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不是小偷
第二天下午,小滿打掃完最後一個房間之後就去了洗衣房,站在洗衣機面前時心裏盤算着下班後該走哪條路更近些,昨天李希維說今天還要去他那吃晚飯,他沒有拒絕,所以回去的路上最好能有菜市場,他自己平時不怎麽做飯,手生,現學都沒地方,難不成今天還吃面?
想得出了神,有人進來了他都沒發現。
“小滿,在想什麽呢?”
聽到有人叫他,小滿回過頭,是負責另一個樓層的保潔孫玲,他沖她笑笑。
孫玲被他笑得偏了偏頭,沒再看小滿的圓亮雙眼,支支吾吾地說:“小滿,我來找你是想你幫個忙,你也知道,我兒子現在還在醫院,醫生給我打電話說他在醫院不聽醫生的話,不配合治療,我有點擔心他,我想去醫院看看,你能替我代兩個小時的班嗎?晚上七點我就能從醫院回來。”
小滿知道一點孫玲家的情況,她一個人帶着孩子,兒子半個月前出了車禍,孫玲醫院跟酒店兩頭跑,之前偶爾也會讓小滿代幾個小時的班。這次他也答應的很痛快。
“謝謝你啊小滿,”孫玲說完,側着身站在小滿面前,雙手不住搓着白色工作服的褲子口袋,“那個...小滿,1106房間的客人出門前跟我說需要清理下房間裏的垃圾桶,你待會替我去一趟行嗎?”
小滿一并都答應了,孫玲走前把她負責的樓層房間萬能卡給了小滿。
小滿打掃完1106房間出門的時候正好碰到了另一個同事吳鵬。
吳鵬看到小滿的時候用舌頭舔了舔後槽牙,咧嘴說:“啞巴,你怎麽在這,這層可是我負責的。”
小滿沒深想這句話,看着吳鵬不加掩飾的嘴臉,唇角抿成直線,他以前住在員工宿舍的時候跟吳鵬同寝,那時候寝室裏的男孩子到了晚上都喜歡讨論自己的女朋友,有次問到小滿身上,他們知道小滿一直在找人,都說那是小滿的初戀,他身上還會随身帶着一張兩人的合影,有天晚上吳鵬跟同寝室的人一起在外面喝過酒回來,擋住了小滿去衛生間的門,非要看一眼他照片上的人,想知道是什麽天仙兒一樣的人物,讓一個啞巴惦記了這麽久。
最後三個人終是從小滿懷裏找出了那張他跟李然的合影,待他們看清照片上除了小滿,另一個也是男孩子的時候,唾沫跟手指一齊戳在了他的臉上。
“啞巴居然喜歡男人。”
“變态,滾出我們的宿舍。”
“死同.性.戀,跟你睡在一個寝室真是太惡心了...”
“撕了他的照片...”
小滿不在乎他們的辱罵跟唾沫星子,他只想護住吳鵬手裏正在被撕成碎片的照片,哪怕留住一個角也好,可無論他怎麽掙紮,還是籠中困獸,抵不過推搡在自己身上鋼鐵圍欄一樣的腿腳跟拳頭。
照片在小滿的眼前被沖進了馬桶,影也沒剩。
小滿站在房門前,想起以前的糾葛,握着保潔車推手的手背青筋暴起,指尖因為用力,壓得變了形,壓痕四周一圈慘白。
吳鵬看着小滿眼裏的火都快把他燒成灰了,冷默一哼,越過小滿,推着保潔車進了另一個客房。
小滿推着自行車,走到樓梯拐角處平複了很久,最後把孫玲交代過的都做好之後就去了1508,等他到了1508後發現李希維早就退了房,房間裏已經入住了別的客人。
已經過了七點,孫玲還沒有回來,小滿也有點着急了,他怕李希維直接去他住的地方,如果撲個空,李希維可能會生氣吧,他一看就是脾氣不太好的樣子。但想到孫玲可能被耽擱住了,他也就沒直接走,又過半小時,趙亮先找到了他。
“蕭滿,跟我來一趟辦公室。”
趙亮青黑着臉,快步走到前面,時不時回頭看看跟在身後的小滿,最後幹脆拉着他的胳膊,生怕他跑掉一樣。
到了趙亮的辦公室,小滿看到還有一個女人,坐在沙發上,看到他進來了,扭頭斜了小滿一眼,“趙經理,找出人來了?那就讓他把戒指還給我吧,我就不報警了。”
“沈女士,實在抱歉,讓您在我酒店入住期間發生了這樣的事,人我已經帶過來了,”趙亮彎腰陪笑,轉頭對着小滿時又一副要吃人的模樣,咬着牙,“蕭滿,趕緊把沈女士的鑽石戒指拿出來。”
小滿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疑惑的看了一眼趙亮。
“你就別裝了,今天你不是白班嗎?怎麽到現在還沒走?而且,你為什麽會去11樓的房間,還在1106逗留那麽長時間?你還想否認戒指不是你偷的嗎?”
小滿聽出自己被冤枉偷了別人的東西,漲紅了臉,一半因為生氣,一半因為着急,忙從口袋裏掏出拿出本子解釋,“我不知道什麽戒指,我沒有偷東西,孫玲讓我替她代班,她臨走時說1106的客人要求做客房保潔。”
小滿說着,從口袋裏拿出孫玲給他的房卡,還想接着寫,但趙亮明顯已經沒有這個耐心,“孫玲下午已經跟我請過假了,我讓吳鵬去負責她的樓層,她怎麽可能還讓你替她代班,剛剛吳鵬親眼見到你從1106房間裏出來,還鬼鬼祟祟的,而且監控拍的一清二楚,出了房間之後,你還去了樓梯拐角的監控盲區,你還敢說自己沒偷東西嗎?”
百口莫辯!更何況小滿沒口可說,只能一個勁兒的搖頭。
小滿想起孫玲在洗衣房裏欲言又止的模樣,心底一寒,還真會找地方,洗衣房的監控幾天前壞了,他們的對話自然是拍不到。
坐在沙發上的女人又開口:“我丢的戒指是我的婚戒,對我來說很重要,你現在把戒指還我,我不會追究你的責任。”
小滿後背挺起,直愣愣的站着,好似如此就能自證清白。
趙亮用手指點了點他的胸口,“偷了東西還橫,你在酒店做的時間也不短了,馬上就要辭職了,為什麽這麽明目張膽的偷東西,臨走還要壞我們酒店的名譽嗎?”
小滿握了握拳頭,咬着舌根,拇指指甲摳着食指關節處,
女人見他這樣,從包裏拿出手機就撥打了110,“既然你不還,我也沒有那麽多時間,我只能報警了。”
原本挺直的脊背,在聽到女人說要報警時一下子塌了大半,呼吸都被抽走,遍體生寒,手指哆哆嗦嗦在紙上繼續寫,“我真的沒偷你的東西,別報警,求您了!”
“我不是小偷!”
女人看也沒看,對着已經接通的電話說明了情況。
李希維從學校出來之後沒有直接去小滿那,而是先回了一趟家,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之後就讓司機老林送去了他市中心的公寓裏。
吳冉早就住了進來,女主人的身份适應良好,坐在客廳裏,撚着手指插花品茶,後花園裏重新種上了紅薔薇,枝條爬在木欄杆上。
李希維從二樓的卧室裏往花園裏看了一眼,下樓之後吳冉剛插好一瓶花,正三百六十度欣賞中,“希維,難得回來一次,留下來一起吃飯吧,你爸爸也快回來了。”
李希維連個眼神都沒給吳冉,從落地窗處又看了一眼後花園,對着吳冉說:“不會養花就別勉強自己了,糟蹋了一塊好地,種點韭菜吧,好歹還能吃,明年你就別種了,後花園我要用。”
等李希維出去之後,沙發上吳冉臉上精致的妝容頃刻瓦解崩裂,魚尾紋都比平時多了幾根,甩開了剛剛插好的花束。
他到小滿出租屋的時候已經八點半了,原本想着應該會有熱乎的飯菜,結果大門緊鎖,黑燈瞎火,只有遠處的狗叫,他以為小滿是不想他來,所以才故意不回,從來沒被人放過鴿子的李希維帶着一身火,氣沖沖的去了酒店。
剛到酒店大廳,正好碰到了穿着跟小滿一樣工作服的吳鵬,他抓過人來就問:“請問一下,你們這裏的員工蕭滿,他下班了嗎?”
吳鵬一看李希維的穿着打扮,就知道他身份不簡單,想來定不是啞巴的朋友,以為他也是住客,說:“您不會也丢了東西吧,丢了的話就是那個啞巴偷的,您現在趕緊去街區派出所報案吧,那個啞巴剛剛被抓了,警察剛剛找我問過話,我可是親眼見到的。”
啞巴?小偷?被警察抓走了?
李希維理清話頭,對于吳鵬言語裏的鄙視跟不屑很不爽,“不會說話就閉上你的臭嘴。”
吳鵬見狀不敢再多言,推着保潔車就走了,李希維快步走出酒店,直奔街區派出所。
街道派出所,小滿蜷縮在牆角。
“我們現在只是想讓你說明下情況,你雖然不會說話,但你會寫字,而且我們也找來了會手語的警官,你這種逃避的行為,只會增加你的嫌疑而已,”一名男警蹲在小滿身邊,“有監控顯示你進過1106房間,而且當時也有人證,現在的情況對你是十分不利的,你得跟我們說明下當時的情況。”
“警察同志,這個啞巴就是在裝可憐,他在逃避而已,我的戒指肯定是他偷的。”女人坐在高腳椅上,眼底嫌惡更甚。
小滿耳內鳴響不斷,好像有無數只手從他的耳朵裏伸進去,攪得他不得安寧,轟鳴中警察跟女人的話,銜接上十多年前的夜晚,或興奮的,或八卦的,或恐懼的聲音,最後轟鳴定格在了避無可避的一聲又一句。
警察問:“小朋友你不要怕,只要把你看到的跟叔叔說出來就可以了,我們是警察,跟我們說說看,你剛剛在櫃子裏看到了什麽?”
女人用手捂着嘴,自以為聲音很小,“蕭家那孩子真是可憐啊,爹媽都死了,姐姐失蹤了,就剩下他個小的。”
男人嘴裏叼抽着煙卷,聲音含糊,“這孩子以前多精靈,之後可怎麽過呀,我剛剛無意間聽警察說,他家沒有外人進入過的痕跡,那不就是他爸跟他媽兩個人互相捅的刀子?”
老人啧啧兩聲:“真是造孽啊,老王說他晚上去的時候腿都吓軟了,滿屋子的血,他媽手裏還握着菜刀,他爸躺在床上,血都把床單染透了,蕭軍家那小子,蹲在衣櫃裏,被人抱出來的時候,眼睛都直了,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說過...”
“噓,你小點聲說...我孫子還在呢,當心吓着我家孩子,吓丢了魂兒我跟你拼命...”
無知孩童不明所以,躲在大人懷裏咯咯直笑。
一聲聲一句句擰在一起,囫囵個兒倒在了縮着小小身體的小滿耳中,連同幾小時前的記憶,一同在心底生了根,現在重新破土,枝葉毒瘤一樣炸開,瞬間生長蔓延,爬滿此時此刻小滿的五髒六腑,以致七魂錯位,五感盡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