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陳明州,聽說你挺喜歡逛花樓呀……
陳明州佯作什麽都沒看到的樣子,挺直背脊,沿着青石磚官道,神采奕奕的繼續向前走去,黑靴踏過覆着薄雪的路面,留下一串長長的腳印。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官道之上,人來人往。
瞧着那青年手執折扇,微敞大氅,閑庭信步般的走在官道上,一會兒進去首飾店,買買這些,一會兒又進去綢布莊,買買那些。
沒一會兒,他腰間鼓囊囊的錢袋,以十分顯眼的速度很快癟了下去。
跟在藍衣青年身後的那些人,看他一副敗家公子哥兒的樣子,心裏簡直恨得牙癢癢。
但他們卻不能在這時,霍地上前做些什麽,畢竟現下青天白日的,不能給如意賭坊招牌抹黑。
而走在前面的陳明州,領着身後一群人拐過好幾道街道巷闾,走了大半個時辰的官道之後,最後提步走進了偏僻幽靜的小巷,叫跟在身後的那群人終于逮着了機會。
兩炷香的時辰過後,藍衣青年靠坐在鋪着絨毯的太師椅上,悠悠轉醒,但雙眼仍舊微微閉着,仿佛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火盆裏燒着炭火,不時生出細碎聲響,靠坐的姿勢累了,陳明州稍稍動了一動,後頸霎時湧來針刺般的疼痛。
青年疼的皺了皺眉,他下意識般擡手,摸着後頸酸疼的位置,輕輕地揉了揉。
片刻之後,他似是才想起,不久前在巷子裏的遭遇。
這時候,陳明州終于睜開了雙眼,看着眼前陌生的環境,他眼裏閃過一絲震驚。
“醒了?”耳邊傳來一聲低沉的男子嗓音,陳明州擡起頭,看着坐在他對面的中年男子,是如意賭坊的掌櫃徐掌櫃。
四十出頭的年紀,身形微胖,面上一副縱欲過多的樣子,眼下青黑一片。他穿着一身灰褐棉袍,頭上戴着頂與棉袍顏色相稱的帽子,正垂首将手中的茶杯擱回紫檀案幾上。
瞧他醒來,陳明州随後聽到,徐掌櫃提起聲吩咐,“還不給貴客備上上好的茶水和點心。”
“是,掌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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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候在一旁的下人,沒一會兒便端着紅漆托盤走了上來,将托盤中放置的兩瓷碟糕點和熱茶,一一擱在他手邊的紫檀茶幾上。
陳明州瞥了一眼手邊擱置的精致茶點,他懶懶擡起眼眸,收回視線。
“這茶是徐某近來新得的,青州的湘波綠,聽說口感還行,陳公子不妨嘗嘗?”
“徐掌櫃,您這是做什麽?”想起剛才的經歷,陳明州面上微愠,說話的語氣不由也帶上幾分冷意。
聽了他的話,徐掌櫃輕輕地笑了笑,“這事,徐某要先向陳公子道歉,我吩咐了手下将您請來,卻沒想到,他們會選擇用這樣粗魯的方式,都怪我之前沒有解釋清楚。”
“所以,他們才誤會了用意,這般出此下策。”
“嗯。”徐掌櫃的解釋,陳明州聽了,輕輕點了點頭,但心裏卻是一點兒都不相信。
然後他微微擡眸,随意打量了眼屋子裏的陳設。
一架火盆,幾張紫檀桌椅,六折繡着松華山水景屏風落在內室中央,将屋子格局一分為二。耳邊隐隐傳來熟悉的篩子抖動聲響,此處應該離如意賭坊很近。
“可是,徐掌櫃還是沒有告訴我,您為何要将我帶來這兒?”陳明州垂眸發現自己衣襟處有些褶皺,他一面擡手将那處慢慢撫平,一面神色淡漠的問道。
“難道,徐掌櫃是想讓我将那些銀錢,如數奉還?”
聽了他的話後,徐掌櫃面上登時愣了愣,但很快他便反應了過來。
似是明了眼前青年說這話的用意,繼而他輕笑着搖了搖頭,帶着幾分親近意味的語氣,道:“那哪兒能呢?那些銀錢都是陳公子靠自己的本事賺到的,徐某怎可能會是這樣的人!”
“那你?”
“徐某叫手下人帶陳公子來這兒,是有別的事情,想與陳公子商量商量......只是,此事太過私密,所以才采用這種非正規手段,還請陳公子見諒。若是你能應下接下來此事的話,将會得到一筆極為豐厚的報酬。”
“當然,徐某也知道,瞧陳公子您,也不是那等缺銀少錢的人,但您要能應下的話,日後您要在河間府遇着什麽事,徐某定盡自己最大的力量幫您,絕不推脫。”
“早聽說如意賭坊是河間府最大的賭坊,就算出了什麽事,掌櫃手底下養了那麽多的能人強将,難道還有你們擺不平的事嗎?”
“何況,我不過就一個敗家公子哥兒,怎麽也不用求到我這兒來吧?”
“陳公子可千萬別妄自菲薄,就您那一手技術高超的賭術,是世上多少人想學都學不會的呢!”
“好了,您也別說這些花俏話了,咱們直入主題可以嗎?待會兒我還有地方要去呢!”
徐掌櫃的聽了他的話後,面上淡淡一笑,這幾日來,他一直派遣手下人跟蹤在陳明州的身旁,對他去了哪兒,做了什麽,了若指掌。
“好,那我就直接開說了,陳公子您別瞧這如意賭坊在河間府的名聲頗響,規模頗大,但對于大楚朝各個府州來說,這如意賭坊其實真的不怎麽樣。徐某呢,也是近一段時間才接手如意賭坊,很是急需像陳公子這般的人才。”
“再過一段時日,大楚朝各個府州的有名號的賭坊,到時候,每家賭坊出至少一人參加賭技大賽。”
“徐某才接手如意賭坊不久,多少想闖出些名堂,這次舉辦的大賽對如意賭坊,對我來說都是一次機遇。但如意賭坊往年戰績實在難堪,所以徐某想請求陳公子您,能不能以如意賭坊的名義,去參加這次賭技大賽。”
聽了徐掌櫃的話後,陳明州明了前因後果,但他對此事并沒有多大的興致。
“徐掌櫃,真是抱歉,我這人懶散慣了,就喜歡玩樂,您剛說的這事,我實在沒有多大興趣,我看趁這段時間,徐掌櫃還是再另請高明吧!”
只是陳明州的話,不僅沒讓徐掌櫃死心,卻愈發讓他覺着,如意賭坊此次大賽,就非眼前這人不可了。
賭坊圈內的人多少都知道,大楚朝有數十家賭坊,與那位臨松華山的匪窩存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所以每年一次的賭技大賽,各家賭坊掌櫃的,不僅要推出人才前來參加比賽。
同時也要注意,他們所推薦的人,必須要與官家背景毫無幹系。每年的這時候,總會出現些別有用心之人,想趁着賭技大賽期間,對松華山匪窩做些不軌之事。
所以,徐掌櫃的在意外拾得像陳明州這般人才之時,并沒直接說出自己的目的,而是私下悄悄觀察了他好些時日。
直至剛才的斷然拒絕,他才敢真的相信,相信他的确與官府背景毫無幹系。
要不,對方也不會接二連三的拒絕于他。
不過,既然是他挑中的人,他自然有法子能讓他,心甘情願的去參加此次競賽。
但此時也不好強逼于他,徐掌櫃只面露和藹神色,試着道:“離大賽還有一段時日,陳公子其實可以考慮考慮,或許到了那日,您突然又有興致了,您說呢?”
徐掌櫃瞧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最終在他誠意滿滿的目光中,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就起身離開了此處。
徐掌櫃的人生格言:凡是生而為人,都會有抗拒不了的誘惑,或是為錢財,權力,又或是美色。
而他眼前的這年輕男子,一瞧,便就知屬于後者。
從近日來線人通禀的消息的來看,這喚為陳明州的男子,短短幾日,就已經将河間府大小花樓逛遍,但都還沒有尋到理想姿色之人。
只要,他能将最為難得一見的美人送到他跟前,就不怕,到時候陳明州不會答應他的請求,更甚者,或許到時候他自己還要主動求着參加呢!
只是,陳明州的那做派,一瞧便知他的審美水平極高,他要去哪兒給他找到那樣個美人呢?
想到這兒,徐掌櫃不由的閉上眼睛,他擡手按揉了幾下太陽穴。
想起他曾見過的顧家的那女孩,他霍地睜開了雙眼來,眼裏閃過一抹精光。
顧家的大小姐顧月兒,那姝顏玉容,雲軟花柔的樣貌,真是世上難得一見的嬌美人。
徐掌櫃自知道男女間那回事開始,這二十多年來,徐遠山見過的形形色色漂亮女人,已經數不勝數。
或聽話,或乖巧,或驕縱,或溫柔......
但都沒有見過像顧家大小姐那般的女子,仿佛生來就自帶媚色,眸似秋水波光潋滟,眉若雨後青山隽秀,一舉手,一投足,皆帶着說不出道不盡的嬌柔妩媚。
可惜,他與蘇蕊兒的事情,無意間被她撞到,雖說如今她還未察覺反常,但一切事情都存在不确定性,實在不能将這女子再留在河間府。
之前,蘇蕊兒那邊就想借他的手除去顧月兒,但那少女模樣實在太美,徐掌櫃有些下不去手。
沒想到如今,倒還真有了她的好去處。
清晨時候下小了的雪,到了午後,又紛紛揚揚的下了起來。
整潔古樸的廊庑下,一若指節粗細的綠萼梅枝幹,從廊外伸展而內,幾朵恰綻放的綠萼梅花,花蕊之上細雪點點。
青衣婢女手執油紙傘,步步緊跟在顧月兒的身旁,沒多久前,她們還待在炭火燒烤的暖和屋子裏。
也不知怎的,顧月兒突然間又想要出府。
她頸後的傷處還未好全,采蘭怕牽扯此處傷口,只簡單收拾了下她微亂的青絲,從梳妝匣子裏撚了條藕荷色的發帶,輕輕挽就。
少女額間兩咎微卷的劉海,任其垂在雙頰。
她系着青絲的藕荷發帶,随風輕輕拂動,顧月兒纖手攏了攏肩上銀紅羽緞鬥篷,舉手投足,姝容皎滟。
“小姐,這會兒雪下的大了,要不咱們遲些再走吧。”聽了采蘭的話,神色匆匆的顧月兒,微微定住了腳步。
就在這時,曲廊那頭迎面走來另一青衣婢女,是蘇姨娘的貼身婢女碧霜。
她素手端着紅漆托盤,瞧着跟前的顧月兒,她微微屈身,恭恭敬敬的給她行了個禮,“奴婢見過小姐。”
“嗯。”顧月兒輕輕應了聲,随後又語氣随意的問:“碧霜,冬至那日,你去哪兒了?”
聽了這話,碧霜的身子微微僵了下,随後輕聲回道:“那日,蘇姨娘放了奴婢一日假,我回哥哥家待了一日。”
“這樣啊......那可能是我認錯了人吧。”
說着,顧月兒垂下了眸,她瞥了眼碧霜端着托盤微微泛白的手指,沒再說話,轉身便領着采蘭離開了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