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沈悅的住處在京城有名的中央別墅區, 沈家買下了周圍一片的房子,把西式的別墅全部推倒重建,硬生生在別墅區裏搞出了一個巨大的中式園林。
沈家所有人都在這所宅子裏長大, 但由于從上一代開始,沈家的人丁就比較稀少,沈家大宅除了有時候舉辦宴會時熱鬧一點, 平時都略顯冷清。
可今天明明沒有宴請賓客, 沈家還是熱鬧得不行。
一輛輛低調的豪車停靠在門前,下來的卻不是往常見到的社會名流和世家子弟, 而是各種打扮奇特的靈媒道士, 一下車便被沈家的傭人恭敬地請了進去。
奇怪的是, 客廳裏明明已經坐滿了各個流派有名的大師,座位也幾乎坐滿了, 可負責招待他們的沈太太和老太太卻依舊頻頻看向大門, 似乎在等什麽人。
在場的都是各個流派頂尖的人物,尋常人家能請得起一個就要燒高香了,實在是因為沈家面子大,才破例聚集在一起。
能被沈家請到這裏的, 也都是恃才傲物的存在, 因此見沈家兩位女主人心不在焉的樣子, 都有些不滿起來。
一個國外回來的靈媒直接露出了質疑的表情, 皺眉道:“這家主人到底在磨蹭什麽?不是說有急事相求, 才把我們請過來的嗎?我看他們這也沒事啊?”
她身邊一個長須道長撫了撫胡子,臉色也不太好看,不過畢竟是本地道觀出來的,消息靈通一些,便開口說道:“聽說是沈家的小公子親自去請了一位道法高深的道友, 估計是在等他們吧。”
“可京都有名有姓的仙師不都在這兒了麽?”有人環顧四周看了一圈,“難不成是外地來的?”
長須道長搖頭:“聽說是本地新開的一家道觀,不過沈家小公子昨天遇險,幸得對方相助,才留得一命,連國家機關都驚動了呢。”
這話一出,衆人都驚詫起來。
昨天晚上白馬寺附近發生的怪事,他們也有所耳聞,據說是一輛本該出現在上百公裏外的施工地的工程車,忽然出現在了白馬寺附近的小路上,滿車的鋼材還掉落下來,将一輛私家車穿成了篩子。
原本以為就是一輛工程車私自運貨導致的意外,也沒聽說有什麽傷亡,大家看完也就沒往心裏去。
原來那輛私家車上的人居然就是沈家的小公子麽?
現場就有白馬寺的圓真大師在,衆人紛紛将疑問的視線投過去,就見對方緩緩颔首,确認了這個說法,同時抛出更加令人吃驚的真相:“當時警方特地請我等過去,說是駕駛座上的司機無故失蹤,我等去查探了一番,确實有些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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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真大師算得上是玄學圈子裏赫赫有名的存在了,在場大多人都得尊稱他一聲前輩,見他提起這件事情時都顯得有些謹慎,對這場事故的看法當即發生了轉變。
“難不成是哪個大師自立門戶,創立的道觀?”
“可最近也沒聽說哪位前輩要建立道觀啊?京都觀這個名字,似乎也未曾聽誰提起過。”
“自己建道觀費心費力,仙師們大多專注研究術法,應該也沒有心思自立門戶吧?”
衆說紛纭,但既然對方的确有些本事,這些靈媒道士終究是閉了嘴,按捺住心中的質疑等着。
門口傳來動靜時,所有人都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紛紛擡頭去看。
就見沈家的小公子沈悅領着兩個同齡人進來,臉色還有些蒼白,可見是還沒有從昨晚的驚險經歷中回過神來,但對待身後兩個年輕人的态度卻十分恭敬。
衆人視線略過他們,往他們身後看去,卻并沒有瞧見想象當中任何一個眼熟的前輩,沈家的傭人甚至直接關上了大門,表示之後不會再有人來。
靈媒道士們愣了一下,就見沈家老太太和兒媳兩個人面露驚喜,迎上前去,跟沈悅确認過眼神之後,熱淚盈眶地——将其中一個年輕人簇擁起來?
難不成這是那位前輩的徒弟?
他們剛這麽想完,就見沈家老太太和兒媳将那年輕人擁到主位坐下,随後站成一排,朝那年輕人結結實實地鞠了一躬,并開口:“昨晚真是多謝大師相救了,大恩大德無以為報,您有什麽要求盡管提,但凡我們能做到的,一定義不容辭!”
衆人當即大驚失色。
救了沈家小公子的,居然就是這個年輕人麽?
衆人有些不敢置信,可轉念一想,或許他給沈家小公子的法器是師尊賜下的呢?畢竟現在玄學圈的世家子弟經常這麽做,一開始大家還覺得驚為天人,結果了解到他們使用的都是長輩的法器,就沒多少興趣了。
靠着法器在外招搖,雖然說不太光彩,但人家投胎的技術好,也是旁人羨慕不來的事情。
因此在場許多同行看向楚程的眼神就有些嫉妒。
齊彭彭是被楚程硬拉過來的,說什麽他既然拜入了自己的師門,就要盡快熟悉師門的事務,免得以後自己出去,都不知道該幹什麽。
“要幹、幹什麽?”
楚程高深莫測地看他一眼:“當然是捉鬼,除魔衛道啊!”
齊彭彭:“……”
捉、捉鬼?
天知道齊彭彭只是想當個普普通通的校霸小弟,安安穩穩度過自己的高中生涯,如果能為自己将來出社會找工作打下一些基礎,那就更好不過了。
但他的夢想是接地氣,不是接地府啊!
他抱大腿的心思不由得退縮了些許,可楚程這個人單純得很,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繞,說要認他當徒弟,就是認他當徒弟,當場就把蔣逸給自己的那把兒童版桃木劍傳給了他,并帶着他一起來了沈家。
齊彭彭連自己的室友都很少接觸,更別說是那些離他生活遙遠無比的富二代們,這還是第一次到同齡富二代的家中作客,一進門便被撲面而來的壕氣震住了,呆滞地看着眼前一眼望不到邊際的中式大宅,再回頭看一看身後足有數百平米,可在沈家面前還是顯得過于小家子氣的西式別墅,生平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人世間的參差。
就這麽一座宅子,不知道是多少人窮盡一生,都不敢肖想的財富。
沈悅卻從一出生就擁有了這一切。
不知是出于什麽心理,他一路來對楚程帶自己出來招搖撞騙的抵觸悄然消失了,也不再抗拒楚程讓自己背起桃木劍,拿着裝滿符紙的小布袋跟在他身後的差事,亦步亦趨地跟着楚程進了沈家。
楚程看到他的轉變,內心十分滿意,暗自點了點頭,忽然意識到什麽,警覺地看了眼客廳旁邊的一扇門。
他視線投過去,卻沒看到什麽異樣,倒是沈家老太太熱情地将他讓到上座:“楚大師,來,您往這兒坐!”
楚程只好收回視線。
等楚程落座後,坐在他旁邊的一位道士便率先開口:“這位小友有些陌生,不知是師從哪位前輩?”
楚程進門的一瞬間,便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陰涼,目光落在通往旁廳的那扇門上,聞言轉回頭來,表情茫然。
這是問他師父的名諱?
老實說楚程跟着師父那麽多年,幾乎沒有人來拜訪過他們的住處,他平時也只是稱呼“師父”,很少聽到師父的名諱。
因此他苦思冥想了一會兒,才從記憶中翻出一個模糊的名字:“……徐長生。”
那道士聞言愣了愣,與其他同行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相同的意思:沒聽過這個名字。
不過華國地域遼闊,能人異士也頗多,估摸着只是自己孤陋寡聞,那道士按捺住心中疑惑,又問:“小友的師父是在哪個道觀修行?我雲游的次數頗多,說不定還去過。”
楚程眨了眨眼:“京都觀啊。”
“……”那道士又懵了,“這不是個新開的道觀麽?我是問,徐長生前輩先前是在哪個道觀。”
楚程莫名其妙極了,心說他不都已經說了麽?但在場這麽多同行,他身旁還帶着新收的徒弟,總不能讓徒弟覺得自己是第一次出席這種場面,露了怯,便只好耐着性子,一字一頓地回答:“京、都、觀。”
衆人:“…………”
京都觀這個名字,在業內着實是沒什麽知名度,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表示沒聽說過這家道觀,更沒聽說過徐長生這號人,甚至整個華國數得上名號的玄學世家裏,也沒有姓徐或者姓楚的。
衆人臉色一變,看向楚程的眼神頓時就冷漠起來:“這種場合,你不讓你師父來,自己來做什麽?”
齊彭彭被衆靈媒道士突然端起來态度驚了一跳,內心不無憤憤地想:看來在哪個行業都一樣,這些大門大派的人到哪裏都看不起他們小門小派的哦。
他現在已經接受了自己将來可能會變成一個道士,除魔衛道的設定了,雖然他也覺得楚程多半是沒啥真本事,不過能掙到錢不就好了!
職業不分貴賤!
看看這群老騙子們,哪個身上沒有一兩件奢侈品?
楚程倒是沒有想那麽多,也完全沒有注意到,在他的疏忽之下,剛拜入師門的徒弟的思想就有了背離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趨勢,面色平靜地回答:“他死了。”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在楚程看來,師父的死不過是順應自然規律,他縱然傷心,也只是因為他們之間的感情,旁人沒有這個必要來為他的師父感到痛苦。可山下人情世故卻遠沒有他想的那麽簡單,他這話一出,衆人的表情都變了。
先前問他話的那個道士臉色漲紅,登時閉了嘴,為自己先前咄咄逼人的态度感到慚愧不已。其他人也不好說什麽了,他們這些人裏最年輕的,都能當這年輕人的爺爺奶奶了,再這麽逼問下去,搞得好像他們欺負人一樣。
索性得知楚程和他師尊都不是什麽有名的仙師,大家也就不再關注這個什麽京都觀了。
大約只是沈家看在他幫過沈悅一回的面子上,請他過來湊個數而已。
至于白馬寺的圓真大師說的那起事故,多半也是經過了人為誇大。
——這麽一個孩子都能解決的邪祟,能有什麽本事?
大家的心情放松下來,楚程莫名其妙被衆人關注,又突如其來的被抛之腦後,整個人都很迷惑,好在沈家準備的飯食十分美味,很快就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走了。
他吃到一半才想起自己新收的徒弟,擡手招呼齊彭彭:“快吃呀。”
齊彭彭看着其他人都是一副斯斯文文的樣子,美食擺在面前也只是意思意思動動筷子,只有楚程沒心沒肺,絲毫不介意那些人之前的話似的,吃得又香又快,心裏不由得嘆了口氣,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他什麽好。
桌上的靈媒道士們也無語得不行,這種飯局在他們眼裏就是來用來談事的,哪個人會真情實感的在那裏吃飯啊?
可這個京都觀出來的年輕人不但吃了,看他們遲遲不動筷子,還招呼他們一起:“快吃吧,不然一會兒該被我吃完了,怪不好意思的。”
衆人:“……”
剛怼過楚程的道長更加無地自容,覺得自己剛剛居然跟一個傻子較勁,實在是太丢身份了。
這場飯局本該是他們諸多流派之間一場沒有硝煙的戰争,來之前聽說沈家邀請了這麽多人,大家都把壓箱底的本事準備好了,就等着飯桌上這點時間切磋一下,可卻被一只狂吃的楚程給打亂了計劃。
直到楚程終于吃飽,當着所有大師的面打出一個飽嗝,所有人切磋的心思一瞬間都淡了下去。
還切什麽磋,趕緊捉完鬼,該回家回家,該睡覺睡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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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楚程的福,這頓飯局真就是一場單純吃飯的局,只不過全場只有楚程一個人吃飽了,齊彭彭如坐針氈,壓根沒心思吃,而其他的靈媒道士們則是時刻防備着同行突然出招,以至于筷子都沒動幾下。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不是為了吃飯來的,可大師們下桌的時候,都恍惚感覺到了沒吃飽的悵然。
先前怼過楚程的道長抹了把臉,示意沈老太太:“這就開始吧。閑雜人等不要留下。”
沈老太太早就聽孫子說過昨晚的驚險,一點也不敢怠慢場上看起來年紀最小的楚程,聞言下意識看了楚程一眼,見對方只是一臉滿足地摸摸肚子,沒有反對的意思,只能示意家裏的傭人離開,只留下兒子兒媳和孫子,與她一起等在客廳。
請來的大師們很快擺開了陣勢,靈媒搬出了自己的水晶球,道士們則是紛紛祭出法器,讓弟子們去擺好香案,嘴裏念念有詞地念起咒來。
許是楚程的長相太打眼,又是整個天師團隊裏面年紀最輕的一個,衆人作法間隙都忍不住多看他一眼,見他傻站在原地啥也不幹,臉上都有些鄙夷。
果然只是靠着師尊遺物碰運氣而已,遇上正經做法事的場合,就懵逼了。
就連齊彭彭也覺得楚程這樣有點過分了,湊到他身邊小聲說道:“楚哥……師、師父,咱們這樣不太好吧?你要不也讓我給你擺個桌子什麽的?”
楚程聞言果然意動,緩緩回頭看他一眼:“你看我們有桌子麽?”
齊彭彭:“……”
轉頭一看果然,其他人的桌子都是徒弟搬過來的,再不濟也有沈家提供,眼下所有能用的桌子都被其他人給占住了,只剩下一張巨大的圓桌,剛剛他們吃飯用的,上面吃剩的菜品還沒撤掉。
靠,這些老騙子果然奸詐,一張好桌子都不給他們留!
齊彭彭盤算着下回自己一定要上網買個折疊桌帶着,不能讓京都觀失了排面,楚程卻看出了他的想法,拍拍他的肩膀,說:“不礙事,等會兒用他們的就好。”
齊彭彭:“?”
還能這樣的嗎?
難道他剛剛錯怪了這些老騙子,其實這行業裏的人還是挺互幫互助的?
剛想完,那邊作法的人群忽然有了動靜。
客廳裏的仙師們真是各自把看家本事都拿出來了,為了壓過其他流派的同行,那陣勢搞得特別熱鬧,又唱又跳又念經書,還有人帶了一壇子黑狗血,也不知道封存了多久,打開一瞬間堪比鲱魚罐頭,熏得整個客廳都是臭味。那個國外回來的靈媒更加酷炫,水晶球上方一會兒打雷一會兒下雨,活像是電影特效走進了現實。
不過令所有人失望的是,這些手段屁用也沒有,一番操作下來,連個鬼影都沒有見到,倒是累得他們一堆老骨頭氣喘籲籲。
在場都是各個流派裏最為出名的一批人,現在居然連最基本的招鬼都沒成功,見狀臉色都不太好看起來。
還是從頭至尾都沒怎麽說話的圓真大師沉穩,緩緩從人群後方走了出來。
他在這批人裏算是最德高望重的一個,衆人不由自主地為他讓開一條道路,好讓他能夠毫無阻礙地走到客廳正中。他也不用桌子,直接就地坐下,慢條斯理地鋪開僧袍下擺,整理好衣服後,雙掌合十,開始念經文。
圓真大師确實佛法高深,一開始衆人還沒覺得這屋裏有什麽異樣,可當他的第一句經文念出來,整個客廳一下子就回暖了不少,感覺到周身暖洋洋的氣息,大家才發覺原來從進入沈家開始,自己的手腳就一直冰涼,只不過屋裏冷氣開得很大,沒人在意罷了。
随着經文不斷地輸入耳中,衆人感覺溫度逐漸升了起來,慢慢感覺到正常冷氣房該有的清爽和舒适,同時那些靈媒道士看着自己的手腳,卻忍不住臉色一變。
原來在圓真大師的佛法加持下,他們四肢上忽然顯現出了一股股黑色的絲線。
這黑色絲線比發絲還要纖細,挂在身上根本一點感覺都沒有,看起來也毫無威脅,可誰也不知道這玩意到底是怎麽弄到他們身上的,而且順着絲線的源頭看過去,竟然都是連向同一個地方的。
衆人順着絲線的方向擡頭望去,看向客廳一側洞開的大門,雖然仍然沒有見到邪祟的真面目,卻都忍不住臉色大變。
先前與楚程搭話的道士篤定地喊了一聲:“昆侖棉!”
沈家人看到身上的絲線還不明所以,聞言問了一句:“昆侖棉是什麽?一種棉花嗎?”
道士臉色慘白,卻還是強自穩定住心神,解釋道:“不是棉花,昆侖棉是一種生在腐爛的屍骨上的真菌,沾染了鬼魂怨氣之後,凝結而成的一種東西。昆侖棉算不上鬼怪,以吸食人的血肉為生,一旦碰到傷口,就會直接鑽入人體,紮根在血肉當中,直到吃完所有的血肉和骨頭,還會繼續頂着人皮尋找下一任宿主。因這東西神似棉花,又漆黑如墨,所以起了個昆侖棉的名字。”
人、人皮!
這匪夷所思的描述驚得沈家衆人臉色都白了,沈悅更是面如死灰。
他想起自己在車上的遭遇,也就是說當時司機攻擊他,就是因為這什麽昆侖棉已經把司機吃幹淨了,想要繼續吃他?
沈悅登時後怕不已,沈家老太太等人也快吓死了,忙問:“那、那這東西怎麽會出現在我們家呢?”
“昆侖棉這東西,建國以後已經很少見到了,最近一次聽說還是在幾十年前,當時一個偏遠山村的樵夫出去砍柴,回來時就變成了這種怪物,還準備去集市上寄生其他人!好在當時一位仙師路過,收服了這玩意,否則那集市上數百人都要遭殃!”
道士說着,腳下已經忍不住開始後退,“可那仙師也受創嚴重,回去後沒多久便死了。這昆侖棉一次性牽了這麽多人,恐怕不是剛誕生的菜鳥,這下麻煩了……諸位,我等一同出手,試試這昆侖棉的深淺!”
他話音剛落,捆在衆人手腳上的昆侖棉像是聽懂了一樣,猛然收緊,緊接着大門處猛地吐出更多的黑色絲線,密密麻麻的朝衆人席卷過來。
人群慌亂之中,道士被直接卷起,拖入了旁廳!