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若有來生,她只想好好活着……

隆冬時候,正是河間府一年最冷的時節,屋子外頭北風呼嘯,席卷着鵝毛般的雪花紛揚飄落。

顧府家中,顧月兒躺在榻上,她身上蓋着厚厚的被裘,內室裏放置着好些個火盆,将屋子裏的溫度燒的很是溫暖,讓她不由覺着神志有些恍惚,忍不住想要繼續入睡。

但她的肚子卻覺着好餓,自從死去之後,顧月兒好久也沒體驗過,這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她心下不禁覺着有些奇怪。

就好像她還活着一般。

“你說大小姐好好的,幹嘛半夜裏一個人去寒山寺的後山梅林,還從那麽高的地方摔落下來,這要不是恰好有人路過,大小姐的這條命就要交代在那兒了?”

“我看吶,估計又和沈家的那少爺有關,真不知道那少爺有啥好的......小姐她明知沈公子不待見她,她還非拼命着往他跟前湊去。”

“幸好小姐她福大命大,要不然吶,就真的白白的弄丢了一條命。”婦人輕輕地嘆了口氣,聲音裏帶着一些無奈。

顧月兒才剛醒來,神志還未完全回歸,她睜開眼來,幾簾妃色紗幔,映入她的眼眸,她躺在榻上,擡眼看着頭頂上頭的紗幔,目光裏微微有些怔愣。

像是想快些知道發生了事兒一般,顧月兒微微側身,她睜大眼睛,打量了眼屋子的四周,紅紗垂幔,紫檀小幾,雙鸾銅鏡,古琴漆器,海棠槅扇,屋子裏的陳設還跟她待字閨中時一般。

顧月兒記得,在她去世之後,這房裏的好些精致舞劍,都被她的庶妹顧憐霸占,如今竟還完好無缺的擺置着此處。

如果說房裏的器物陳設讓她驚詫,那麽當她起身站在雙鸾銅鏡前,從銅鏡裏瞧出自己的身影,顧月兒就越發覺着驚詫了。

不都說魂魄,在銅鏡前是映不出身影的嗎?

那她怎會在銅鏡裏,瞥到了自己的倩影。

想起腹部的饑餓感,顧月兒心裏隐隐湧起一股狂喜......難道她真的活了過來?

就這般想着,顧月兒舉起蔥白小手重重的捏了捏自己的小臉,疼!

痛感從身上傳來,顧月兒心裏更加驚詫,神志這時候也漸漸地回歸,讓她慢慢想起了那前世的一些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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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是個連着下了好幾日大雪的冬天,天地之間,皚皚白雪,整個河間府就像是一座銀裝素裹的城池,遠處的山川,樹林,近些的街道巷闾,庭院中曲折的青石小徑,遒勁粗壯落光了樹葉的枝幹,都覆蓋着一層厚厚的白雪。

庶妹顧憐傳來沈昀卿的口信,說是與她在城外的雪蘭亭會面,那日她去了,等待了許久都沒有等來沈昀卿的到來,倒是引來一些土匪将她一掌劈暈,把她擄走至松華山匪窩。

沒幾日,她被官兵解救了下來,但也經此一事,一時間,世上所有的污言穢語都向她撲來。

因為擔心影響府裏的聲譽,父親顧煜便做主将她送到了外地的莊子上,叫她好生學學規矩和禮儀,日後再不許那般胡作非為,同時也想好好的教育教育她一番。

聽了顧煜的決定,顧月兒堅決反對,那時候離母親去世還沒滿半年,她又遭遇了那樣的事。

父親他沒想安撫安撫她也就算了,竟想将她送出府外,随意扔到個簡陋偏僻的農莊裏去,是打算從此以後沒她這個女兒了嗎?

顧月兒就偏偏不願如他的意。

只是,到底人小力量弱,府裏的下人聽了顧煜的差遣,在她的飯食中下了迷藥,待她醒來之後,她便已經身處環境簡陋的農莊之中了。

最初,顧月兒也曾強烈的反抗過,但都敵不過莊子裏嬷嬷嚴厲的手段,沒多久之後,她便被治理的服服帖帖,除卻日間要做許多農活,他們于飲食和生活方面也開始狠狠地克扣于她。

就像她這個人世間蒸發了一般,顧家再也沒來過人管她,莊子裏的嬷嬷們也慣會捧高踩低,對她也是越發的過分。

就這般過了些年,又是一個冬日,天冷的很,顧月兒幾個月前傷了風寒,養了許久都沒見好,她躺在榻上,身上蓋着又厚又重的被子,隐隐散發些潮濕的黴味,屋子裏夜間燃燒的劣質木炭萦繞了一周邊的黑煙,嗆的躺在榻上的她,一直咳嗽個不停。

莊子裏來了人,她在嬷嬷的指引下,從外頭走了進來,她身着水綠色杭綢裁制的長裙,系帶束腰,外攏羽鶴鬥篷,精致典雅的景泰藍紅珊瑚耳墜垂在耳側,步步生蓮般的盈盈走來。

兩年未見,她出落得更加的好看了,少女明媚,暗香襲人,與久病不愈,臉色憔悴的她截然不同。

她與眼前的這女子同父異母,但自小感情頗為深厚,甚至比親姐妹都還要親上幾分,她以為她來了這莊子之後,至少還有她可以指望的,但最後,還是叫她失望了。

由始至終,這世上根本就沒誰會歡喜她這人,也沒誰會在意她這人。

所以,她被遣送到這莊子來,便是對所有人最好的交代,因為不會有誰再去煩擾對方的生活,也不會有誰再去抹黑誰家的門庭。

那女子慢慢走上前來,恭恭敬敬的給她行禮,就如曾在府中一般,柔聲喚她:“姐姐。”

“你來這做什麽......是想來看我笑話的嗎?”躺在病床上的顧月兒,她頓了一頓,沙啞着聲音冷笑說道。

“姐姐,我可從不曾對你做過什麽。”她語氣不解的回道,“你為何,要對我說出這樣的話來?”

“別裝了,那日,咳咳咳......那日,你根本就沒有幫我探聽沈昀卿的消息,你告訴我的那些,不過都是你自己瞎扯的......不是嗎?”

也不知是屋子裏的黑煙太嗆人,還是她的身子太過虛弱,克制不住的,她又重重的咳嗽了好幾聲,仿佛要将心肝脾髒都要咳出來一般。

剛來時候,她還對此抱有希望,希望有誰能來這莊子,不管是誰都好,只要能帶她離開這裏。

但後來慢慢的,她發現這世上根本就沒一人在意她,也沒有一人會關心她,漸漸地心裏便也不再抱有期待。

聽了她的話後,顧憐靜靜地打量着她,像是聽到什麽好笑的事情一般,緩緩地笑開。

她笑了會兒後,低聲道:“姐姐,這事你只說對了一半,當日妹妹的确派了小丫頭替你傳話,只是那沈家少爺表示完全不想見你,妹妹怕你傷心,所以就……想叫你能多歡喜一會兒……”

“妹妹這樣,難道不好嗎?”

“姐姐當時聽了妹妹的話後,可表現的很是高興的呢!”

“怎麽事情沒有朝着姐姐期待的方向發展,所以怪罪妹妹了嗎?”

“妹妹那時也曾勸過姐姐,叫姐姐不要去的呢,但月兒姐姐當時,又怎麽可能聽妹妹的話呢?”

是啊,是她不死心非要去城外與沈昀卿見面,所以才生出後來她被土匪擄走的那些事。

顧月兒幾不可聞的輕嘆了口氣,她側身看向生了鏽的鐵窗外大雪紛揚,驀然想起五六年前,她第一次看見沈昀卿的情景。

那是在冬末的時候,她的母親當時還在,顧月兒跟着府裏人去城外的寒山寺踏春祈福,她便是在寺院後山的那片恰盛開的梅林中遇到他的。

他一身淺綠竹葉紋軟青袍,肩上披着一件雪色鬥篷,腰間挂着塊毫無瑕疵的翡色玉佩,天空紛紛揚揚的下着鵝毛般的大雪,他手執雨傘,隽雅清秀,遺世獨立。

迷了路誤入梅林深處的顧月兒,看到的便是這般的景象,她藏身在一處枝幹粗壯的梅花樹下,靜靜地瞧着少年欣賞雪落時分的美景畫面。

忽的,梅林叢中隐隐傳來幾聲弱弱的幼貓喚聲,樹下的少年,似也是聽到了聲音,便手執着雨傘,慢慢的朝聲音處尋去。

而藏身在隐匿之處的顧月兒,也沿着他走過的路徑,垂眸踩着他踏過的腳印,一步一步的朝那邊走去。

瞧着他擡頭伸手将夾在樹杈上的幼貓摟抱下來。

“你是不是被吓到了啊,不怕不怕。”

顧月兒聽着他一面輕聲的安慰着懷裏的幼貓,一面擡手溫柔的撫摸着它的腦袋,一下,又一下的,好一會兒之後,受了驚吓的幼貓終于停止了喚聲。

顧月兒便瞧着那少年,一手執着雨傘,一手托着幼貓放于懷中,提步向歸去的路遠去,直至他的身影消逝不見,顧月兒才轉身離開了此處。

後來,她在一次參加宴會的時候,再一次遇見了他,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喚為沈昀卿。

那時,正是她情窦初開的年紀,因為梅林下的那場初遇而為此心動。

可是,沈昀卿卻對她厭惡不已,只覺着她每一次出現在他的跟前,都是糾纏和煩擾,根本一點兒都不想瞧見她人。

就這般三年光陰匆匆而過,沈昀卿依舊對她愛答不理,沒多久,他父親官位擢升,即将離開河間府,啓程前往京城。

便就是在他出發京城的前日,顧月兒叫顧憐幫忙,想最後約見沈昀卿一面。

若是這次再不成功,她可能真的就要死心了吧。

但那日,顧憐卻帶回了沈昀卿,說是會在城外的雪蘭亭見她一面的消息......

屋子裏火盆中的炭火靜靜的燃燒着,不時生出細碎的噼啪聲響,顧月兒從回憶中抽身出來。

她看着坐在一側的顧憐,反應遲鈍的出聲道:“要是沒事,你就回去吧,我有些乏了,想再睡會兒。”

顧憐看着她,點了點頭,起身便離開了屋子。

閉着雙眸,昏昏欲睡的顧月兒,隐約聽到出了門的顧憐,吩咐着莊子裏的下人,令她們給她換上上好的木炭,幹淨嶄新的被褥,還有吩咐她們盡快修繕好漏了風的隔窗。

這日夜裏,顧月兒睡得格外溫暖,她身上沒了一絲寒意,窗外的雪紛紛揚揚的下着,屋子裏的木炭靜靜地燃燒着。

她想,若是人生可以再重來一回,那該多好啊!

只是這一次,她不想再遇上沈昀卿,更不想再愛慕于他。

這一次,她只想為自己,為自己能在這世上好好的活着,幸福快樂的活着。

但是,她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吧。

翌日,天色微微的亮了,顧月兒面色紅潤的躺在榻上,再也沒有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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