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 心許 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小街上燈火輝煌, 雖只是一個邊陲的城,對于慶祝一年一度的中秋似乎也要争一個氣勢,并不遜色于京城,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做什麽也做的有模有樣。

大道本來寬敞,被來來往往的小攤一聚也就變得狹窄起來, 裏頭又是穿梭不停的人兒,總顯得有些熙攘。

彼時陸遲遲從飯鋪裏出來之後就随着程遠一起走着,穿行在這樣擁擠的人群裏頭,竟能感覺到自己時不時碰到了程遠的手,并非有意, 說是無心也絕對談不上,只覺得在這樣的環境下,一切不成立的理由都變得有理有據了起來。

突然有一陣暖意洋溢了陸遲遲的整個身體,即使只是微微走在人的身後也像是并肩而行,更何況, 程遠的手又這樣溫暖。

突然有一個小女孩竟然不顧周圍情況從兩人之間橫穿過去, 又這樣多的人在這樣擠着, 陸遲遲生怕是這樣多的人傷了那個小女孩趕快要把人撈起來, 卻沒想到這小孩正是占了個子小的優勢在人群裏面穿梭自如,一下就跑了個沒影。

陸遲遲再擡頭時, 竟已經不見了程遠, 心裏咯噔跳了好久, 也沒想到那只剛剛被自己無意觸碰的手會握住自己的,那只手的主人還在對自己笑着。

程遠無奈地嘆了嘆氣,笑着說道:“只當是晃了一下神你就不見了,當真是要我慌死了。”說罷又捏了捏陸遲遲的手, 說道:“怎麽會這樣涼。”

才說罷,程遠就将陸遲遲拉到了略街邊的地方,将自己身上的袍子解下來披在了陸遲遲的身上,說道:“之前給你的袍子怎麽不披上?如今早已經入秋,又是這樣涼的夜,我倒是想每日與你呆在一起,卻是不能,你總要好好照顧自己。”

程遠說了這樣一大堆,陸遲遲只覺得腦子一瞬之間短了路,周圍都是聳動行走的人,兩個人停了步子也不好占去太多的位置。湊得這樣近,陸遲遲只當是自己被程遠整個環在了懷裏,甚至感覺到他說話的時候會有暖暖的熱氣打在自己的耳畔。

陸遲遲偏頭,用手輕輕抵住了程遠的胸膛,程遠口中所說的袍子是他那日親自送到自己房裏來的,只看着精巧萬分,陸遲遲平日裏定然是不敢穿的,只想着中秋的時候好穿來與他一同出游,哪曾想到近日裏事兒這樣多,自己已經忘了還有這茬,又不敢說出心中真實的想法,說道:“抱歉,我也……”

“你和我道哪門子的歉,好似傷的是我的身子不是你的身子一般?”

陸遲遲覺得手上一暖,不曉得程遠從哪裏變出來了一個暖手的小棉套來戴在了自己的手上,威脅似的對自己說道:“跟緊我了?”

暖的不僅是手,心也暖暖的,陸遲遲就這般跟在程遠身後走着,看着周遭都有猜燈謎的,那些小攤上擺着的小燈也實在是好看,卻看着程遠步履有些匆匆,不敢叫停,只輕輕扯了程遠衣角,問道:“咱們去哪兒呀?”

陸遲遲覺得程遠大抵真是什麽仙人,方才能憑空變出來暖手的小套,現今又直接問自己是不是想要猜燈謎去贏些燈回去。

陸遲遲一向看着程遠就沒有什麽叫做自制力的東西,更何況他現在說得就是自己心中所想,點了點頭。

自己亦步亦趨跟在程遠身後臨近到了一個小攤上,那出攤的老板熱情得很,卻又說道:“我們這攤上的燈可是整個臨橋縣上最好看的燈了,你若是要猜那邊也是最難的猜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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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遲遲看着老板那眉飛色舞的神情,心裏不免有些擔憂,生怕是程遠猜不出來。耳畔卻又傳來了那陣熟悉而又溫暖的聲音,問道:“你想要哪盞?還是說都要了?”

陸遲遲拉了拉程遠的衣服,極力想用眼神勸程遠走,只想着程遠是讀書人,自有讀書人的傲氣,可是那老板又似乎是胸有成竹的樣子,若是程遠未能答上來可如何是好?

“怎麽了?”

“我……我不想要了,我想去你之前想要帶我去的地方。”陸遲遲支吾。

程遠沉吟片刻,說道:“這兩者并不沖突,你想要什麽且盡管說,若是我未能替你掙回來,你便……”

陸遲遲被程遠勾起了興趣,只說道:“我便如何?”

程遠只覺得面前這個小姑娘眼睛裏放了光,喜怒哀樂都沒辦法藏在心裏,那哪裏還能有不寵着道理,只輕輕拍了拍陸遲遲的腦袋,說道:“你便讓我做什麽事都好,我就都願意做。”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然後——

程遠倒還是有心,沒一直停在一間攤子上禍害人,可……可……陸遲遲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還有程遠手上提着的一大串燈籠傻了眼睛。程遠怕不是是什麽文曲星下凡才是!

且看着陸遲遲那樣憤憤的樣子,程遠只覺得心裏好笑,這末才故意答錯了一個,只看着陸遲遲瞧着比方才拿了新燈籠一般還要開心,程遠差一點兒就笑出了聲,到底是掩住了笑意,撇了嘴,說道:“完了,為夫輸了,娘子莫要向為夫提過分的要求才是。”

“我……我可不會!”陸遲遲心裏竊喜,一路蹦蹦跳跳走開。一樂就不願意去瞧路,等到再停下來就是撞在了程遠的胸膛上,程遠偏要悶哼一聲。陸遲遲這才想起來不妙之處趕緊把手上的燈籠都給丢到了地上去檢查程遠身體,“如何?可曾傷到你了?”

程遠只覺得陸遲遲傻得可愛,偏要逗人,“傷到了,可疼了。”

“哪裏疼?”

“唔——哪裏都疼。”

陸遲遲方要說話,卻看到了程遠一雙滿是笑意的眼睛,頓時便什麽都明白了,竟不曉得程遠會這樣幼稚,卻也可愛得打緊,到底是氣他這樣糊弄自己就甩開了程遠的手要跑。

程遠似乎也是知道了自己做錯了事惹自家那個小夫人生氣了,趕緊去撿了地上散下的燈籠,且撿出來了裏面最可愛的、陸遲遲最喜歡的那一盞白兔子的小燈出來,只在陸遲遲的面前晃了晃,捏着嗓子變換了聲音,似是撒嬌,說道:“原諒他吧,他說了你跟他生氣就好,可別要氣着自己,也不要和我們這些無辜的燈去生氣呀!”

陸遲遲看着這樣哄着自己的程遠,心生一種恍惚之意,只覺得自己真就與程遠是恩愛的夫妻一般,自己正像話本上的小姑娘正在對自己的情郎撒嬌使性子,小公子正想着法兒地去哄心中的小娘子。

啊,羞死人了!

陸遲遲只覺得自己現在腦門上肯定冒着熱氣,低下了頭不敢看程遠。程遠偏偏還湊了過來,問道:“娘子還生不生氣啦?”

陸遲遲還哪敢說什麽話,簡直是跟蚊子一樣的聲音,說道:“本來我就沒生氣的,我就是怕你出事。”

“怎得要怕我出事呢?”程遠去問。

陸遲遲只覺得自己的心快要從嘴巴裏跳出來了,腦子裏頭已經是一團漿糊,毫無疑問的就是嘴巴要比腦子快,脫口而出。

“反正就是——”

話未說完,就爆發了一聲巨響,程遠趕緊拿手去捂陸遲遲的耳朵,生怕是她沒做心理準備被吓到了。

陸遲遲正眼去看,只看到水面上猛地出現了一座高高的塔樓,上面垂下來了幾根鐵線,只看到不斷的金花就這樣灑下來,一群人被那根鐵線運送到了高塔的頂端,竟在上面表演起來了雜耍!她們身後便是那個澄黃的圓月,穿着這樣飄逸的服裝做出這樣繁複的動作,好似真的嫦娥。

陸遲遲是第一次見,人都傻了,目不轉睛地看着表演,也沒想到程遠早早放下了手就這樣站在了自己的身邊。

兩人一路走來已經到了河邊,夜裏吹河風,有些生冷,程遠看着陸遲遲額前垂下的細碎額發被風稀稀地吹着,小姑娘又吸了吸鼻子,只好往前走一些,用自己的身子跟人擋着一些。

銅鑼響起,鼓聲喧天,不斷燃燒的火苗高蹿着,似乎那個月亮便是天空給她燒破的一個窟窿。人聲鼎沸,猶如白日,一曲畢,衆人謝幕,觀者的掌聲呼聲甚至蓋過了這些樂聲,源源不絕地從四面八方傳來。

才看完,陸遲遲的臉上便已經是激動成了紅撲撲的果子,卻看着那些人離開了高塔上的舞臺,人群也都離散開,一下覺得有些凄涼,不免想要去汲取一些溫度,下意識朝程遠靠了靠。

“是不是要回去了?”陸遲遲意猶未盡,今日雖是中秋,月圓如此,可并不是每日都這樣圓,就好像人不是每日都能聚在一起的。

“未曾。”

只消這一句,陸遲遲突然覺得鼻頭一酸有些想要哭,到底忍住,只被程遠牽着手帶到了河中的小船上去,待到兩人坐在船艙裏頭被暖意裹挾的時候,陸遲遲再也抑制不住心中酸意,眼看着程遠在這兒本想偷偷拭去眼中淚水,卻還是被人擁進了懷中。

程遠一手輕撫着陸遲遲,一手捏了帕子給人擦淚,問道:“可是想娘親了?”

陸遲遲哭得隐忍,細小的嗚咽聲,趴在程遠的肩膀上,像小兔子一般蹭蹭,才小聲說道:“想了。”

“那我去把娘親還有陸淮接來可好,這些是我思慮得不周全了。”

“不麻煩的,其實也不全是因為這些才難受的。”

程遠捧起了陸遲遲的臉,只看那一雙眼睛裏融進了火光,眼角有些紅,小小的鼻頭也紅了,真的就是一只小兔子了,“那可以和我說說為什麽難受嗎?”

“我也不曉得,就是……就是看到別人都散場了都回家了我就難過,你還要和我呆在一起我也難過……不是,我不是難過,我就是好想哭,我也不知道,我也想娘了。”

陸遲遲說得斷斷續續的,上句不接下句,又伴着嗚咽聲,程遠實在沒能從話中捕捉出什麽重點,看着陸遲遲哭了,心裏心疼,卻不敢再去做什麽,只又把人攬進了懷裏,說道:“我一直陪着你,莫怕,莫要難受。”

“好……”陸遲遲又吸了吸鼻子,虛虛說道:“君子一言……”

程遠笑了笑,“驷馬難追。”說完之後又去問:“還難受不難受了?”

程遠沒等來陸遲遲說話,反而看到了一只顫巍巍伸過來的小手,那只小兔子說什麽要跟自己拉勾上吊三百年不許變。

程遠覺得自己大抵今日就要死在這兒了,也算是知道為什麽會有人不要江山要美人,也曉得為什麽從此君王不早朝……程遠眼瞧着自己越想越遠,還越來越不正常,臉上有些燒得慌,也伸了手去給人拉了勾。

就在兩人相觸一瞬,一小股電流在兩人指尖傳遞,陸遲遲趕緊閃開,好像思緒也全然回來,只想把自己一榔頭敲死,只看到程遠還停留在空中的手,低了頭。

程遠并不勉強,只将艙中小爐上早早溫着的酒給人篩了一杯,說道:“這是新釀出的桂花酒,篩與你暖暖肚子就好,瞧着度數并不高,你也莫要喝多了。”

陸遲遲表面上還是個好生生的人,魂兒卻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一會兒想着自己哭着的醜态,又想着剛剛自己說得渾話,面前還又坐着程遠,陸遲遲把自己又往小爐兒那裏縮了縮,恨不得現在一下跳到河裏去。

程遠現時也慌得狠,想着方才自己說得話陸遲遲是否當真,即使是這般話自己說過許多次,可似乎陸遲遲她并不當真,那這次她又是否會當真?自己要說多少次才會當真?

程遠覺得自己也還算是善于掩藏自己情緒的人,陸遲遲不說話,程遠便去給陸遲遲講有關于中秋的故事,有些故事是書上所寫,有些事是他人所述,又怕陸遲遲都聽過,其實大多數都是自己現場編寫。

陸遲遲羞是羞,可是一貫沒有抵抗誘惑的能力,只聽着程遠所講的故事一個賽一個有趣,一雙眼睛也從腳尖轉移到了程遠那兒去,聽着故事總要有下故事的東西才好,沒有了小食只拿那甜膩的桂花酒當作輔食。

聽着聽着,陸遲遲只覺得腦袋越來越沉,面前的人越來越模糊,只能看着眼前還有一個圓圓的小銅板晃着晃着,且還能聽着程遠的聲音,只還一下一下應着。

眼角卻突然飛進來了一道光,是流星!

陸遲遲再也顧不得什麽,也不曉得面前的人是誰,只用手捂住了程遠的嘴。

程遠心一下懸在了嗓子眼,陸遲遲的臉就這樣放大在了自己的眼前,嘟了嘴,做出一個噤聲的嘴型,說道:“有流星。”

程遠只覺得一陣氣血湧上腦袋,精明計劃全被擠出了腦袋外頭,裏面只有一片空白,只看到陸遲遲輕輕把唇吻上了她的手背之上。

程遠瞪大了眼睛,只覺得自己一下失去了力氣向後倒去,然後陸遲遲的鼻子就裝在了自己的臉上。

她說:“你看,有流星。”

陸遲遲的手還覆在自己嘴上,自己還能嗅到陸遲遲鼻息之間淡淡的桂花香味。

她還說:“公子你快看呀!”

程遠感受着陸遲遲的重量,一顆心時刻不停地跳動着,不曉得從哪裏傳來了一段唱詞,撥弄着琴弦,輕柔的女聲就這樣傳來——

“于是妖童媛女,蕩舟心許……”

餘音全部消弭在了風中。

原本有月的夜裏該瞧不見星子的,卻由着河裏滿滿飄着的河燈,就好似傾洩而下的一縷銀河,是仙娥落下的一段羽衣。

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程遠呼吸一窒,陸遲遲卻還這樣看着自己,眨巴眨巴眼睛,程遠只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看下去,只怕自己溺死其中。

只因——

她眼中有星。

也有日月。

抑或,本身便是。

也讓人移不開眼睛,只敢拿一生作陪。

“公子,你臉兒怎會這樣紅?”

夫君他才貌雙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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