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尉僚
甘羅禀告了母親之後,就獨自出門,到了鹹陽城外迎接尉僚。鹹陽城極為熱鬧,來往之人熙熙攘攘,甘羅個子低,幹脆找了棵視野廣闊的樹爬了上去。
如今還是春天,枝條開始發芽,呼吸間都是那股子青澀的味道。暖暖的陽光并不耀眼,暖風熏得甘羅昏昏欲睡。上下眼皮仿佛相隔萬裏的戀人,誓死也要相聚在一起。
過了一會兒,城門不遠處聚集了不少百姓,那些人圍了一圈又一圈,并且還有持續增多的架勢。不管什麽時候,看熱鬧都是人類骨子裏的樂趣。人群中傳來的聒噪聲越來越大,吵得甘羅猛然一驚醒。要不是他及時抱住的樹幹,差點兒從樹上摔下去。
甘羅向來是個喜歡“多管閑事”之人,看到不平之事,遇到需要幫助之人,他總是會伸出援助之手。當然,也正是因為他這樣的古道熱腸,才能廣結好友,身邊之人唯他馬首是瞻。
“麻煩讓一讓!借過!”甘羅身子小,使盡力氣在擁擠的人牆中剝開一條縫隙,如泥鳅一般鑽到了最中間。當然被擠開的人也罵罵咧咧,仍然伸着脖子往裏看。
他們的娛樂實在是太少了,随便一件稀奇事都能讓他們說上半年。不過好在是他們雖然只能看熱鬧,幫不上什麽,卻也圍成了一個保護圈,不讓裏面的人傷上加傷。
甘羅終于看到了裏面的場景,那是一個身材矮小但是粗壯的男人,一看就是幹活的一把好手,即便是生活的重壓,也不能把這樣堅毅的漢子打垮。這是現在,他額頭上滲滿了細密的汗珠,黝黑的臉色煞白,嘴唇止不住的哆嗦。
甘羅一時之間慌了神,對于鬼谷一派的養生之道他有所研究,但是治病救人方面,則是需要大量的實踐才能打磨出一代名醫。
那漢子的婆娘已經慌了神,嚎啕大哭,卻于事無補。甘羅着急地說:“這位嬸子,你現在哭也沒用,還是想辦法把他送到醫館才是上策。若是缺錢,我這裏有些刀幣可以應急。大家夥都幫個忙,把病人擡到醫館去。”
甘羅大聲吆喝着,可惜衆人見他只是個小孩子,沒有任何動作。甘羅也是急出一頭汗,暗恨自己沒有多讀寫醫術,也許此時就能派上用場了。
“來了來了,大夫來了!”外圍有人喊道,壓住了衆人的竊竊私語聲。與病人同行的漢子大夫擠出一條出路,一個面白有須,約摸四十歲左右的書生模樣的人走了進來。而在大夫的身邊則是一名面容嚴肅的青年牢牢護衛着他的安全。
“師叔!師兄!”甘羅高興地脫口而出。師叔尉僚捋着自己的胡須,一派仙風道骨的模樣,只是在衆人未注意到的地方,朝着甘羅眨了眨眼睛。而師兄邱無雪依然板着一張臉,輕擡了下眼皮,算是表明自己聽到了甘羅的呼喊。
甘羅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沒想到這麽久未見,師叔師兄依然是這般脾性。
尉僚實際上已經年過半百,只是保養有道,才看起來年輕許多。豐富的閱歷讓他洞悉世事,雖然不曾專精醫術一道,也小有成就。至于邱無雪,是當年尉僚在戰場上撿來的孤兒,已經記不得自己的身世家人,從此便跟在了師父尉僚身邊。
“別怕,我就是大夫,你現在感覺如何?”尉僚一邊診脈,一邊面帶笑容地問道,極大的安撫了病人的心靈。
“肚子,好痛!”那漢子從嘴裏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就大口喘氣,顯然已是痛到極點。尉僚撩開對方的麻衣,在他鼓鼓的肚皮上按壓了幾處,心裏便有了結論。
“羅兒你可還記得菖蒲、藜蘆、腎葉橐吾?”尉僚深知自己徒弟的個性,還是覺得小師侄比較可愛,使喚起來也特別順手。
“記得!”甘羅大聲應道,然後竄出去尋找這些草藥的嫩芽,也真是天時地利人和。春天正是采摘這些草藥的好時節,而甘羅在樹上等待的時候,就看到了它們的身影。
甘羅很快采摘齊全,送到了師叔尉僚的手中。
“嚼碎,喂到他嘴裏。”尉僚又把草藥重新塞給甘羅,悠哉悠哉看好戲。
很顯然,病人已經痛得拒絕草藥的力氣都沒了。甘羅只能苦着臉,把苦澀的野草填進嘴裏嚼啊嚼,差不多了就趕緊吐出來喂給那漢子。他自己已經跑到一邊吐開了,早上吃的飯都被吐個一幹二淨。
甘羅還只是接觸了一下,把草藥整個吞進去的病人反應更加強烈。他突然來了力氣,推開抱着他的妻子,翻到旁邊狂吐不止。一開始還只是幹嘔,在尉僚在他後背上推拿幾下之後,在衆人的驚呼中,吐出了一灘小拇指長短的蟲子。
白而略有些透明的蟲子在嘔吐物中蠕動,看清這一幕的人的臉色都不怎麽好看了。就連吐出它們的壯漢都大驚失色,吓得貼地後退。
就只有尉僚能神色自若地拿出一個餅在那裏啃啃啃,絲毫不影響食欲,還特地說道:“這蟲子白白胖胖的,不知道味道怎麽樣?”衆人一聽,鐵青着臉的都哇哦一聲,加入了嘔吐的行列。
尉僚在那裏笑得雲淡風輕,在衆人的嘔吐聲中,那大餅也似乎更有滋味了。邱無雪早就習慣了師傅的不着調,依然面無表情的伫立着,仿佛冬天裏的雪人,透着早春冰冷的寒氣。
好不容易大家都吐夠了,才小心翼翼的上前來詢問。
“敢問恩人姓名?我這究竟是為何,肚子裏竟然生了這麽多蟲子?怪不得我腹痛難忍。”漢子說話間就要雙膝跪下,不過被尉僚扶了起來。甘羅側着耳朵傾聽起來,巴望着能多學些竹簡上學不到的東西。
“聽你的口音可是楚國人?”尉僚反問道。
“是是,我正是從楚國來做生意的。”漢子點頭應是,并且拿出貨物中的一匹麻布,“請恩人一定收下我的謝禮。”
“這倒不必,我猜你喜歡吃生魚,是也不是?”
“我們那裏鹹水湖的魚生吃起來那叫一個鮮!”漢子說着吸溜了一下口水,“難不成,竟是……”
“不錯,生魚吃起來雖然味美,但有些魚肉中掩藏着肉眼不易察覺的蟲卵。那些蟲卵被你吃進肚中,生長繁衍,就會變成如今這幅摸樣。所以吃生魚時一定要謹慎!剛剛那些草藥,正是用來催吐的。”尉僚笑着解釋道。
“原來如此啊。”衆人紛紛恍然大悟。再回過神來,那大夫和他的徒弟們竟然都已經不見了。
甘羅被尉僚拉着狂奔進城,因為大家夥都被吸引去看蟲子了,城門口排隊的人并不多。甘羅和邱無雪倒是沒什麽,率先逃跑的尉僚反而因為狂奔過猛,快要喘不過氣來。這也是尉僚的一大缺點,在習武方面實在是沒有天分。
反觀邱無雪,明明身上還背着一個一人高的大包袱,在停下來之後,依然臉不紅,氣不喘,就像是散步一樣輕松悠閑。
“師叔你別急,慢慢呼吸,我扶着你走。”甘羅乖巧地當尉僚的小拐杖。
尉僚喘勻了氣息,才假哭道:“羅兒啊,還是你聽話,知道心疼師叔,哪像我這破徒弟,一點兒都不懂得心疼人。這樣子帶出去都要被那群老家夥嘲笑,這次諸子集會,師叔就盼着你幫忙撐面子了。”
“師兄面如冠玉,武功高強,乃我輩學習之榜樣。師叔你就放心吧,別人羨慕你還來不及呢。”甘羅說話也是沒錯,那些老先生的徒弟都是飽讀詩書的有學之士,若是邱無雪一上場,以武力絕對橫掃一大片。
甘羅還給尉僚面子,邱無雪就直接冷冷地開口:“師父,別鬧。”
“……”尉僚被打擊了,一個人蹲到角落裏惡狠狠地啃餅,時不時哼一聲,仿佛在說我很生氣,快來哄哄我。
甘羅左勸右哄也不管用,只能扯着邱無雪的袖子:“師兄,你就去跟師叔認個錯吧。”
“放心。”邱無雪寬厚帶着繭子的大手,在甘羅的腦袋上拍了拍。然後他直接把尉僚扛在肩上,示意甘羅前面帶路。甘羅崇拜地仰望着高大的師兄,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這樣威武穩重。
尉僚的大呼小叫,被邱無雪給無視了,最後他只能以袖遮面,不讓別人認出自己。他心裏暗想,反正現在丢臉的是他們。
邱無雪扛着人與包袱,行走如風,很快他們就到了甘家。甘趙氏領着玉兒做了一大桌酒席就等着尉僚和邱無雪的到來。幸好邱無雪還知道給自己老小孩的師父留點面子,在離甘家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就把尉僚放了下來。
尉僚冷哼一聲,整理好自己的衣袖帽子,徑自進了甘家的大門。邱無雪淡定地跟在身後,又變回了那個無悲無喜的護衛。
“師兄,師叔只是希望你……”更像個人類一些。
甘羅的話還沒說完,邱無雪就摸摸他的頭說道:“我知。”
☆、番外1
嬴政對自己的父親已經沒有什麽印象了,模模糊糊的,只記得小時候曾經被父親抱在懷裏,居高臨下,那是他最開心的時候。以至于不管什麽年紀,他都喜歡站得高高的。
父親逃回了秦國,并且成為了太子的嫡子,可是他和母親,就被迫留在了趙國。要知道當初趙國盛怒之下,是要準備殺掉父親的,可以說,他們母子倆能活下來,多虧了趙王對母親家族的顧忌,還想着不能和父親撕破臉,畢竟父親回國之後身份就不一樣了。
然而,他們僅僅是活下來罷了,曾經溫暖的小家煙消雲散。曾經富裕的生活,因為呂不韋随着父親一同離開,失去了錢財來源,嬴政和母親日子過得很清貧。也是這樣,養成了他極為好強的性子。
趙氏一族的子弟衆多,他這個秦國質子留下來的種,自然是備受欺負的那一類。就連年輕美麗的母親,沒有男人在身邊護着,也是非常辛苦。
可是他不能還手,即使他比一般孩童都要高大強壯,他也只能忍耐,他也無法保護自己的母親。辛苦還是更辛苦,選擇似乎并不艱難。他知道,權勢才是最強悍的武器,等到他成為人上人之後,他一定都會一一報複回去。
又是一次,他被所謂的表哥表弟給堵住了,他垂下眼簾,遮住了如同狼崽子一樣兇狠的目光。知道今天躲不過去了,嬴政幹脆護住了關鍵部位。一番拳打腳踢之後,那些人終于走了。而嬴政自己,卻莫名其妙地失去了意識。
他有些後悔,如果知道是這樣的結果的話,他怎麽也要讓那幾個混蛋付出些代價。希望父親記得來接母親,她等得太辛苦了……
等到他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在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只是,那些花草什麽的,都變得格外巨大,讓他警惕起來。
悉悉索索的聲音傳過來,有人在靠近!意識到這點,嬴政下意識地要先躲起來,這裏實在是太奇怪了。只是事情并沒有他想象的那般順利,嬴政前腳絆住了自己的後腳,吧唧一下,撲倒在地。
Σ(っ °Д °;)っ前腳和後腳是什麽鬼?他的爪爪和毛毛又是什麽玩意兒?嬴政感受到了來自大宇宙的惡意。
而原本草叢內的動靜也是越來越大了,一個小豆丁走了過來,他看起來小小的一只,又肉又白,身後還背着個幾乎和他等高的大竹筐,裏面放着帶着泥土的草。
“咦?居然有只小野貓。”那小胖子走了過來,手裏還拿着挖草的小鋤頭。
嬴政聳起了身子,發出威脅的呼呼聲,就這一個舉動,他就覺得渾身酸痛,幾乎無法站立,他完全是憑借着頑強的毅力支撐着。
小胖子見嬴政這個樣子,後悔了幾步,就準備離開。別看野貓小,可是天生的獵人,那爪子撓一下也不是輕松的。
嬴政松了口氣,軟趴趴地趴在地上。他艱難地在探索着陌生的世界,首先,他要給自己找到吃的和喝的。也許是緣分,小胖子和嬴政兜兜轉轉竟然在此遇到了一起。
嬴政看着小胖子手裏的大餅直咽口水。
他直勾勾的目光讓小胖子難以下咽,他晃了晃手中的餅:“你是想吃嗎?”
嬴政在生存和尊嚴之間,選擇了賣萌。他點點腦袋。
他那機靈的反應讓小胖子又驚又喜,他還從來沒見過這個聰明的小動物呢。于是乎,嬴政得到了小胖子的半個餅和一碗湯。他吃得狼吞虎咽,以最快的速度獲得活下去的資本。吃飽喝足之後,似乎身上的疼痛都減輕了一些。不得不說,他對小胖子的警惕心也降低了不少。
小胖子輕手輕腳地湊過來,在嬴政喵油光水滑的皮毛上摸了一把。嬴政喵也只是懶洋洋地“喵”了一聲,沒有反應。
小胖子受到了鼓舞,他笑出了兩個酒窩,嬴政有種爪子癢癢,想要戳一戳的沖動。小胖子見嬴政沒有抗拒,試探着把他抱了起來。
“小黑真乖。”
嬴政的脖子被襲擊了,撓撓之後他舒服地無法言語,只能本能地發出呼嚕的聲音。一人一貓就這樣消磨了大半天的時間。小胖子從竹筐裏拿出來竹簡閱讀,而嬴政喵則是繼續探路,可惜一他現在的身軀,根本無法找到回去的方法。他思忖半晌,最後才發現自己竟然只能暫且依靠着唯一遇到的活人小胖子。
回到小胖子身邊,對方還在看竹簡。
“喵!”嬴政叫了聲。
對方聲音擡頭,眼神裏還帶着沉浸在竹簡裏沒回過神來的迷茫。
“又餓了嗎?可是我只帶了一塊餅。”
“你以為我和你一樣能吃啊,小胖子。”嬴政傲嬌地擡高下巴。
“天也快黑了。不如這樣吧,你跟我回去,我給你找東西吃。”小胖子把嬴政喵抱了起來,放進竹筐裏,背着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一路上都是蓊蓊郁郁的草木,走了一段時間之後,才遇到了做完農活回來的人。
那些人紛紛說道:“小甘羅你又去采草藥了啊,這回倒是沒忘記回來吃晚食!”大家夥發出善意的笑聲。
小胖子,也就是甘羅,不好意思地抓抓後腦勺,和叔伯們打了個招呼,就跑走了。嬴政這才知道小胖子的名字。
并不是所有人都歡迎嬴政喵的,甘羅只能悄悄地把嬴政養在自己的房間內,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他自己這幾天也很少出門。
嬴政因為無法回去,脾氣特別不好,經常拿爪子拍甘羅,不過沒有抓傷對方,那小胖子就以為這是游戲。不過,嬴政自己也覺得小胖子挺暖心的,他自己餓得肚子咕咕叫,還要把吃的留給嬴政。睡覺的時候也是,這是嬴政第一次感覺到兩個人睡在一起的溫暖。在這裏,有小胖子護着,誰也不能欺負他。只是,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只真的貓,無法心安理得享受這種生活。
直到有一天,小胖子在房間內洗澡,一個不注意,嬴政天旋地轉之下,突然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
“小胖子,你可千萬別哭啊,你救了我,我以後一定會回報你的。”嬴政在心裏默默地說道。
所謂公貓報恩的正确姿勢:
飛撲——壓倒——愛的舔舔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的靈感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