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沈書堯:我繼續欠賬
之後陸陸續續又有不少馬車回來, 一輛輛看那車轱辘壓痕就知道裝的滿滿當當的。
奈何車上蓋了布或是用箱子裝的還上了鎖,根本不知道裏面裝了什麽。
馬車進了大門後又離開,然後繼續拉的滿滿一車回來, 這樣持續了大概十來天之久。
這期間, 族落的人一直有打探山下的消息,奈何雙方言語不通, 徐先生和朱小哥又忙,吃住都在那裏,幾乎見不着人。
他們各自的媳婦也都接了進去,之前還聽她們抱怨怕他們兩人跟新來的縣令跑了,畢竟都是荊國人, 誰知沒幾天那兩人出來買菜,再提起新來的縣令卻沒有半點不滿,還竟是好話不斷。
各族族長着急也無用,只能遠遠看着那高牆一點點壘起來,又一點點變白, 由于牆太高根本看不見裏面的情況, 若是從山上往下看, 太遠了又看不清, 隐約好像看到屋頂是紅色的。
讓少族長們幹活兒是說好不超過兩月,各族落算着時間打算接人回來, 就在此時七位族長同時收到新來的縣令發給他們的邀請函, 請他們去做客慶祝縣衙建好。
“我們這地方多年沒縣衙也沒人管我們, 他把這縣衙建好了還請我們去,是想給我們下馬威?”
“看着不像是好事,以前诏安我們都躲了,這次……”
意思不言而喻, 這次要是再诏安可就躲不了了,自己當家做主最是舒服,一直就這麽過來了,突然來個人想要管束他們,那定然是不願意的。
禾族族長看了眼那燙金紅邊黑貼,“請帖我們都收了,去還是不去?”
這次遇到的縣令可與以往的不一樣,手段強硬軟硬不吃,還頗有心計,聽說另外六個族落被逼着幹活兒的兒子已經快成別人的兒子了。
各家少族長都是被當做下一代族長培養的,這樣還能叛變,若是一個兩個叛變就算了說明他們心性不定,也可以換人培養,可同時叛變,那只能說明對方手段了得。
幾位族長表情各不相一,去肯定是要去的,兒子還在人手上呢,一想到自家兒子捧外人他們就難受。
到帖子上寫的日子這天,七位族長帶着族人提着各自準備的禮物去了縣衙。
進門就見自家傻兒子被人呼來喝去的身影,偏偏這些傻兒子還挺樂意的,人一喊屁颠屁颠就去了,看見親爹來了喊了一聲就走了,完全沒有想敘舊的意思。
其中一位族長瞪的眼睛都要抽了,哼氣,“龜兒子。”
“幾位族長來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快請進。”
榮升為管家的王虎笑眯眯把人迎了進去,這幾位可都是當地的地頭蛇頭子,搬新宅‘燎鍋底’他們自己就吃了席面慶祝了,請來‘燎鍋底’的客人便是那些少族長和他們的族人。
請這七位族長倒不是為了搬新宅賀喜,而是另外有事。
伸手不打笑臉人,幾位族長不滿兒子被人使喚,但已經使喚兩月了,再多的氣也都憋過了。
從進大門開始,應該說從踏足縣衙範圍內開始,腳下平整的地面就讓他們意識到不一樣。
短短兩月的時間,竟弄到如此好,比起他們的族落那真是天壤地別。
進門開始,雖然房子也是用土磚做的,可人家把牆刷成白色,一看就不是一般宅院。
被引着進去,外面還不過是泥地被打平,裏面卻是用打磨過的木頭一塊塊鑲嵌的平平整整,還修了水榭亭臺,丫鬟們着好看的衣服走過,笑語銀鈴。
幾個人越看越是心驚,眼底的驚訝已經掩飾不住了,也意識到他們跟這位新來的縣令之間的差距,人家是高高在上的貴公子而他們是山野土著。
王虎把人迎進大廳,丫鬟端上茶水點心。
坐在打了蠟的椅子上,再環視四周,明明就是木頭柱子,卻非要刷成紅色,還綁上他們都不曾見過的布,輕飄飄風一吹就動,但不得不說這樣很好看。
大廳裏還有一股香味兒,吸一口感覺呼吸都是順暢的。
這樣的屋子,也不怪兒子們說他們土了,他們一輩子還沒見過這麽多好東西。
幾人面面相觑,正要開口聽到一陣車輪滾動的聲音,衆人想要開口的話被壓了下去,同時看向大廳門口。
幾人不約而同站了起來,似乎都沒有料到旁人會起身,彼此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驚訝,那本來就有仇的,心裏再次記了對方一筆賬,果然是想背着自己偷偷拉攏新來的縣令,哼,絕不會讓他得逞。
沈書堯被東嶺推着進屋,旁邊站着依依,兩人到上首位置後,他才開口,“各位族長請坐,能邀得各位前來是沈某的榮幸。”
一位持着手杖的族長樂呵呵開口,并讓身後族人捧着禮物上前,“恭賀沈大人,今日是縣衙建成之禮,我等能被邀請真是榮幸之至,區區薄禮不成敬意,還望沈大人不要嫌棄。”
突然就送禮,送的禮顯然還跟一開始說的不一樣,而且隆重多了。
明明說好送一樣的,結果你突然換了禮物,雖然大家準備的都跟說的不一樣,但另外六位族長顯然沒料到他來這麽一手。
這率先表态的是冀族族長,幾位少族長中翼族的那位比其他人識時務一些,隐隐有投靠之意,“翼族族長有心了。”
其他幾位族長看了眼翼族族長,紛紛拿出自己準備的禮物,之後衆人坐一起你一句我一句閑談起來。
沈書堯惡補了兩月當地話,雖然還不會說但聽懂已經完全沒有問題,不過輪到他和人說話時還是讓朱小哥翻譯。
依依聽着一群言語不通的人商業互吹,也是替他們尴尬,由于族長中有一位女族長,因而她才一直沒走,那位女族長年歲不小了,不過兩人聊起來因為沒有阻礙倒是聊的挺開心的,頗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到午食,依依同沈書堯起身在前面帶路,扯了這麽多今日的主菜該上場了。
用飯的地方在另一個廳堂,由于人太多依依直接讓修了個食堂出來,桌椅都是一排排過去釘死的,能坐下許多人,也省去了做椅子來回搬還麻煩。
在門口族長們遇上了自家兒子,而後由各家少族長領着自家爹入座,依依和沈書堯坐主座,剛坐下,一盤盤蓋着蓋子的菜陸續上桌,随着丫鬟将蓋子揭開,一道道色香味兒俱全的菜色呈現出來。
今日的菜色就兩字‘鹽焗’,鹽焗雞蛋、鹽焗雞、鹽焗蝦、鹽焗豬心、鹽焗魚……等等。
一頓飯不需要多說,只從那一點不剩的盤子便可說明問題,飯後沈書堯也直接進入了正題,先是帶着人去看了蜂窩煤用起來的便捷之處,然後是精鹽和海鹽,依依還格外講解了兩種鹽的區別及危害。
光精鹽、爐子、蜂窩煤是不夠的,因而沈書堯征得依依同意還拿出了布、陶鍋、鐵鍋,這些東西他都可以提供給他們,但要求是族落的人包括族長在內以及屬于他們的族地,給他十年的使用權。
他們從上京出來趕路時,一路上依依總是會不經意間提起亂世糧食等,她說的對,荊國确實沒救了,既然沒救了那就不應該再報希望,與其将希望放在其他人身上不如自己先保證糧草充沛。
“不可能,我泉族誓不為奴。”
“縣令大人這要求是否有些太強人所難了。”
能當族長的人都不是傻子,見識了這些東西自然知道其好用,可這一上來就要他們賣身十年,還要連同他們的家産一起賣,當即便有人不依。
不過前面剛吃了人家的,因而即便不太高興反應也都沒有太過激動。
依依看了眼沈書堯,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不是說租嗎?
沈書堯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神色自若道,“各位覺得我這座宅院如何?”
幾位族長再不喜沈書堯想讓他們賣身的事,但也不得不承認人家這宅子好。
“你們固步自封別說這輩子了,估計下輩子也住不上這宅院,但跟了我不出三五年我便可讓你們擁有一間這樣的房子,靠你們自己能辦到嗎?十年裏我也只是雇傭你們并不是讓你們做下人,至于你們的族地,開墾出來種糧食,十年後那地還在原地,也還是你們自己的。與我簽契約的十年,每人每季兩身衣裳,每月還有二錢銀子的工錢。”
沈書堯說着頓了一下,又繼續,“你們幾乎都靠打獵為生,遇到厲害的猛獸你們一個族落能損失好幾人還都是勇士,除了你們自己的家人,族落的人都吃飽飯了嗎?同我簽下契約,糧食、鹽、蜂窩煤這些絕不會短了你們的,也絕不會餓肚子,你們還有哪一點不滿足?”
說着沈書堯讓東嶺去取了三幅畫出來,展開給衆人開,“看看外面的府城縣城是怎樣的,你們甘心一輩子就住破草屋和土牆壘的房子?你們願意,他們願意嗎?”
沈書堯指的是各位族長身後的少族長們,他們還都很年輕,卻被困在一個地方。
衆人看着那畫上的房子、街道、來來往往的行人,每個人臉上洋溢着笑容,街邊店鋪賣着各種東西,即便不認識幡上的字,但畫上的蒸籠包子、還有面條他們卻是一眼能認出來的。
這樣的生活宛如夢境,舒适、安逸、體面。
這般說來似乎對他們沒有壞處,他們自己種糧食不行,靠打獵有時運氣不好空手而歸,族落的人就都得跟着挨餓,他們看到的鹽分兩種,一種可直接吃的精鹽一種是海鹽,聽那漂亮丫鬟說,海鹽不可直接吃,吃了對身體不好而且帶着苦澀味兒,但可以用來腌肉,能存放好久,弄得好存放幾年都不是問題。
還有那爐子、蜂窩煤,用着着實方便,至于布匹等,比她們自己織的不知好上多少倍,看着就很柔挼,更別說摸了。
畫上的生活很舒服,若是他們這裏的街道能像那樣……
就是十年太久了,他們都是做族長的人,習慣了命令人,若是讓他們聽命與人,這對他們來說不是很能接受。
有人還在猶豫,翼族的族長先開口了,“十年太久了,我們這把老骨頭夠不夠命活都是問題,五年如何?”
禾族族長跟着開口,十年确實太久了,兩相對比五年倒是可以接受,若是五年就能夠有那畫上的變化,他倒是可以接受。
有那糾結的,奈何目光落在滿街吃食上,再想到剛剛他們吃的那頓豐盛的食物,神色搖擺不定。
一番談判,沈書堯做了讓步,十年改為五年。
七個族長也都同意簽契書,他們自願帶着族人和族地跟随沈書堯五年,五年之後他們的契約自行終止,回歸自由身。
談妥了就讓王虎将人都記錄了,具體事宜安排在三天之後,因而各位族長少族長們有時間通知一聲自己的族人。
把人送走後沈書堯看向正埋頭看畫的依依,“你不問我為什麽突然改了計劃嗎?”
三幅畫,依依打眼一看有些眼熟,再看發現是他們路過的三個府城,沒想到沈書堯能記得這麽清楚,她覺得眼熟是因為街角的大柳樹以及柳樹下賣豆腐腦的阿婆,那味道現在想想都回味。
對于沈書堯用府城的繁華欺騙無知山民,依依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固步自封只會自我毀滅,他們也算是在幫他們吧。
笑了笑,道:“剛開始沒有明白,後來就想明白了,與其租他們的山林自己開荒,這開荒還得租人,到時候銀子、糧食去一堆,最後這開出來的田地還是別人的。各族之間又有矛盾,不小心一個地方多開點或是多用點人,到時候肯定麻煩不斷。你這法子倒是挺好的,我支持。”
羊毛出在羊身上,開荒讓各族的人自己去,等兩季水稻出來,他們看見效果了自然會自覺去開荒了,畢竟開出來的田地日後屬于他們自己,就沖這一點,各族族長就會盯着人使勁幹。
其實沈書堯一開始就打算用五年時間,依依時不時的提醒,他從她話語中隐約猜到亂世應該在兩年後,而現在剩下也就一年多一點的時間了。
依依說着又道:“不過我的布還有那些蜂窩煤被你免費給出去,錢誰付?”
親兄弟明算賬。
沈書堯笑了笑,“我付,你看這些夠不夠,也是近來才收回來的,百姓的事重要一些,至于我欠的藥費以後再給,可好?”
依依接過點了點,“行吧。”
将族長搞定之後,這第一步便是開荒,沂州多為山林,開出來也只是地,花了幾天時間将幾個山頭走了一遍,選了一處地方挖梯田,山頂上不知是什麽原因留下了一個水塘,蓄水足,要用水灌溉田時直接往山下放便可,雨水季的時候再将雨水積攢起來。
有了想法便是畫圖,然後讓人照着挖,七個族落再加上歸屬荊國的那些百姓,只包吃一條就有人來,更別說還有糧食拿。
這裏實在太偏了,百姓寧願要糧食也不要銀子。
除去挖梯田,靠近水源的地方也被開荒出來,凡是能開荒出來的地方都要挖,七個族落的人不夠,就去別的村子招人,半年幾乎不停歇的開荒,梯田以及靠近水源的地方,水田都被挖了出來,一旦這些水田都種上糧食,那将是最美的一副畫。
水田暫時沒種東西,倒是挖出來的地依依育苗了一批菜,分給衆人讓他們自己去種,也是試驗看土腳好不好。
在衆人開荒期間,沈書堯讓各族族長約束自己的族人禁止打獵,告知野味吃了不好,一開始沒人當回事,畢竟他們有父輩打了一輩子獵。
依依索性抓了一條蛇當着他們的面讓人解剖了,然後将蛇表皮裏面的蟲、卵之類給他們看,讓他們看清楚,這些東西吃下去就在自己身體了,等到身體病了痛了,卻查不到原因的時候,再來後悔也晚了,那個時候命也就沒了。
當時看的人不少,直接吓吐了不少人,孩子被吓哭。
雖然方法過激了一些,但效果顯著,之後打獵的明顯少了不少,改為養家禽,有那不聽話的讓族長出面訓斥,之後便幾乎瞧不見打獵的,也許有但也都沒有被人發現,自然也就管不到了。
過年那天,沈書堯給所有人放了一個假。
沈書堯和依依将七位族長及其家人請到宅院,宅院一開始就沒有挂縣衙的名字,後來索性不挂了,因為縣令并不辦公,縣衙等同虛設。
這半年時間,所以人幾乎都沒有停歇過,各位族長不用幹活但得監督自家人幹活兒,好在這些族落的人都很聽話,這便是沈書堯看上他們的原因,族長發話其他人不會有怨言,省去很多麻煩。
除了挖梯田為種植水稻而努力,另一邊幾乎家家戶戶都用上了蜂窩煤,依依讓他們将用過的碳渣不要丢全部送到宅院來。
每每碳渣收集到一定數量,依依就讓人碾碎鋪路,以前的泥巴路,下雨天只有泥,出門不摔上幾跤旁人都不信你下雨天出過門,依依也想弄水泥路,奈何水泥消耗大還費錢,她承擔不起,這個想法直接扼殺。
碳渣路效果其實也挺好,除去走上去會響會硌腳以外,但至少馬匹跑起來不會塵土飛揚,下雨天不會一腳下去全是泥,也不會摔跟頭。
半年時間足夠碳渣鋪滿七個族落到宅院的各條大小道。
喬氏端着劉嬸兒剛炸好的年糕給依依,依依笑嘻嘻接過,“謝謝娘。”
“不是給你的,端去給姑爺。”一路上大家都在趕路所以沒有察覺,可是到地方後喬氏發現女兒和姑爺相處怪怪的,他們什麽事都能商量到一起,但她總感覺他們不像夫妻。
同喬老夫人一說,幾個人仔細一看,還真是,這可就愁壞了他們,小兩口也不知發生了什麽,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目前為止他們還是很滿意這個姑爺的,雖然腿腳不便,不過已經在慢慢恢複了,站起來是遲早的,姑爺一表人才對女兒也好,但看女兒似乎沒開竅一樣,平日兩人忙的不見人,她們幹着急也沒用,這好不容易逮着了可不得幫上一幫。
依依:“……”她是親生的嗎?
見依依不願意,喬氏推了她一把,“快去,一會兒各族族長就該來了。”
依依無奈,只好端着年糕去找沈書堯,路上忍不住還是偷吃了一塊兒。
“蠢貨。”
依依手剛擡起來打算叩門,便聽見裏面沈書堯有些氣憤的聲音,想了想,她還是一會兒再來吧。
剛轉身便見迎面走來的南決,看見她開口道:“少夫人。”
“依依?進來吧。”沈書堯的聲音傳來,身後門打開。
依依看了眼南決,端着年糕進屋,正好看見東嶺在地上撿東西,“這是怎麽了?”
沈書堯脾氣一直很好,至少她就沒有見他發過火,此時竟然氣的丢東西可見是氣狠了。
沈書堯看見她面色緩和了不少,不過眼底的怒氣任未全消。
依依端着年糕走過去,眼角掃到桌上的信,看了眼沈書堯見他沒有收回,便表示她能看,看過後也就明白沈書堯為什麽大過年發這麽大火了。
沈國公也是能耐,讓他去鎮守淮州是堤防南塘國的,結果他跟南塘國勾/搭上了,沈老将軍拼了命打敗南塘國,結果自己兒子跟仇人搞在一起。
也不知道沈老将軍知道了會不會從棺材裏氣活過來,不肖子孫欠打呀。
依依将炸的年糕放到他面前,“你不能用常人的想法去要求蠢貨,他們往往蠢而不自知,你也別生氣,他這麽作總能把自己給作死的,別想了,大過年的,吃點甜食,吃甜食心情好,嘗嘗。”
年糕炸過,外表酥脆裏面軟糯,蘸上豆粉味道一絕。
依依是靠坐在書桌邊的,身體微微下彎,沈書堯擡手拇指碰到她嘴角,見她疑惑開口道:“沾上豆粉了,好了擦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