只是眉梢眼角似笑非笑,月下看去,竟是幾分寒氣森森。
雲嫣背上冷汗又是一層。
竟忘了,赤月教能在中原橫着走,大半功勞都來自眼前這位教主。她是附庸風雅,不識禮教,卻并非不解世事人心。她對自己說這話,是信任,亦是一種帶着警告的試探。
畢竟江湖立場不同。
想到此處,雲嫣反倒心下寧定不少。于是重新笑彎眉眼,颔首作別,目送花教主淺碧色的裙擺施施然迤逦而去。
花教主閉關的第十五日,冰輪圓滿,薄雲輕紗,襯得月色越發醉人;更兼山腰桂華正盛,流香十裏,山上山下不知多少人家皆擺了桌臺出來阖家賞月,連玄清派的長老們也贊這夜月華難得,掌門師兄聽聞,便吩咐師弟們擺齊了果品,拜月論道。
雲嫣本想着帶上果品美酒到連雲峰賞月---掌門師兄并未強令所有弟子都要留下論道。可她剛往包袱裏放了兩只酒杯便想起,花教主尚未出關。
就這麽一個念頭晃過,居然就失了登峰賞景的興致。雲嫣擡眼望望分外明的月,忽地心下煩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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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怎沒發現,太圓滿的月,就像是在炫耀什麽似的,有些......讨厭。于是取出酒杯解了包袱,賭氣一般早早睡了,卻是輾轉半宿才沉沉入眠。
她夢見恒娥奔月而去,羿在地上不斷地呼喚追逐,卻終是離得越來越遠,天上圓滿如玉的月色也像是在諷刺羿的徒勞。忽地,離月只有一步之遙的恒娥回首看向羿。
那是花教主的臉,而她,無力地站在大地上,只能徒勞地伸出手去,始終夠不到。
雲嫣驚醒過來,手掌仍是那個想要抓住什麽的姿勢。
她的夢被清晨的陽光一照,破碎四散,恍恍惚惚只覺得丢了什麽,卻記不起,只有一輪太過圓滿的月,讓她心生倦厭。
花教主閉關的第二十一日,雲嫣在歸門途中偶遇搭救過的酒館老板,得了一壇子老板珍藏的廿年竹葉青,卻仍提不起上連雲峰的興致。
自己也不明白,過往獨賞天邊月色溶溶,崖邊梨花如雪,自舞一曲歸去來,獨飲一壺濁酒也能舒心開懷的;現下卻想着若是一人到了那裏,景致雖如畫依舊,可觸目所及無人同享,酒也失味,劍也失趣。
什麽時候起,沒有那一曲笛音相佐的崖頂月,竟已引不起她去獨賞的興趣?
那壇子竹葉青,最後都分給了與她一般好酒的幾個同門。大家難得喝到這般佳釀,自是欣喜,一番熱鬧,雲嫣坐在桌邊言笑晏晏,卻在酒過三巡時恍惚想到:若是邀花教主同飲,她必是要換了錦衣繡裙,珠玉琳琅,絮絮一番冥思苦想的天光雲影詩詞歌賦,才覺配得起這芬芳甘洌的陳釀;也許還會嫌棄自己酒具粗陋,不識風雅。
可就是這樣的嫌棄,花教主眼睛裏也是潋滟着月色的,實在很好看,也就讓她總是嘻嘻一笑,忘了去計較。
酒盡席散,大家說笑着收拾了碗盞離去,雲嫣搖搖晃晃走到院子裏醒酒,不留神踩着一顆石子,腳下一個踉跄,随即被人扶住,擡眼去,滴酒不沾的二師姐沖她苦笑:“小師弟說你才飲兩碗,就醉成這般?”
“嘿嘿,師妹慚愧......”雲嫣努力站直,“一定會鍛煉酒量,不讓師姐操心。”
“給點顏色你就開染坊了還。”二師姐一個爆栗下來,當即讓雲嫣捂着額頭淚汪汪。眼前的二師姐卻輕嘆一聲,理了理她微亂的鬓發,“你向來是個沒心沒肺的,現在有些心事,也不壞,別郁結太重就好。”
雲嫣怔了怔,幾分赧然,眼底随即卻是幾分了然清明,“是。”
習武之人五內郁結,對功體性命都是大害。那點無以名狀的心思她自己迷惑着,隐隐約約,不是師姐點明,她怕是要痛了傷了,才知竟已成結。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二十一日,是隔了多少秋?
紙上得來終覺淺,如今體悟了,才明白是何種滋味;可以前從不知結,如今便也不知該如何排遣心頭那點難剪難理的滋味。
花教主閉關第二十四日,晚飯時間,去年歸家看望父母的師弟忽然踏進了師門,眉目間幾分郁郁,與他交好的師兄說,這孩子有些心事,現在離家出走。
“我心裏不爽快,再不出來走走就要悶死了!”師弟叫着,拉着同樣是俗家弟子的她和幾個師兄弟一起跑上屋頂分酒喝,她少了興致,只一杯就閃到旁邊,瞧着師弟五杯下肚後便紅着臉對月起肖。
“我不是神棍!我是大夫!大夫!我玄清派醫道不容污蔑!我遲早會當上最好的大夫的!”
師兄弟們很是齊心地鼓掌,她也跟着十分義氣地勸了許久,才把搖搖晃晃的師弟從檐角嘲風獸頭頂上拽下來,沒讓未來的名醫出師未成身先死。
第二天,師弟雖然被罰挑水思過,卻一掃眉間郁郁,吃嘛嘛香。
原來,要出門走一走才能解開結。
雲嫣恍然大悟,找到掌門師兄領了個下山行醫的任務,包袱款款飄然而去。
任務很簡單,路途也很近,在花教主閉關第三十日晌午便完成了。雲嫣很是滿意——這幾日忙着診病,倒真不覺得心結沉悶了。
明日就能見到花教主呢。
若是現在給雲嫣一面鏡子,她也許會發現自己笑得很傻氣。
歸山前,她用攢的幾兩銀子買下一壇子十七年女兒紅,樂滋滋也不覺荷包癟得可憐。優哉游哉前行,眼見要踏上山路,雲嫣剛想下馬,卻見幾個眼熟的樵夫獵戶慌慌張張跑下來,幾人見是她,紛紛施禮道:“雲道長,您可得小心些啊!”
“啊?”
“剛山上來了幾十個人,什麽'奔雷派'的,可兇了!”
“是啊是啊!他們把咱趕下來,說是去打什麽,什麽妖女,不準咱進山打柴礙他們的事兒!”
“老常的獵物都讓他們驚跑了!老常氣得罵了一句,那個帶頭的就打老常!”
“隔着老遠,一巴掌就把俺打翻了!唉!現在俺這肚子可還疼得厲害哪!”
奔雷派進山,打妖女,卻不帶熟悉山路的樵夫獵戶作引路人......
雲嫣心下陡然冰涼一片。
“幾位請去一趟玄清派,自有同門幫常大叔醫治。勞煩替我帶個話,就說我去赤月教阻戰了!”
赤月教外有毒陣護着,奔雷派有備而來,幾名弟子随着師叔指示在不同方位布下解藥,西風一起,一時三刻後毒陣盡解。毒陣一解,赤月教豢養在林中的毒蟲禽鳥随即驚動,紛紛擾擾,便是給教衆響了警告。
遲則生變,不可拖延。
奔雷派長老之一蔔志澤深知此節,領着衆弟子一聲令下便要沖進林內先取林中暗哨。
一聲清嘯,随後便是一道人影從天而降,灰袍長發幾分面熟,手中長劍尚未出鞘,卻分明有殺氣奔騰。
“蔔前輩請勿沖動!”
雲嫣長劍一橫,已擋在奔雷派衆人身前,一連串說辭脫口而出。
赤月教擅毒,貿然進攻必有危險,前輩今日未聯合其他門派,孤身前來,危險更甚。
“這就不必你操心了。”蔔志澤沉肅面容,“老夫敢來,自是有解毒之法。”
雲嫣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前輩,恕在下孤陋寡聞,赤月教何時與貴派結怨?
“這……魔教妖女為禍江湖,自是人人得而誅之!”
前輩此言差矣,赤月教既未與貴派結怨,前輩興師便易落人話柄,還望前輩三思。
蔔志澤向前邁了一步,打量她片刻,忽然冷笑。
“江湖傳言,玄清派與赤月教有所勾結,老夫本是不信的……如今,哼,哈哈哈哈!”
雲嫣一步不退,只将右手握上了劍柄,微微擡眼,笑容淺淺。
前輩,在下今日只為阻戰,免得江湖風波起,令貴派不安。至于敝派行事,向來問心無愧,前輩若有疑,大可坐觀敝派是否如傳言那般。
“牙尖嘴利!一派胡言!”蔔志澤雙眉倒豎,怒喝。
前輩,這一戰,在下今日阻定了。
“好個勾結魔教的妖道!老夫今日便先擒了你到武林盟主眼前領罪,看你玄清派如何狡辯!”
除了鎮守毒陣六角不敢妄動的奔雷派弟子外,十來弟子随着蔔志澤一聲令下,長刀紛紛,頃刻便到了雲嫣眼前身邊。
得罪了!
雲嫣一聲清叱,長劍應聲而出,劍勢随風,飛揚縱橫,轉眼間就是幾人摔落在地。
她到底沒有下死手,玄清派醫道高明,劍氣打穴獨步武林,要殺人很容易;想要不殺人,也能做到。山路狹窄,林木茂密,唯一的小路被她一夫當關堵個嚴絲合縫,這一小塊林間空地難以施展人海戰術,一時之間只聞刀劍铿锵,奔雷派弟子悶哼聲聲,紛紛倒下。
蔔志澤怒意更甚,忽聽得鎮守毒陣的弟子驚叫起來。
赤月教的毒陣,竟是在被解除了一段時間後就會再度變化重生!
沒有時間了!
蔔志澤怒目而視,雲嫣道袍染血,呼吸早亂了章法,卻仍牢牢釘在小路中央一步不退。蔔志澤一揮手,又是兩名弟子飛身攻去,雲嫣舉劍迎敵,雙刀砍在劍上,一聲铿锵,硬生生将她逼得倒退一步地陷三寸,她口角一線鮮血流下,竟是再催內元,劍轉霜華,逼退兩人順勢再進一步,兩道劍氣飛出,兩名弟子低呼一聲,捂着胳膊再也握不住刀。
這一劍……弱了。
雲嫣終是沒能撐住,一口鮮血噴出,蔔志澤見她單膝跪倒以劍杵地,面容低垂呼吸微弱一動不動,正欲上前,才邁一步,竟一道劍氣當頭迸來,心頭一凜倒退一步,雲嫣姿勢未改,身前卻多了一道深深劍痕,似是道天塹界線,難以逾越。
“師叔!”還能戰的弟子不敢妄動了。
弟子們看不清,蔔志澤卻看得明白。那一劍揮得極快,那一瞬間,她眼底竟有星火欲灼天。傷成這般,分明是連神智都要不保,卻還能揮出這樣的劍氣……不是她功力極深厚,便是垂死的回光返照……以她方才的戰勢來看,定是後者。
“師叔!毒陣又要成了!”鎮毒的弟子驚呼。
時間太緊迫,縱使他早有安排,此時再不入林,便再無可勝之機!他苦心等待了一月,今日是魔教妖女功力将成之日,亦是她修煉最緊要的一日,此時若能亂了魔教,便是亂了她修煉之心,能讓她走火入魔自取滅亡!
思及此,蔔志澤一舉長刀,帶着尚能一戰的弟子踏過那道劍痕。
雲嫣一動不動。
一道磅礴劍氣陡然從天而降,蔔志澤雖有防備,卻只來得及運氣抵擋,腳下噔噔噔倒退好幾步,連同身後幾名弟子都幾乎難以穩住腳步。
“得罪了。”
沉沉嗓音落下,擋在雲嫣身前的人淵渟岳峙,長劍在手鋒刃未出,一襲道袍塵土不染,面容沉肅,一雙眼睛深深靜靜,如深潭寒玉一般,淡淡一掃眼前衆人,竟讓好幾名弟子微微抖了起來。
“師兄……?”
雲嫣努力想要睜開眼睛,額上流下的血卻擋去了視線,喉嚨裏堵着不知是氣還是血,說出口的話音孱弱如蚊,掌門師兄似有所感,略略側首向她望來一眼。
那一眼,便定了她的心神,讓她染着血的唇安然一彎,然後,合眼,身子倒下。
她倒在掌門師兄及時伸來的手臂中,劍未離手,五指緊緊地扣着劍柄,手中血已幹了,劍柄纏布和劍穗都染得通紅。
“雲驚濤!你玄清派這是要公然與魔教勾結嗎!”眼見時機已過,蔔志澤氣得須發皆張,也顧不上該稱呼對方一聲“掌門”了,舉刀指着人怒喝起來。
雲掌門很是淡定地看他一眼,坦然開口:“雲某只是來接同門,前輩若有事,請自便。”
“你……好!那你把她交給老夫!老夫要帶了這與魔教勾結的妖道,到武林盟主那兒去論個是非黑白!”
“雲師妹之前有言,她此來是為阻止貴派貿然踏入赤月教,中毒受損;更是為阻止一場武林浩劫,舍身取義。”
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啊!!!!!
奔雷派弟子們內心咆哮了。蔔志澤根本也沒料到江湖上以正直嚴肅聞名的雲掌門竟然可以這般理直氣壯地鬼扯,一口氣噎得險些吐血。氣急之下,也顧不得慢慢說理,只憤憤罵道:“你這分明是護短!是非不分,正邪不辨,你枉為一派掌門!”
雲掌門安然若素,從腰間葫蘆裏倒出一顆丹藥塞進雲嫣嘴裏,眼見她咽下去才慢慢回道:“雲師妹所做無錯,這短,雲某便護了。”至于其他那些言辭,他似是當清風過耳,徑自抱起雲嫣,足尖一踏,飄然而去。
毒陣再起,鎮毒的弟子也不敢久待,蔔志澤恨恨罵了幾句,終是不甘地一聲嘆,帶了弟子們撤離。
“那日赤月教有內賊起亂,但沒等她們教主出關,就被左右護法鎮了。”
雲嫣聽着掌門師兄平平淡淡的話,默默點頭,繼續捏着鼻子把苦藥往嘴裏灌。
奔雷派不帶向導就能走到那片毒林前,自是有內應襄助。他們想要裏應外合,趁着花教主功成前的關鍵時辰亂了赤月教,讓她走火入魔。
“能這麽快鎮亂,赤月教內早有安排。”掌門師兄又為她診一回脈,拔起她臂上銀針,徐徐接道,“這一戰,你莽撞了。”
雲嫣慚愧地放下空藥碗,低頭乖乖聽訓;掌門師兄收起銀針,起身離開,只放下一句話。
“閉門反省三日,随你二師姐下山,聽她差遣。”
雲嫣正襟危坐,老老實實應一聲“是”。
她莽撞了,沖動了,所以該有此劫。師兄罰的,已經很輕了。
反省的三日裏,雲嫣總想着,她那日一路狂奔上山,只顧着動腦子想那些冠冕堂皇的說辭,卻沒把腦子動到花教主早有後招這上頭——本來這該是最先想到的呀。
為何那日,偏偏就沒能想到呢?
那些個說辭,半真半假,她知道阻了這一戰是能阻止武林正道跟赤月教正式翻臉然後武林浩劫的。可是在開戰之後她想着的,竟沒有多少是武林浩劫雲雲。
她只是想阻止……阻止這些人踏入赤月教,阻止他們讓花教主走火入魔。
阻止……花教主受傷的一切可能。
“雲嫣呢?”麻煩,收拾叛亂留下的爛攤子收了這麽多天。
“回教主,她前日随她二師姐駕車下山采買去了。”頓了頓,見教主眉頭一皺,連忙補充,“今日該回來了。”
“備車。”行,你不來找我,我便去接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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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山的官道上,馬車徐徐,蹄聲達達,行得輕松平穩。這條路她自小行走,熟悉得緊,眼看将要入山,再走過二裏楓林坡道便要卸車,車駕上的雲嫣手一揚,馬鞭在半空甩出一道弧線,打了個響亮的鞭花兒,聽着甚是精神。
響聲方歇,車簾一掀,車廂中人挪到車駕邊,擡袖掩去一個呵欠。
“師姐。”雲嫣點頭,笑得十分讨好地遞上水囊,“休息得可好?”
“嗯。”二師姐伸手接過抿了一口,一眼瞥見她的神色,半是好笑半是認真地放下水囊,“怎麽?又想出去野了?”
“知我者二師姐也。”雲嫣繼續蹭蹭蹭,“還請師姐在掌門師兄面前美言幾句,看在師妹誠心思過的份兒上,這責罰……嘿嘿嘿。”
“這才幾日沒下山,你就……”二師姐心思一轉,柳眉輕挑,“想趕上九月二十四?”
雲嫣面上一紅,輕輕咳了聲故作鎮定:“這個……九月二十四,嗯,我輩中人自當去盡一分力的嘛。”
“你還敢說。”二師姐不輕不重一個爆栗下來,“跟奔雷派的梁子還沒解呢,又想去摻和?”
“是助拳。”雲嫣揉揉額角,“齊莊主都送帖子來了,盟主不也說,正好趁此機會解了那些疑心嘛。”奔雷派一狀告到武林盟主那兒,把事情鬧得挺大,有些個門派便趁機落井下石無中生有了不少玄清派的壞話,盟主少不得派人來請了掌門師兄去喝茶談話。
說起來,掌門師兄雖然對那些只敢背後嚼舌頭的人都可以用視若無物大法和“本座就是護短不服來戰”打發掉,但對着盟主還是用了一招“門下弟子是為了阻止武林浩劫”的冠冕堂皇太極推手,讓盟主對掌門師兄的護短行為沒怎麽追究,只口頭告誡了幾句約束門人之類;還借機敲打了一下奔雷派,說他們做事不計大局雲雲。奔雷派自是氣了個倒仰,這梁子結得老大。
這結果并不是盟主樂見的,正趕上齊莊主廣發武林帖,盟主便派人送到玄清派,強調玄清派此次必須派人助拳,化解正道某些人的誤會,莫讓邪道看了笑話。
“誰去都成,就你去不妥。”二師姐一嘆,“奔雷派的人若是看到你,輕的說三道四,重的怕是要動手。”
“師妹知道。”雲嫣點頭,眉間鎖起一層愁雲,“可別的同門阻不住她。”
“怎麽說話呢。”二師姐一眼橫過來。
雲嫣立刻正襟危坐:“我是說不能讓同門陷于危難。而且,師妹跟她說說,不定不用動手就……”越說聲音越低,想是知道沒甚麽說服力。
“淨想美事。”二師姐搖首,“要這麽容易,齊莊主何必興師動衆。赤月教主既然發了話,以她的脾性,能對你留幾分餘地?”
留不到一分吧。雲嫣心底咕哝一句,眉間鎖得更緊,躊躇半晌,終是說了實話,“師姐,師妹早知曉她不會留手,可我不想跟她絕了交情。”
二師姐細細瞧着她眉目間神色,目光漸漸柔和下來——那位花教主傷了別的同門,雲嫣都不會再與她繼續交情;但唯獨雲嫣,被她傷了仍然可以心無芥蒂。
心底裏嘆一聲,二師姐輕笑,“你該領的罰也差不多了,這幾日老實些,好好抄十卷《太上感應篇》給山下私塾的先生。”
二師姐這麽說,便是松了口,雲嫣樂得一把握了她的手臂笑得見牙不見眼:“我的好師姐,師妹多謝你啦!”
一道鞭聲破空而來!
雲嫣幾乎是一瞬間舉鞭相迎,馬鞭子被擊得粉碎,馬兒受驚嘶鳴一聲,虧得二師姐一把扯住缰繩才沒有撒蹄奔走。擡眼看去,前面枝葉尚翠的楓樹上紅衣灼眼,似是丹楓霞染的衣袂飄舉,花教主長鞭在手,一雙眼似笑非笑地睨着她,竟是硬生生壓住了滿身烈烈如火。
“聽聞玄清派劍法獨步江湖,今日特來讨教。”花教主鞭子一指,目标竟是二師姐,“你們四個,別丢了本教的顏面。”
她這麽一說,雲嫣才驚覺楓樹下還站着四個少女。個個皆是異族裝扮,花教主話音一落,四人一聲“得令”便如鬼魅一般沖向二師姐,二人雙刀寒光方至,二師姐從馬車上跳下,劍未出鞘已挽出三個劍花,打掉了另外二人手中暗器,可是才邁出三步,四人便将她團團圍住。
“師姐!”雲嫣一聲驚喚,拔步躍起向包圍圈而去,只是尚未接近,花教主一鞭子又将她逼得倒退好幾步。
“別多事。”花教主旋身落下,站定身子也堵住了雲嫣去路,“還是說,你想陪我過兩招?”
“呃……”雲嫣遲疑片刻,聽着前面兵刃之聲不絕,細細分辨了下,二師姐劍仍未出鞘,但迎擊之聲比方才要快了許多。心下略急,勉強提起個笑臉,“敢問花教主,這是為何啊?”
“我高興。”花教主一揚下巴,一臉的“不服來戰”。
“……”說得好有道理。心知自己肯定沒勝算的雲嫣摸摸鼻子,清了清嗓子,“那個,花教主,切磋武功這事兒,點到為止就好。”
兵刃交接之聲疾如雨。
雲嫣臉色有點白了:“花教主,我師姐她脾氣不太好……”
“呵,”花教主一笑,眼波凜凜似刀,“你的‘好師姐’脾氣怎會不好?才這麽一會兒,你就心疼了?”
雲嫣渾身一抖——她好像看見師姐的劍鞘飛出去了。
花教主還想刺她幾句,卻只聽身後接連幾聲慘叫。
轉身,溫潤如玉的玄清派二師姐劍尖抵地,周身真氣環繞衣袂飄舉,四周落葉紛飛,襯着她面上淡淡紅霞,目若星辰,唇畔笑靥清淺溫柔,一眼望去真如神仙中人——
個鬼啦!
雲嫣心底哀嚎一聲,慘不忍睹地捂住了額頭。二師姐這分明是……殺人的興頭上來了!
四名少女摔在四個方向,個個身上挂彩兵刃脫手,連站起來的力氣都無。花教主眼一眯,半是狐疑半是興味地瞧着眼前笑容可掬的二師姐。略略側首問身邊的雲嫣:“你的師姐,脾氣不好?”
“是……”雲嫣心虛氣短。二師姐一發脾氣就會砍人火氣越大笑得越溫柔最要命的是如果是厮殺中讓她發脾氣了的話她會笑着屠場,玄清派殺孽最重的不是身經百戰的掌門師兄而是二師姐什麽的都是玄清派不外傳的秘密,“花教主,救你手下要緊,師姐那邊……我去。”
“她殺氣那麽重,你要去送死?”
“我總比你安全些的。”二師姐應該還沒有到敵我不分的沸點……應該,大概吧啊哈哈……
“你,這可是在護我?”花教主微微挑了唇角,目中寒冰不自知地化去大半。
“是啊。”雲嫣仔細觀察着最安全的角度,答得理所當然。 殺興濃烈的師姐可是連掌門師兄都只能勉強拼個平手的詭異存在,花教主若是上去,只會把師姐的興頭激得更高,到那時她想攔都攔不住。
總不能讓花教主死在這裏。
“好。”花教主忽然一掌拍上她的肩,很輕很輕,輕得像是一種溫柔,“收拾完這裏,晚上去連雲峰。”
雲嫣不太記得自己是費了多大功夫才用輕功把一路殺氣驚得鳥飛獸跑的二師姐引到山門後很沒出息地大叫“掌門救命”就躲到掌門身後抖衣而顫的,也不太記得掌門師兄是跟二師姐拼了多少招才擺平了師姐然後把她抱回去的。
她只記得這一晚連雲峰的星光月色雖不甚妩媚,峰上也沒有花香相伴,身上還帶着好幾道二師姐留下的劍傷隐隐作痛,卻依然讓她心情大好。
因為花教主帶來的酒很好喝,花教主那一身仿佛是奪了夕陽霞彩的紅衣很好看,還有,花教主吹笛的時候望着她的目光……似是比過往,溫柔許多。
九月二十四江湖名門齊家莊
齊家莊毗鄰鳳首山,此山危崖險峻高聳入雲,卻是峻嶺生靈物,危崖上長有二十年一結僅四顆的鳳血果,據說服下此果,救人性命,助益功體,延年益壽甚至回春駐顏都是極容易之事。
齊家莊莊主想要鳳血果去救一位恩人性命,這位恩人不僅于他齊家莊有恩,武林中不少人也受過他的救助,俠名滿天下。但赤月教主也想要鳳血果,在道上放了話,引得不少黑道邪派也紛紛動心。因此齊莊主才廣發武林帖求助。
花教主并不對雲嫣隐瞞這回事。她想要鳳血果去煉一瓶駐顏的藥。
雲嫣聽了,笑笑點頭。
“好,九月二十四,雲嫣在鳳首山等花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