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拜訪者
甘羅突然明白了玉兒姐姐口中的“變态”是什麽意思了,阿兄居然要喝他的血,這又是在犯什麽病?!他舉起有如千金重的胳膊,将嬴政的腦袋抱住。
甘羅也有習武,但比起尚武尚勇的秦人嬴政,還是單薄得很,胸膛也沒幾兩肉。但就是這樣一個溫暖的懷抱,讓嬴政的嗜血暴虐傾刻平靜下來。
嬴政埋首下去,咬住甘羅的喉嚨,如同野獸抓住了獵物的要害威脅一般。他從嘴裏吐出模模糊糊的幾個字,甘羅聽不太清楚,大約包含着“離開”“死”之類的字眼。
他沒有去深究。
兩人青梅竹馬,相伴長大,雖然嬴政總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二,第一已經進棺椁裏的傲慢,但是甘羅知道,嬴政對他人總是帶着深深的不信任,特別是感情方面,比起患得患失,他寧願從來不曾擁有。如果沒有甘羅這個從小一起成長的小竹馬,恐怕他幹脆将自己包成銅皮鐵骨,拒絕任何人的靠近,所有人都只是他的臣民而已。
“乖哦,我都這樣了,還能跑到那裏?”甘羅耐心地安撫,摔!明明他被弄的腰都快折斷了,結果還要安撫這個家夥,真是悲催。
“你還有力氣。”嬴政沒頭沒腦地下了結論,弄得甘羅一頭霧水,不知道他心裏打什麽鬼。
一會兒,他就知道了,嬴政這混蛋的意思是要炸幹他的最後一絲力氣,才相信他的保證。
幸好溫泉藥池裏的水治愈功能立竿見影,不管是事情發生中,還是發生後,都很好的保護了甘羅,沒有讓他疼得死去活來。
“阿羅,要不然我派人獵只山雞,摘些野菜弄熟後,直接直接在溫泉水裏吃怎麽樣?”嬴政又開始異想天開了,甘羅是絕對不會同意的,他現在甚至于不想再泡第二次溫泉了,更遑論就着溫泉水吃東西。嬴政只能失落地放棄念頭,暗暗盤算着另找別的時間達成目的。
一番折騰之後,嬴政把軟趴趴的甘羅從溫泉池裏抱出來。嬴政先自己穿好衣服,然後才細心地把中衣、外衫之類的一件件往甘羅身上套。
“你能不能動作快點兒?!”甘羅不耐煩地催促,任誰經歷了他今天的這番磨難,心情都不會好了。
嬴政當然理解甘羅的小脾氣,臉色都沒有變一下,依然和氣的說道:“你可是我唯一伺候過穿衣的人,動作自然不熟練,以後咱們倆多練練就好了。”這一句話裏的多重內涵,讓甘羅細思恐極。
甘羅憂傷地捂着肚子,那裏配合地發出一聲哀鳴。“我現在又累又餓,還很冷……”
嬴政雖然沒有開口,卻立刻加快了速度,很快就把甘羅整理地齊齊楚楚的。
“你剛剛不是還說自己不熟練嗎?”甘羅幽幽地質疑。涼涼的眼神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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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面不改色心不跳,淡定地說道:“是啊,所以我剛剛不就進步了。”
“……”
所以說,千萬不要和王族中人比臉皮,特別是致力于建造長城的某國君,臉比城牆厚,刀槍穿不透。
兩人都經過了十分激烈的運動,吃起東西來也覺得特別香。
長風面無表情地站在不遠處,抱劍遠望,沒有人發現他面癱下的不自在。他是一名影衛,如同秦王的影子,時時刻刻貼身保護着秦王,幾乎沒有自己的時間,這樣的情況下,導致他十年來就沒跟人親密接觸過,純情而又冷血的劍客只能用冷漠将自己武裝起來。
填飽了肚子,一只金雁飛了過來,落在了甘羅的腦袋上,收攏了翅膀,閉目養神。
甘羅把金雁抓下來,才發現,這并不是金色羽毛的大雁,而是一只金子打造而成的金雁。金雁的造型十分精致,幾乎可以以假亂真。
“鬼谷內有墨子留下來的手劄,上面描述過會自動行走的木牛,沒想到我今天居然能看見自動飛翔的金雁,實在是巧奪天工。”甘羅舉着乖巧的金雁問嬴政,“這小家夥是從哪裏來的?”
“地宮裏。”數月未見的巫鹹大人緩緩走來,依然是常年不見天日的蒼白臉色,滿頭銀絲。
“我察覺到了君上大人到來,就出來拜見,沒想到金雁太過向往自由,直接悄悄随着我飛了出來。”巫鹹看了一眼甘羅,認真地說道,“甘丞相的親和倒是令我佩服,連着沒有感情的金雁都願意落在你的頭上。”
巫鹹明顯是逗趣的話,甘羅自然不會放在心上。不過這東西是地宮之物,甘羅還是不好拿着把玩的,當即還給巫鹹。他心想,巫鹹果然是嬴政極其信任的人,不然也不會讓他負責地宮的修建。
告別巫鹹之後,甘羅不願意再去泡溫泉,嬴政只能懷着遺憾地心情,帶着甘羅匆匆離開。
出去游玩了一趟,嬴政神清氣爽,甘羅精神萎靡,形成了極大的反差。嬴政摸摸鼻子,從寬大的袖袍中取出來一只金雁,正是甘羅念念不忘的小家夥。
金雁身形靈巧,若是不小心抓住的話,很有可能就讓它飛掉了,它現在還張着翅膀撲棱着,像是在掙紮一般。嬴政把金雁交給甘羅,潇灑離去:“阿羅,忙完了事情之後就早些回宮,寡人等你吃飯。”
“哪有人把自己陪葬品拿出來送人的。”甘羅哭笑不得的抱着獨特的禮物,那金雁在甘羅懷中倒是老實的很,翅膀一收攏,抱窩去了。
大約是甘羅重現朝堂的消息越傳越遠,打破了他早夭的謠言,聞訊前來拜訪甘羅的人也日益增多,大多數都是主動來丞相府投靠的,希望能成為丞相的門客,一展所長。
但是今天,來的卻是熟人,多年未見的荀卿。荀卿已經老得不成樣子了,身上的皮皺巴巴地包着骨頭,精神頭都不怎麽好,人到七十古來稀,荀卿的年紀确實不小了。
陪着荀卿一起來的,正是荀卿最驕傲的徒弟——韓非。韓非比起幾年前的結巴青年,也成熟了不少,只是神情間帶着幾分不得志的郁郁,以及壓抑過久後的激憤。他默不作聲的扶着荀卿,對着甘羅笑了笑,卻沒有以前的蓬勃朝氣。
“師祖。”韓非恭敬地行了一禮。
“小夫子,老夫能在臨死前再見你一面,也算是心滿意足啦。”荀卿知道自己的弟子不喜歡開口,因而直接拉着甘羅,說起話來。
最近一段時間,有兩位老人逝世,一位是蒙骜,這位年邁的老将終于抵擋不過歲月的無情,在戰場上離世,他也算是死得其所。蒙骜幼子蒙武接過裨将軍的位置,代替蒙骜,繼續攻打趙國,無法回來。最後還是甘羅陪着玉兒姐姐,以及她的兩個兒子蒙恬和蒙毅參加的喪禮。
第二位老人,是嬴政的嫡親王母,夏姬太後,對早逝兒子的思念令她耿耿于懷,郁結于心,比起健康爽朗、生活愉快的華陽太後,夏太後每一天都是煎熬。撐到這一年,她實在撐不下去了,終于去地底下見了自己的兒子。嬴政命人為她修建墓地的時候,特地選擇了離先王最近的山頭,也算是完成了她的遺願。
即便是這樣,生性淳厚的甘羅還是無法看淡生死,他板起臉,嚴肅地批評老頭兒:“既然你還認我這個夫子,那就呆在丞相府裏乖乖養身子,別提什麽死不死的,我聽着就不樂意。”
荀卿一大把年紀了,還被一個毛都沒長齊的青年教訓,小老頭也不生氣,樂呵呵的。也許是許久沒有人敢訓斥他了,聽到甘羅的話,他反而覺得特別親切。
荀卿的手濕冷粗糙,顯然身體狀況并不怎麽好。甘羅隐藏起心底的擔憂,将兩人請了進去。
丞相府在嬴政的偏愛下,可是說是除王宮外最大的建築,即便有不少門客,也不愁給兩人找不到住處。将荀卿二人安置下來後,甘羅立刻命人去請禦醫秦愈。
沒過多久,不光是秦愈來了,就連李斯也神色焦急地跟了過來。
秦愈經過一番望聞問切,便找了甘羅單獨說道:“丞相,荀夫子并沒有大礙,只是年級衰老之後的常态,若是細心調理,還是能多活幾年的。”秦愈即便是在王宮中當禦醫許多年,除了面對嬴政的時候,依然改不了耿直的态度,不過有國君護着,也沒人敢找他的茬。
“多謝,勞煩你費心了。”甘羅說道。
另外一面,荀卿整理好自己的衣袖,端坐在長席上,就算是只有他一人在室內,他也會時刻保持着君子端方的姿态。
李斯多年未見老師,一上來自然先行個大禮,表達自己對老師的尊敬之情。
荀卿看着錦衣華服的李斯,點點頭,說道:“你在秦國也算是實現自己的抱負了,為師很替你高興。”他再想到得意門生韓非,就忍不住心裏嘆了口氣,小子太死心眼兒了,就認準了韓王一人。人到中年,還為着韓王的不聽勸告而憋着一股子氣。
可惜,荀卿誇贊李斯的話,對方也沒有領情。李斯無數次後悔當初沒有下狠手,直接除掉甘羅,如此好的機會,嫪毐身死,呂不韋退回封地,可是,偏偏就有個甘羅硬生生地搶走了他君上身邊第一人的位置,這讓李斯難以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